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雅香】红薯总是那么香甜(散文)
古罗马的思想家塞内加说过一句醍醐灌顶的名言:“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
说得太有哲理了!
——题记
每当我天天吃着像过年一样的丰富可口的饭菜的时候,每当孙儿们对可口的饭菜说这也不好吃、那也没味道的时候,每当在豪华宾馆、高档大酒店吃着几百元甚至几千元一桌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我常常会触景生情,想起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些艰难岁月里吃红薯的情景……
六十年代初,由于天灾人祸(前苏联突然背信弃义,对中国实行经济封锁),中国出现了最困难的时期,也就是老人们常说的过“苦日子”。毛主席知道人民在过“苦日子”,不仅自己带头过“苦日子,在毛主席身边担任警卫工作20年的,中央警卫局原常务副局长兼中央警卫团团长孙勇(中将),写了《我眼中的毛主席怎样过“紧日子”》,回忆了毛主席过“紧日子”(即“苦日子”)的很多感人的事迹。他对全体工作人员宣布:“我们要实行三不:不吃肉,不吃蛋,吃粮不超定量。”另外2013年6月27日人民网“微博”有这样一篇文章《三年困难时期的中南海:毛泽东曾7日不吃米饭,7个月不吃肉》。等等。)而且十分关心广大人民群众的生活,他知道粮食很紧张,早在1959年4月29日的《党内通信》上作出指示,“省级、地级、县级、社队、队级、小队级的同志们:……第三个问题:节约粮食问题。要十分抓紧,按人定量,忙时多吃,闲时少吃,忙时吃干,闲时半干半稀,主粮不足,便以瓜菜代,杂以蔬菜、瓜豆、红薯、芋头之类……”。当年农村贯彻了毛主席的这一温馨指示,便喊出了“菜好半年粮”“向荒山要粮”的口号。于是出现了“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山河铁臂摇”的开荒种菜种杂粮红薯的运动。
那时我家已有九口人——父母带着七个儿女。那时最困难的是家里从生产队分的粮食少,因为生产队实行的是“按劳分配”政策,即按劳动工分的多少分配粮食。我们队地处偏僻山村,山多田少,平均每人只有三分田,而且都是山冲里的“干鱼脑壳”,粮食产量很低。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向国家交点公粮,由此可知生产队的粮仓里的情景。即使是那些劳力充足的农户,每年也只能“半干半稀”,何况我家只靠父亲一人挣工分,分得的粮食自然就不那么理想了。
父亲有句口头禅叫“锄头口上出黄金”,他这么说,也这么做。为了多种蔬菜,父亲炼成了见缝插针、遍地开花的种菜高手,如:屋前屋后,田埂上,田勘上,山坡上,山坨里,路边、塘边、河边、水沟边等等都可见到父亲种的绿油油的蔬菜。春夏季节少不了黄瓜、茄子、豆角、丝瓜、西葫芦、南瓜、冬瓜、西红柿、辣椒、蕰菜、苋菜等等,这些蔬菜在父亲挖土、播种、浇水、施肥、除草、治虫等的辛勤伺候下,特别善解人意,它们争相比赛感恩回报主人,互竞芬芳大献殷勤。秋冬季节少不了大种萝卜、灰萝卜、芥兰头、白菜、黄泥白、上海青、芥菜、莴笋、油麦菜、包心菜等等,它们热情地为我们提供热能和营养,帮我们战胜寒冬。父亲种的蔬菜不仅天天保障供应,而且桌子上常常有几大钵子的绿色生态蔬菜开胃助餐。父亲经常叮嘱母亲要煮一大锅子,给每人装一瓦钵子,让我们当饭吃饱,说我们正在长身体。那时吃的蔬菜,虽然见不到多少个油星子,但比吃现在的鸡鸭鱼肉的韵味激情要高几十倍呢!父亲凭着他一把锄头,开山碎石,铲草挖树,扎扎实实地把毛主席“主粮不足,便以瓜菜代”的号召,变成了灿烂的现实,让我家的苦日子过得饱满芬芳。到了21世纪,城里人大开土菜馆,生意爆棚,我想这些老板应该是过过“苦日子”的吧?但他们用油浸出来的土菜,芬芳的土菜味被油糊住了,那里还是他们放肆宣扬的“原汁原味”啊?
当然,真正能让我家生活饱满芬芳的是父亲开荒种的又大又喷喷香的红薯。
父亲是最懂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道理的。为了解决肚子问题,于是来了个“双管齐下”,既让屋前屋后蔬菜争艳满庭院,又到自家的自留山上开荒大种红薯,让红薯诗情画意满山坡。因为那时红薯在我们家乡是真正抵得上粮食的金贵宝贝,在所有杂粮中它是最好吃的、最有营养的、最容易种的、最产量高的而又最容易填饱肚子的好东西,所以它是家乡农民的救命恩人。生产队集体和私人都会千方百计尽量多种红薯。这样每年差不多要吃半年甚至更长时间的红薯,许多人吃得红光满脸体发胖,社员们都会戏称这些人发了个“红薯体”。
父亲信心满满地挥舞着大锄头向自家的自留山发起了进军。当然他每天必须保证在队里按时出工的前提下,利用其他时间去山上打游击战。如他利用生产队还未出早工前的“黎明前的黑暗”,就爬到山上去“噼里啪啦”把树上的鸟儿惊吓一阵;然后是中午吃午饭后休息的空隙又到荒山上去战天斗地把太阳气晕一次,还有就是队里傍晚休工后,他便披星戴月去夜以继日地让高山低头一场。夏天沐着炎炎烈日,冬天餐着寒风雨雪,父亲挥臂舞锄,在自家的自留山上开垦他的希望和幸福。荆棘丛生、杂树乱长、石头狼藉的山坡,在父亲飞舞银锄的修理下,一条条诗意盎然、希望闪光的梯土杰作便问世了!
父亲开荒的时候,我往往会跟着父亲一起去帮忙,帮着捡柴蔸、搬石头等。那时我已十二三岁了,有时我也背着锄头,学者开荒。有时候,父亲挖出了野山药蛋,便立刻交给我,我立刻高兴得跳起来,擦干净泥土,放在裤袋里,回家后我便拿到灶里去煨熟,然后与弟妹们一个一个分享。有时挖出了土伏苓或蕨根,那也是我和弟妹们煨着吃的美味,不亚于现在的孩子吃巧克力和棒棒糖。
山上的荒土记不清父亲给它们浇过多少汗水,也记不清父亲让它们喝了多少西北风,一块草木丛生、顽石嶙峋的自留山变成了一条条金飘带般的梯土。开出梯土后,父亲便科学地安排土地的使用,发挥梯土的最大价值。如在初夏时将梯土都种上红薯,同时在土边上还种上高粱、玉米或黄豆等;秋天收了红薯以后,接着就种上冬季的蔬菜,主要是萝卜、白菜,还种小麦和蚕豆等。
深秋时节,大雁南飞,大地铺金,到了挖红薯的季节了。由于插的是良种红薯,又是新开的黄土,红薯是不需要施肥的耐贫瘠土壤的善良植物,索求于人的甚少,奉献予人的挺多,所以挖出来的红薯又大又圆润,大的一两斤一个,像一只只肉都都的红皮小猪。我帮着将小猪装到箩筐里,父亲便铆足劲,一担一担往家里挑,家里的杂屋里便有了一座红薯山,同时生产队也种了大量的红薯,可以分到几千斤,于是我们家里一时成了红薯的世界,成了欢乐的茅舍,幸福的家园。望着满屋的红彤彤的希望和收获。苦日子没有苦倒我们。那时我们唱着“红薯饭,南瓜汤,吃得饱,吃得香……”
当然不仅要感谢父亲用汗水变成一个又一个的欣喜和温饱,而且要感谢母亲用智慧变着法儿,让我们吃不厌那香甜可口的红薯。母亲巧妙地把生红薯当作奖品来吊我们的胃口。因为我们兄弟姊妹多,有勤快的也有懒散的,有学习成绩好的也有成绩差的,每当布置我们做完一件事情后,母亲就按表现奖励生红薯,表现好的奖个大的,差的奖个小的;同样每天放学后检查作业,做得好的奖个大的,做得差的奖个小的。母亲将红薯磨成水浆,然后滤掉薯渣沉淀一个晚上,淀粉就沉淀在盆子底上了,倒掉水,把淀粉铲起来去晒干,就变成了“坨粉”。“坨粉”是逢年过节或办喜庆事情做蛋糕的主料,还可做粉皮粉条,还可做煎饼等,这些都是吃了还想吃的美味佳肴;还趁天晴晒红薯片,有的晒生红薯片,可长期储存,放饭里煮着吃(过苦日子时,城里人的粮食定量里要搭点这样的干红薯片);有的晒熟红薯片,晒干后用油炸着吃,又脆又甜,那香气可喷几里路远呢;当然那时红薯是当粮食的,因此母亲安排我们早餐吃纯生态蒸红薯,她会按全家肚子大小计算好红薯的消耗量,用一个炉锅蒸熟,然后按人分配,这样红薯不会浪费,也不会让强者多吃多占。中餐和晚餐安排吃红薯饭,母亲是做红薯饭的高手,她用一个大炉锅,然后按照我们每人一大碗红薯饭的标准,在炉锅下面放大半炉锅的红薯块,然后放少量的水,然后在红薯上面,象征性地放一层薄薄的潦发了的米饭,然后烧火煮熟。只要把家里的饭炉锅盖一打开,便喷满一屋子的红薯香味,叫我们涎水顿生。母亲便将红薯和米饭搅拌均匀并踏成糊状,(谁也别想多吃米饭),吃到口里,香胜腊肉,甜如红糖,软似豆腐,滑像果冻,口感极好,饭后还满口留香呢!当“当头片片梨花落,扑面纷纷柳絮狂”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烤火的时候,母亲常常会给每一个人在火塘里煨一个红薯,红薯煨熟了,吃起来香甜得直让我们争着“谢谢妈”呢!后来到了城里,我才懂得城里人为什么喜欢花高价钱买烤红薯吃,那香真是“挡不住的诱惑”,香飘几条街呢。
三年最困难的“苦日子”在红薯飘香中愉快地过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农村来了“四清”工作队,说要坚持集体所有制,决不允许走资本主义道路,要坚决割掉“资本主义的尾巴”——自留地。队里便按人头丈量自留地,划定了少得可怜的一点自留地给社员们种蔬菜,凡超标的自垦的荒地统统收归队里,变为集体所有制了。父亲在自留山上开的那些梯土当然也被生产队种上了姓“公”的红薯。
那时,生产队种的杂粮中最值得一提的当然是红薯。每年搞完春插以后,便开始大种红薯。第一步将分布在九冲十八坨的红薯土都挖好,打好坎子(栽红薯的小穴),等待变天下雨。天道酬勤。插红薯正是小满时节,是江南的梅雨季节,下雨总是有的。老天果然来了个“清明时节雨纷纷”,于是生产队便来了个“披簑戴笠插红薯”。趁雨插红薯,一是容易成活,二是不要浇水。于是大多数荒山上都种满了红薯。不久,红薯走蔓了,便绿了黄土,绿了山坡。“红薯满山波,一望绿油油。有薯心不慌,抵过半年粮。”社员们看见了满山满坡的希望,好远就闻到了煨红薯、蒸红薯、红薯饭、红薯汤、炸薯片等等的芳香,心手直发痒呢……
生产队挖红薯很有趣。有的人认认真真,藏在土里的红薯,一个不留挖干净;有的人马马虎虎,让一些红薯成为“漏网之鱼”。因为红薯像水果一样可以生吃,吃起来发出“嘎巴嘎巴”的音乐声,有点脆还有点甜,可以解渴也可以充饥,所以每当生产队挖红薯休息的时候,大家都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又大又漂亮的红薯,用双手掌握住红薯擦几下去掉泥土后,便用尖利的牙齿“嘎巴嘎巴”地咬起来,几十号人便进行着一场吃生红薯的比赛,看谁吃得快,吃得多。
最有趣的是分红薯。红薯有大的有小的,有好吃的有不好吃的,有挖烂的有没挖烂的。一个队有几十户人家,有思想境界高的也有低的,有大公无私的也有自私自利的,有慷慨大方的也有分文必争的。这样直接关系到肚子问题的红薯的分配就是一项工程。要分得大家都满意真还不容易。有一次一个自私自利的和一个心胸狭窄的就“斗”上了。两人都说对方的红薯好自己的红薯差,先是动口——恶语相向,然后就动手,一个打伤了头,一个打伤了手。队长于是发了威:两人的红薯都充公。这一招很灵,两人立刻护住了自己的红薯,乖乖地挑回家去了。
这个事件之后,具有高智商的队长想了一个办法:所有的好红薯和挖烂的红薯按大小搭配分成堆,一户一堆,每堆按次序编号,将号码做成纸团子,然后大家抓阄,碰到哪一堆就是那一堆。这方法真好,我们队里因分红薯打架的事就再也没有了!
生产队的红薯与父亲荒山上种的一样地香甜,因为它们都善解人意,真心地为艰难岁月中的人们解决饥饿问题,我们应该好好感谢红薯啊。
早几年有一个养生专家,他到一些电视台宣传他的养生之道和他的养生著作。他说他是“红薯王子”,每到一个地方,都要讲红薯是一个最好的东西,不仅营养丰富,而且能够解毒,能够防癌。他说他每到一个地方,红薯就要涨价。听了他的宣传后,我好高兴呀。因为我在农村的时候,不知吃过多少红薯呀。特别是过苦日子的时候,父亲最喜欢开荒种红薯,又香又甜的红薯成了我们家的主粮。难怪那个时候农村里的人,很少有人得癌症,大概是因为红薯吃得多的缘故吧?
红薯到底有多好,能不能防癌呢?我怀着好奇去“百度一下”,才知道红薯有抗癌、通便减肥、提高免疫力作用、还有抗衰老红薯的营养价值。看了百度以后,激发起我对红薯的美好回忆,多么渴望重新回到吃红薯的岁月啊。我到城里三十多年了,很少吃红薯了。听了这样的宣传和百度的介绍后,我和妻子立即到菜市场去买红薯。我又吃到了红薯饭,又香又甜,真好吃呀!可惜没多久,菜市场就没红薯买了。我又有好久没吃红薯了,好想呀!
也许是受了父亲开荒种红薯的影响,我想自己弄块地来种红薯。真是天遂人愿,我意外地发现某小区有被开发商已征收的荒地,但开发商却未来得及建房子,于是有很多人便在这些抛荒的土地上种蔬菜,我也趁机开垦了一些荒地,除种蔬菜之外,我还特意种了红薯。于是这七八年来,每年都能吃到自己种的红薯了,而且一吃就是几个月呢……
2019年春节回到老家,跟乡亲们聊天,问他们是否种了红薯,都说现在连田都不种了,还种什么红薯?以前生产队那些种红薯的土,全部长满了柴草树木,变成了野猪的天堂呢!
有人说:没钱时养猪,有钱时养狗。我想说:没粮时种红薯,有粮时种柴草。过去是乡里穷人吃红薯,现在是城里富人吃红薯啊!
感谢艰难岁月里的杂粮蔬菜和红薯,让我体会到了人类求生存的本领多么高超,人类对生活的热爱多么强烈,人类在任何艰难困苦中,都会使生活变得有声有色,多姿多彩!
父亲离开我们快五年了,但父亲开荒种红薯的情景,仍历历在目。父亲种的红薯,吃起来是那么香甜;父亲每年拼命挣工分从生产队分得的红薯,吃起来也是那么香甜;我受父亲的影响,自己爱上了种红薯,吃起来还是那么香甜……
红薯啊红薯,你总是那么香甜,我爱上了你啊,“就像老鼠爱大米”;就像“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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