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夏收人物谱(小说)
一
公元一九七八年六月十二日,我们生产队昨天收完岭地小麦,今天开始收割西大圩里的小麦。我们队的田地处于西大圩最西边,离家八里多路程,路途遥遥。天刚亮我从铺上爬起来,从水缸里舀了半瓢冷水,洗了几把脸,匆忙吃完饭,拿起昨晚磨得锋快的镰刀,走向庄外,看见本队的社员们都已经远远地走在我的前面。我出于生活习惯,抬头望望天空,四外雾蒙蒙的看不清真假,头顶乌云密布,好像随时都能够落下滂沱大雨的样子。正当我犹豫不定的时候,老天爷果然丢下了几滴肥胖的大雨点。迫使刚走出家门不远的我又回到了家里。
“哎,这个死天气,多日阴气沉沉,天天想要下雨的样子,可是又下不下来,吓得人心惶惶的!”
又过去约莫十多分钟,雨反而又不下了,我拿起镰刀,这才毅然决然地走出了村子。我以为这番必然迟到晚点了,就加快了步伐,但是赶到田地处于最远处的本队地头时,大家伙儿都蹲在田头,谁个也没有动手。相互猜测着,天到底有没有雨。这时,天又开始下雨了,这一次比起前一阵的雨要大一些,雨点也看起来要密一些,那面有几个人蹲在一起,各自用手架住一块塑料布。大多数的人都没有带雨具,只是每人头上都戴了一顶阴雨天和晴天都不可缺少的斗笠。
“今番,天准是要下雨啦!”有人说。
“没有雨。”副队长柴旭红很有权威地发布说。
大家依然蹲在渠道上没有动弹。副队长柴旭红的猜测没有错,人们看见地面还没有被雨水淋湜,蓝天就大片大片地闪现出来。
二
社员们开始上趟收割小麦了。人们有的两人割一板子的,有的三人割一板子的,有的三人或者四人割一板子的,也有个别人独自割一板子的。
我与老同学宋继林昨天四人共同割一板子。因为我们之间有快有慢,今日他们都嫌我割得慢,谁也不向我靠拢,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了。这样,我就一个人独占一板麦田了。
“这样也好,没有人来拖,有自由,倒比人多在一起好,连个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我们一共三十多张镰刀,八十亩麦子,大家没有休息,一鼓作气地收割完毕了。这时,天已经晌了,记工员王兴雨和剃头匠李世楼,还有陈广东已经用小车子把午饭与小菜汤送来了。有许多人,连手上的麦绣还没有洗去,就端起碗来吃饭了。
那做饭的几个人,连勺子都没有带来,我们各个人用碗,伸进木桶里,扒拉一碗山芋夹白米饭,找到自己可蹲的地方吃起来。大米粘在碗边上,又粘到各自的手上。等到每个人都差不多吃完了的时候,四会手拿一只碗,从他的父亲包连吉那里回来了。饭已经剩下不多了,但是还够他一人吃的。
四会没有筷子,他从小杨树上折下两根青树枝,捋掉绿叶,代替筷子使用。
“四会啊,汤已经没有了,我这里有些咸菜,来吃一点吧!”剃头匠李世楼一边吃着,连续喊叫两声,但是四会的回答是“不用”二字,这样,他就独自一人,在遮挡不住自己身影的一棵小杨树的阴影里,蹲下吃饭了。
三
六月十三日。
我们的饭在西大圩的田间吃,不用说,午休也在西大圩里。那些渠道上,树木不少,但是都还幼小,没有成材,人在下面睡觉,遮不住太阳。
“走吧,我们还在昨晌午那儿吧!走吧!”宋继林向我说,用手指了指鲁兰河堤上那座瓜棚子:“那里的看瓜老人,可能还没有住进去的。我们走,只不过路途要稍微远一些。”
嘴说走,咱就走,我和广东跟着他,去了,我们走在七道渠上。广东忽然改变主意说:“我们干脆走别的道路上吧,七道渠上的第十八生产队正在吃饭,人家见了我们,还要礼貌地客气我们吃饭,多不好意思?都是熟人。”结果,我们就走中心渠往北行走,我们三个人,看见了三条蛇,我们想打死它们,一条蛇游进了水中,那两条蛇钻进了桥洞里,我们无法抓住它们。
上了今年冬天刚修建的鲁兰河堤,走不多远,就到了茅棚子跟前了,这个小茅棚刚修建不久,檐墙只有不到一米多高的样子,山墙只有不到两米高的样子,茅屋顶盖尖尖的,使用稻草把修缮的。
宋继林刚要进屋,但是才一伸头就退回来了。
“啊,要做什么?”老头子在屋里问,随即知道了我们的意图,忙做解释说,“喔,是来睡晌觉的,进来吧!”
“不,我们到别处去吧!”我说,“走吧!”
“快进来呀,”老头子在屋里说,“这里的空地很多,进来吧!”宋继林进去了。我回头走,刚走不远,那个看瓜老头追了出来。
其实,他的屋里非常狭窄,地上又很潮湿。
“哈哈哈哈,害羞吗?”老头儿说。
我回过头,才看清楚这老人是老苏大,他是一个六十开外的人,满头白发,牙齿全部掉光。看得出来,两片腮帮都已经深深地陷进了嘴里,下巴伸展老长。
“不了,还是不麻烦你老人家了,你就那么一点点的小茅棚,挤进那么多人,热得气都喘不开,就别想睡觉了。”
这样,我就执意走开了。老人家没有再说什么,回身进了他的茅屋。
广东不知道什么时候离我们而去。我来到鲁兰河边,看着今年冬天刚扒的鲁兰河,水流清艳艳,水草还没有从水里长出来,小草铺在河坡上,清新秀美。我跳进河里痛快地洗了一个澡,才来翻过鲁兰河堤,来到坐落在堤脚下的一处茅棚里。
今天中午,我就是在这处茅棚里度过的。这是一座已经废弃了的守林人的茅棚。它的四周散落着几棵六七岁的洋槐树,只见树荫里睡着一些妇女,识字班。茅棚里已经睡下两个人,是宋继林的两个哥哥,他们兄弟都面朝南,仰脸朝天,身底下铺着陈旧的黄稻草。
“你们铺的稻草是哪里来的?”我问了一声。
“你不会就地取材吗?”我听懂了宋继林三哥的话,忙从茅棚上扯下了两把稻草,铺在潮湿的地上,睡下了。
四
六月十四日,正午,我和刘大驹张同驹几个人,来到本队水园的那座大一些的茅棚里,茅棚里住着老叽、张步贤、王根标几个老园丁。老叽正在吃干煎饼。
刘大驹说:“喂,老叽,把煎饼拿来一点给我们尝一尝。”老叽听了,张口“叽叽叽”说了几个含混不清的字眼,连头也没有抬一下,依然把最后的饼头子揉进了嘴里,他虽然还不到六十岁,但是牙齿还剩下不几颗了,干饼没有嚼碎,有一些饼查从嘴里冒了出来,两嘴角子都是饼与菜叶子。
刘大驹从他的笼布里能拿出了一块煎饼,不管老叽同意不同意,就吃了起来。
“叽叽叽,真是挤出水啦!叽叽叽。”老叽无可奈何地从茅棚里走了出来。
我在想,如果他不出来,人们一定要与他开玩笑的。
我们睡下不多时,有几个人出来找水喝,结果一口水也没有找到。
“水,别想喝水啦,昨晌,队里在我们这儿烧了水,用了我们的草,副队长柴旭红答应今天上午带来的,带带,说得好听,到现在还没有带来。”王根标说。
“要是依我,昨晌午就不应该给他们烧!”贫协主席张步贤说。
过了不多长时间,柴旭红来了,他一进屋就对几个老园头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四大爷几位老人,我早晨就关照牛头队长用大车带来的,可是叫了几次都没有带来,刚刚,我叫王兴雨回家了,下一次空车一定带来。”
“那么,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要紧,只要有心想到就行啦!大家知道我们不是发拐的。”
人们的话题由烧水转移到另一件事情上。
“哎,草没有带来,这也难怪,如今忙成这个样子,谁个牛头还有功夫啊?”一个社员说。
“也是这话,我家的二好明明是个牛头,连他都不倾心,谁还倾心?”王根标一边吃饭,一边手指他的儿子小五说,这个小东西,昨天我留他在这儿打伴,他硬是要去家,最后还是被我留在这儿,与我打个伴。”
“哈哈,一点也不孝,看来,你大在这儿一个人,要被狼吃了,你也不哭一声。”
“这也很难说,”四爹王根标本着脸,似乎是说正经的话,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这一段话题终止,人们提到狼,四爹就讲了一个狼的故事,“从前有一个拳师……”
故事还没有听完,光棍子陈正连招呼我:“你不觉得困倦吗?走,我有一个好去处。”
我们来到不远方一段半截土堆边上,走进用水泥瓦盖顶的小棚子里,立忙头向北方躺下来,彼此将斗笠卡在脸上,暂且还没有眯眼。
这时,一只老母兔子在小棚子前停下了脚步。小棚的两面都物体妨碍它的通行,大着肚子的母兔向我们打量一眼,确信我们睡着了。它攒足力气,企图从我们的空隙之间跳跃过去,不防备陈正连早有准备,他双手合抱,一手抓住兔子耳朵,一手抓住兔子的后退,一滚身爬起来,将抓在手里的母兔照准地上连摔两下,母兔子呜哇呜哇惨叫两声,口鼻流血地咽气了。
我看了母兔,对他说:“你坏了良心,它的肚子里装着许多兔仔!”
陈正连说:“我才不管这些呢,我现在就回去,扒下它的皮,晚上回家下酒!”
同一天收工以后,一个社员告诉副队长柴旭红:“村支书陈守芹关照你,村里的五零车正闲着,你们生产队明天要用,今天晚上就可以连夜拉麦子。你们也该当准备一下人力了。”
五
当夜拉麦子,我没有去。第二天的早晨我才去装车。
我们有很多人坐在车厢里,一路上,大家笑语喧哗,歌声载道。
五零车开始转弯,从干渠转到了支渠上,道路两岸的杂交杨不时拍打着车厢。
“再过几年,这路上就不能走大车了,”有人感叹地说,伸手一下下地拽着杨树叶子。
“啊,你拽杨树叶子干什么呢?”有几个坐在车厢里的人的脸被杨树烧梢头打着了,便埋怨说。
要开始装麦子的时候,有人说:“今天白天的人数还没有夜里的人多,夜里十三,这才十二。”
我们这十二人,又有四人在车上,车下面就没有多少人了,所以抱来的麦子总是不够装的,
“这样下去,一头晌也装不完一车麦子,又按小时给钱,这不是事儿!”结果,记工员王兴雨又把拾麦的几个孩子也叫来了。
这些丫头有的刚刚小学毕业,有的还没有毕业,一个个都打扮的漂漂亮亮,虽然又增添那么多人,还是不够车上的人装的。
“早晨说好叫我们拾麦子,现在又叫我们装车,我们就要慢慢干!”有个孩子偷偷嘀咕说。
王兴雨背对孩子,对我说:“这些骚丫头穿得干干净净,怕的是露水粘在花衣服上。“
“快抱啊,一个人再抱几抱就中啦,”装车的人说。但是人们还是不紧不慢地抱着,
“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是老脸皮厚,光看人不少,就是紧抱不够慢装的,“王兴雨向所有人咆哮起来。“一个个统统都是废物!”
有一个社员表示反感:“这些活儿都是你一个人干出来的?”王兴雨无言了。
眼愁手不愁,最后,车子总是装满了。大家用绳索刹起车来。王兴雨叫了几个人,上了拖车顶上,好回到家把车卸得快一些。我和王正高几个人都在卸车之内。
我从车子的后定朝上爬,但是刹车绳子拉的很紧,插不进手,不好向上攀登,又到前面,也还是不好上。开车的陈俊星招呼我一声,叫我到他的驾驶室里坐。
“上来吧!”
驾驶室里的空间非常小,我在里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低下头,半边腚坐着,甚是别扭。
我们的车子在前面不远处的地方,遇上了几辆牛车,这几辆牛车上面装满了麦子,他们和我们朝着一个方向行驶,渠道上很是难以错车,机车很难超越过去。
“这可糟了。”开车的陈俊星喃喃自语道,他把车子放到最低速度。
牛车慢慢地朝前走着,还没有乌龟爬得快,我们的车子只好跟在他们的后面,慢悠悠地走着。
前面的车上跳下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走到我们的车子边上才说:“这可耽误你们走路啦!”
“你不能叫牛快一点走么?”
“快不起去啊!”那老头儿说了一声,跑了几步,去追赶他的牛车了。就这样,我们跟在牛车的腚后,走了大半节的路。
“等到再过几年,都能用上汽车就好了。”我说。司机看我一眼,没有吱声。他继续注视前方。
前方,路稍微宽了一些,但是也还是走不下两挂车。
又过了一程,路又变宽了一些。
“已经到家啦,晚就晚一点吧!”我说。
然而司机却按响了喇叭,那几个牛头主动把车子让到了路旁。我们的汽车加快了速度,带起一阵疾风冲了过去。
拉到下一趟麦子时,队长王兴财又带来两名社员,来帮助装车。他自己亲自把手装车。很快,车子装完了。司机陈俊星望着车子上的麦子说:“好,这车麦子装的像似一只小船,两头翘。”
陈俊星把车子开得很快,当车子经过六支渠转弯口的时候,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一块并不很大的砂石头,将麦车颠翻了。
还好,柴旭红荒眼看了一下人数,被倾斜在地的人都安然无恙,每个人的心依然在噗噗跳跃着。我在惊魂未定中惊叫起来:“我的大老爹被砸在车下啦!我的大老爹被砸在车下啦!”
社员们一下子乱了阵脚。
柴旭红急忙拦住行在路上的两辆牛车,卸下两头大水牛,放长绳索,扣住汽车拖箱,社员们齐来围在车旁。
希望大家喜欢。
多谢主编梳理文理。
敬礼!
这也是社会进步的一面。老师也有同感。
老师编辑辛苦,祝福!
多谢社长指点题意。
赞赏编辑老师举荐好作品共赏!
赞赏作者文笔书写好文章!
谢谢老师常来光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