
【江山·成长】【浪花】我更喜欢我现在的眼神(散文)
我感觉,人的性格难以改变,但眼神可以变。我到江山一年半载,眼神就变了。
一日,与妻信步登山,一路指指点点,欣赏野花歌春,春树沐云,妻听着我的词儿,说,你现在的眼神好多了,出语不俗。
这话不算刺耳,若在过去,我一准给她一个白眼。这次,我颔首,她反而觉得不可思议了,却又似乎肯定自己的看法,她是认真的。
是啊,来江山文学近两年了,我确信我的眼神变了,变得有穿透力了。这是妻子的奉承语。
“文学可以改变人的眼神?”妻子明知故问,其实她对于我的变化有着惊喜,起码我不再固执地坚持什么,变得模棱两可的时候,反而多了夫妻间的谦让与默契。例如,她感冒了,我并非殷勤,无声地去买感冒药,递给她时,她的眼神也怪异了。妻借机发挥:“你那篇《平凡里的人格》也把我想说的话写出来了,更想不到你更理解卖猪肉的胖菊的境界……”我相信文学可以改变人的性情,并非因为年纪而变得温厚起来。
我也确信我看人的眼光变了,变得很有神韵了,不是眉目传情那种,而是可以传递温度的那种。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觉得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包括这句话,从我的嘴里说出,只是一种善良的祝愿,没有一点专业判断。可和我同住一个病室的病友小崔听了心花怒放,从我的身后抱住了我,他说,真喜欢听我说话。我的声音有磁性?他说不是,是心底冲出了一股热流。
小崔和我素不相识,我们只在一个病房不到一天时间,不必重新认识我自己,我知道我对人的好完全来自我对文学的理解:文学是给人希望的艺术。这是我来江山文学网的一次认识上的深刻改变。我学中文的时候,第一句话是: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我颠覆了40几年前的认识,将工具说变为情感说。
文学是关怀人生的,文学的眼光是发现表现美,若连同情心也不能产生,那我就枉在江山走一遭了。文学使人成长,是使人性渐变,在文字的打磨下生出诗意而变暖。
小崔是尿毒症加肝腹水,33岁,我不敢相信一个生命会这样遭受厄运,我跟他不说话,但我们眼睛对视的时候,我努力装出坚强的样子,我相信他可以读出来。
记得一位美学家说,眼睛是气质的晴雨表。我想,眼睛应该是温度计。想不到,我的眼睛释放着对他的温暖。
我的血液化验数据出来了,医生说,要补钾。小崔的母亲来了,两个床之间拉上了帘子,母亲为他更换两个污血袋,怕我看见他的痛苦?
在他母亲走后,他戴上塑料手套,捧着四个猕猴桃缓缓走到我床前:“叔,知道你不能吃香蕉,猕猴桃补钾最见效……”
他怯怯地说,我这病传染。将戴着手套的手擎在眼前,示意我看。
一个病危的人,却想着法子关心着别人,我眼眶一阵发热,滚出的泪珠模糊了眼睛,我转身向窗。我不管说话是否具有逻辑性,此时说这样的话是否合适,我扶住他的双肩说道:“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说,我入院唯一的信念就是这句话,夜里多少遍以后才入睡,你喊出了我的梦。或许,他此时想听的不会是“水光潋滟晴方好”的好,他的“好”是生命的渴望。我读透了他的内心。文学的力量,从来都是走心的,我想起了孙犁的《荷花淀》,想到了“你总是积极的”那个句子,暖如火炉。
小崔的眼睛,布满了淡黄,我知道那不是温暖的颜色,而是疾病的侵染,但那黑色的眸子顿时闪出晶莹的光,我看见,他的鼻子紧缩了一下,努力控制了心酸,但还有一种甜蜜是无法掩饰的,他用手拭去泪花,深深地点着头。
我来江山,重新审视了我掌握的文学知识,想到了鲁迅弃医从文,从日本的仙台返回祖国,他想救治中国人的精神。文学是精神的药物。在江山打造文学的精神,让我给身边的人传递着精神,我在以最饱满的精神状态感染着遇见的人。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也会好起来的。这是信念的力量,这样的话,并不华丽,没有修辞,却在那时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爱默生说:“有的人的眼睛像一口可以使人掉进去的井。”我想,我的眼神是一口井,让小崔陷落,小崔的眼神也是一口井,让我感受到了温暖的力量,我也陷落了。
我想,这是否是人性的自然流露,两个病中人的互动,充满了惺惺相惜的意味,其实不然。我深知我的情感浓度在江山这里升高了,就像当年刘翔在110米长的跑道上创造了10.09秒的记录时说的,我亲吻这条跑道,它是我成长的平台。我想说,我感谢江山这个文学平台,她让我的眼神充满了关怀的力量。
文学,不是拿来影响人教育人的,而是重塑写作人自我的。文学不仅仅是用文字对垒起来的,文字也可以变成一种悯人善物的情怀。江山文学网,你洗练的不仅仅是我的巧织文字成网的能力,更给了我一泓清澈的眼眸,诗意,让我的眼神与以往不同。
◎我们生逢灿烂的日子。
我们生逢灿烂的日子,灿烂的日子不能没有文学。
几年了,我的生活太简单了,上午茶下午文。浅层次说,江山给了我一块荷锄闲耕的地儿,打发着日子,可我看事的眼神眼光渐渐充满了诗意。这是那帮子茶客给我的风凉话,我很喜欢听。我想,文学,可能就是改变人的生活方式的东西吧,这是我始料不及的。
八点,迎着晨曦霞光,走进我们的茶屋,早有人将茶沏好,我若晚到十几分钟,会招来一顿数落,那数落的话也好听,就像我从电脑键盘上敲出的字。
他们要听江山听书吧,听我的《蒹葭苍苍》,赏我的《素年锦时》,不过瘾了,让我读昨天在江山发表的文章,听毕,静默沉醉,继而一顿唇舌相“讥”,他们居然对文学有着那么多我从书本没有学到的东西,哪个词书面化,拽了,他们要抨击,难得有一群懂得文学的人啊。
“是不是因为熟悉我,才这么喜欢我写的那些东西?”我搬出爱屋及乌的理论。
我们生逢灿烂的日子,我们需要给心来点灿烂的光。
这是他们最诗意的回答。他们上升为一种生活方式,就像那些年打开收音机听刘兰芳,听单田芳。我曾经一度对文学的将来产生最消极的判断,但他们从社会学的角度,给文学以希望的未来。
一缕茶香,氤氲袅袅,那些茶客很在乎品茶时候的说话,是否得体有味。新茶入壶,那得用“别有洞天”来形容,红茶厚濡,入口要说出口感,“入甜回甘”?这样的陈词滥调,大家不喜欢。其实,喝茶人的情趣并不在于喝茶,喝什么茶。家长里短,我们之间的事儿,都有了或含蓄或欢畅地表达,和茶一起灿烂的是日子,还有一颗灿烂的心。
那日,我路过社区的宣传栏前,赫然看到我的名字,是党员捐款表扬榜,啥时候的事?想不起了。
喝茶的时候,我说起,老李道,生逢灿烂的日子,做个好事不留名。我代你捐款,让你的名字在宣传栏灿烂,你把我写进江山文学吧,我要在那儿灿烂一把。他或许不懂得什么是文学,但他言中了一个道理,文学就是让生活灿烂的东西。他们是一群可爱的老者,从来不计较什么,能够为朋友做点事,心花就灿烂。这些,都给我创作以灵感,我想,我为何跑到江山来,不正是用文学的眼神来看我们灿烂的日子么?否则,为文字而文字,那不是垃圾?
对文学颇有见解的鞠书记更“刁钻”,时常给灿烂的日子“添堵”,考我文学是何物。他说,文学的逻辑就是生活的逻辑,生活灿烂,文学就应该跟随灿烂而花开。
他从我这里要去了十几副对联,我用古韵知识,雕字刻句,鞠书记非常满意,脸上笑容可掬,将他的一幅画回赠给我,原来品茶时,要我用“瑶池”造句,我吟出“静听瑶池千浪声”,鞠书记据诗作画。
文学,就是为生活的灿烂而存在。这样的文学观点,也许肤浅,我在江山,他们视我为文学达人,我希望给他们的生活以灿烂。
是啊,一种生活的最美状态,不单单的物质上的丰盈,还应该有精神领域的东西,这种东西,在他们眼中是文学,也因此青睐来自江山文学网的我,我给他们的日子带去了灿烂的火苗,然后,火苗升腾,文学的理想生活方式就这样诞生了。
我也确认过我的眼神,因为我的眼神变了,变得诗意看人生看生活。看老李,是民间故事,一段往事,有声有色,丰富了我的创作;看老高,是一本诗集,特别是快到过年了,每天吟几副对联,他说好日子那么灿烂,不能没有诗。看老陈,是梅花词,一院子的梅树,就少梅花词,这是我的提醒,我将填词送给他。
我们的日子因文学而灿烂,或者说,更灿烂。
◎你应该用文字点亮美。
因文学,我和茶客有了很直接的交流。
我学写微小说,是从改写茶客们提供的故事开始的。李老给我说他父亲过河搂草而找到媳妇的故事,才有了那篇《鸭蛋堂》的小说,他将小说抄录下来,分发给他的七个兄弟姐妹。胖子老张,感觉自己与文学不搭界,求我根据他晨练的事创作小说,或者写散文,记录美好的日子,我写出了《拥抱太湖石》。
其实,这样的写法在我的朋友老陈看来并不十分满意,文学,我历来认为是属于一部分人的,自诩勉强站在文学的行列,言外之意指向老陈,一个与钢铁打交道的人,飞出的是炼钢炉的钢花,而不是笔下的文字。其实,我错了。
老陈从打印机里调出了三篇微小说,给我。一篇是雷蒙德·卡弗的《小偷》,一篇是屠格涅夫的《门槛》,一篇是卡尔维诺的《良心》。我从来没有觉得他就是我的文学老师,但我拿到手的瞬间,我感到了羞愧,这些东西,我这个学文学的人见所未见。
他做起了我的文学“博导”,给我了一个题目,看看小说是表现什么的。
第二天,我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跟他谈小说。我说了关于短小精悍,一针见血,连珠串玑等美词,试图将微小说的特点概括出来。
老陈不以为然。他只说了一句:你应该用文字点亮美。无论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故事要给我们的是美,这一点,就包括五花八门的国外小说,都逃不出“美”这个字。
老陈怕我接受不了,或者难堪,便夸我的微小说《拥抱太湖石》,将中华民族所倡导的孝道用故事做了时代的诠释,一个晨练的人,去拥抱那块太湖石,就是练就臂力,好抱着两百斤重的母亲上下楼,这是传统美德里的大美。
是啊,推而广之,文学,不单单是小说,应该给与重新定义,文学是对美的深刻而形象的表达。而作为弄文学的人,不是编故事,不是弄文字技巧,而是用心底的美去审视我们的世界。我想起了普洛丁的论断:“眼睛如果还没有变得像太阳就看不见太阳,心灵不美也就看不见美。”
江山的存在,我想,最合适的理由,不是别的,而是因为十万之众的作者,都在书写一个字:美。
◎用文学可以摘下美丽的风景。
记得林清玄说过,这个世界上虽有许多人可以告诉我们远处美丽的风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代替我们走茫茫的夜路。他的经历会对风景产生这样的关照与认识。在我看来,我不能得到世上所有的风景,但我可以用文学摘下美丽的风景,拂去梦在心瓣上的阴霾,这是我在江山获得的最切真的感受。
一个文学眼光,看山不完全是山,观水不完全是水。那是什么?山中透着灵光,手握灵光才算看懂了山;水中有仙气,吸纳了仙气,才算得了水的神韵。眼神真得跟着变化啊。一个文学人,不要求成佛,笔下不必生出佛意,但需要对风物景色做自己的加工,将自然的景色转化为充满情感的文字,输送到读者的眼前。
来江山,我突然觉得自己很素白,就像一张白纸,我不知道是空虚还是苍白,我最怕让我无知而跑到一个高地学着鸣晨的鸡引吭高歌。在几次住院的日子里,在午睡醒来摇在躺椅沐着阳光的时候,我总是捧一本书,当被子,做眼镜,驱寒,挡住紫外线,我相信书可以保护我,保护我的心脏不会老去。
想起那段关于读书的名言,读书可以经历一千种人生,不读书的人只能活一次,不是浑浑噩噩,而是一片空白地走过那片草地。为了多活几次,我选择读书,这样的冲动与认识,并非无缘无故而得,是来到江山而获得。
一本林清玄,告诉我,凡事不如看淡,江山成为我濯洗欲望的地方。一本丁立梅,用“风会记得一朵花的香”,把我带进低微而高尚的境界。一本张晓风,我认识了公园的石凳,那是别人不在的时候,留给我的伴儿。一本迟子建,在她的流年里徜徉,得到流年的光与影。一本汪曾祺,我是嚼着南通的咸鸭蛋的香睡觉的。在江山,我如饥似渴,我不遗余力,读书的热情胜过当年读书时。一个读文学的人,一下子反转了,变成了既读又写的人,我是双面人,是文学的新人,江山塑造了我。
我要从风物里找到文学的精神,摘下风景给读者。
看昙花一现,只选择夜里八九点钟灼放,我明白,一些东西只属于夜晚,就像白天不懂得夜的黑,文学给我们重新感悟花开的别样境界。
走进春山,路边的花开,原来花儿并不属于我,我只是路过,经历她的绽放,为什么要拥有。只是“花絮”,是花在语。听到就好,为什么要掐下拈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