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芳】杏花雨(散文)
一
春天来了,杏花开了。每到这个季节,我都会拥着阳光,到杏花芬芳的花海放飞心情。这时的杏花,总是你争我抢地绽放,拥着挤着吐艳。我不怕山高路远,年年都会兴致勃勃地驱车离家,赶到几十公里之外的山坡上,看那漫山遍野的杏树花开。
我喜欢杏花,也喜欢各种各样的花。小到米兰,大到葵花,甚至连火红的罂粟花,我都喜欢。其实,花儿是无辜的,问题在于你怎么想,怎样欣赏她,如何对待她。阳光下所有的花朵,都是大自然馈赠我们的最好礼物。当你真心地喜欢她,欣赏她,爱她,吻她,难道不是一种最倾心的安慰和极大的快乐吗?
大地上绽开的每一种花,都像世间隐喻的每一种人。花是有灵性的,带着各自不同的色彩与性格。我见过羞涩的、低调的、张扬的,也见过缠绵悱恻的、脉脉含情的,以及热烈奔放的……
也许,我是个多情的人,多情的人总是多情地看着这个世界。不然,我为什么要对花草情有独钟,迷恋这个“花花”世界呢?
每年春天,我最喜欢去山里看杏花。那里的杏花开得多,也开得早。假如杏花开得正好,你又站在山下的公路上眺望,就会惊喜地发现,山上那些芬芳的杏花,像天边飘落的朵朵云霞,又像仙女们轻轻舞动的洁白衣裙,朦朦胧胧地点缀在黛色的山坡上。微风吹过,让你感觉到花香里有着缥缈的云烟氤氲,令人如梦如幻,如痴如醉。
我也曾去过郊外的杏林,杏林花开的时候,那里是香气迷人的浪漫花海。明媚的阳光下,当你徜徉在深情的花海中,面对一望无际的杏花飘香,你能不陶醉吗?我想,此时此刻的你,是不是也会和我一样,有着热烈拥抱花海世界的狂想?你可以温情地靠近每一棵杏花树,就像站在你爱的人面前,开心地和每一朵杏花亲密地交谈,甚至窃窃私语。你可以向她表白甜蜜的爱意,也可以倾听她吐露的温馨情话。杏林花开的季节,仿佛是美好的恋爱季节。
二
我家的院子里,也有两株杏花树,虽然树龄不是很高,但至少也陪我度过了几十年的光阴。记得那些年,因为院子空间狭小,当杏树长得枝繁叶茂,它就忍受不了过多的压抑。我不会剪枝,只会赏花,看它任性地疯长。当然,院外的世界很大,杏树在春风里随便伸个懒腰,枝头就会探出高墙,看着外面的风景。正是应了叶绍翁的诗语,“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那些年,院子里的杏花不知开了多少,也记不清落下多少。但那记忆里,最美好的诗情画意,却一直还留在心底,至今念念不忘。
当年,还是我上小学的时候,常看见母亲坐在院儿里的杏树下,为我们缝补衣裳。还记得,那时父亲身上的衣服,缝补的次数最多。母亲每次为他补衣之前,都要把旧衣洗净晒干。衣服还挂在晒衣绳上,那些大大小小该补的漏洞,就早已在母亲的目光里。母亲心灵手巧,不像父亲只卖笨力,如一头耕地的黄牛。
母亲缝补过的衣服,像一件简洁朴素的艺术品。父亲穿过的裤子,膝盖是最常缝补的部位。母亲在开满杏花的树下,用剪刀轻快地裁剪粗布,那欣喜的神态,像裁剪着温暖的春意。我爱看母亲捏着一根细细的钢针,在衣裤上穿针走线的样子,她的手臂上下翻飞,仿佛翩跹起舞的春燕。母亲缝补的技艺娴熟,瞬间功夫,父亲膝盖上的两块儿平平整整的补丁就能打好。补丁的针脚又细又密,像杏花纤细的花蕊一字拉开,整齐地排放在一起,一针顶着一针。在母亲缝进的每一针里,仿佛都弥漫着杏花的温馨。
母亲也曾为我缝补过书包,书包上那些漏洞,一经母亲补过,便有一番别致的情趣。她把书包上大小不一的破洞,缝补成大小不同的漂亮杏花。打在书包上的杏花补丁,宛若才摘下的新鲜杏花,遗落在书包上,抖也抖不掉,让许多人赞叹不已。也许,正是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上了杏花,是母亲给了我童年里最美好的杏花梦。
在杏树下,母亲还吱吱呀呀地摇过纺车,为我们纺线织衣。白花花的棉团,在母亲左手不松不紧地握着,她灵巧的右手,只要轻轻地摇起纺车的手柄,一条长长的纱线,就会在我好奇的童眸前轻快地跃动。一轴、两轴,终于攒够了七八轴纱线,母亲的辛苦,换来了我们温暖的线衣线裤。穿着母亲编织的衣裤,没有寒冷,没有愁苦,只有春天的温情,和她织进线衣线裤里的杏花芬芳。
母亲摇动着纺车,也在摇动着沧桑岁月的光阴,摇动着童年里我那快乐的歌谣。
春天的暖阳下,母亲还会在杏树旁用土泥巴筑起简易的锅灶,锅灶边再安装一台木制的风箱。母亲在杏树下的锅灶上做饭,风箱是她得力的帮手。我也是母亲的帮手,因为我喜爱她的风箱,母亲只要做饭,我就去呼哒呼哒地拉风箱。童年的时光里,风箱是我唯一感兴趣的“玩具”。
傍晚放学回家,时常会遇上母亲做晚饭。母亲见我回来,就会笑盈盈地对我说,“宝宝,帮娘拉风箱!”我一边费力地拉着风箱,一边看她在夕阳下做“榆钱儿”菜窝窝。母亲的手巧,做出的菜窝窝也秀气,让人见了,总有几分食欲。做完菜窝窝,母亲让我加大灶膛火力,把风箱再拉快些。当她刚想盖上锅盖时,恰巧有微风吹过,一阵飘飘洒洒的杏花雨,正落在蒸锅里的菜窝窝上。母亲先是一怔,然后笑着打趣地看着我,“你瞧,杏花嫌娘做的饭不香,又给咱加了点儿香料哦!”从她的目光里,我不难看出,母亲喜欢杏花雨。
我发现,娘手中的菜窝窝里,粮食的含量其实很少,“榆钱儿”菜的比例倒是占了多数。但在母亲慈祥的脸上,我却看不到一丝愁苦和忧伤。在我面前,母亲总是一副极乐观的样子。我知道,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她把内心深处的伤痛,悄悄藏在了心底。
母亲也像一朵极平凡的杏花,为我们,也为全家人,在生活的寒冬里默默隐忍,在生命的春天里,争着抢着也要努力地绽放自己。
三
十一年前,母亲离开了我们,此时,正是大地回春,杏花吐艳。那天,我们把鲜花摆放在母亲的灵前,向母亲做最后的告别。我想,如果母亲还活着,在她眼里,那些温室的鲜花,远远比不过一枝小小杏花的芳香。
也许,杏花真的有灵性。那天,我们刚刚起步,在走向墓场的那一瞬间,一股春风蓦然吹过来,杏花雨飘着缕缕幽香,轻轻地洒满了母亲的灵柩。这是杏花雨送别母亲的最后一程,或许她的在天之灵早有感知吧。杏花是通人性的,她在阳光明媚的人间给你芳香,当你离开这个世界,她又为你潸然泪下,飘落一场洁白的杏花雨送行。
今年又去杏林看杏花,正赶上一场春雨,心头不觉有些遗憾,心境便与往年不同。望不见杏花芬芳吐艳,满眼却是潇潇飘落的杏花雨。淡淡的忧伤和失意过后,忽然想起唐代诗人温庭筠的诗句,“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在诗人杏花零落的香气里,我深情地领悟着诗人的情怀。
杏花雨,像偶阵雨,曳着春天的衣角在飘,它似乎比往年飘得更多,也更伤感。我想拾起一片飘落的花瓣儿,等夕阳落山,在夜阑人静的时候,悄悄地问她:是不是清明节又要来了?是不是你也想起了我们逝去的亲人、朋友?想起了武汉抗疫牺牲的那些白衣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