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囊独语
　　 本来是盛苦水的口袋，却装了这么多的泥沙，一装就是二十年。
　　 外面一有个风吹草动（凉着了、辣着了、油着了、酒着了、气着了、累着了），这口袋里的泥沙就开始翻腾，泥沙一翻腾，口袋就发炎，疼的主人卷曲在床上，脑袋直撞墙。因此女主人学会了打针，冰箱里放着“6542”，这种止疼药挺管用的，只是抑制唾液，让主人说不出话来，有苦说不出。
　　 每每犯病的时候会，主人便苦苦央求大夫，把它割掉吧。这时的大夫总是摇摇头：先消炎，后手术。待到炎症消了，主人不疼了，便再不提手术的事。再发炎，再疼，再想做手术又做不了，再好了伤疤忘了疼......循环往复，二十春秋。
　　 如今，口袋变得又硬又厚，边边拉拉长出息肉，每次体检，做超声波的大夫都要反反复复看半天。主人啊，你还在等什么呀！
　　 那年除夕旧病复发，主人说，等把父亲的《大树歌》做完了就动手术；2012年春节胆又疼了，主人说，等把自己的文学评论集做完了就动手术......心脏离我不远，我知道它在想什么：凡是手术都有风险，还是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再上手术台最好。可是这人活着，要做的事情哪有完啊！
　　 这些天，口袋里的泥沙一直在翻腾，是二十年来翻腾时间最长最重的一次“内乱”：吃完饭要疼，喝完水要疼，解完手要疼，出完汗要疼。睡觉时只有身体弯曲才不会疼，坐着时只有用拳顶腹才好受些。显然，等不到出书了，等不到立秋了，甚至等不到过这个生日了，也等不到助手上班交接工作了。
　　 精疲力竭的主人昨天深夜在梦中对我说：看来我们真得说拜拜了，这次消炎后，立即做手术，再也不让你为我受苦受累遭难遭罪了。主人还说：“泥沙”就是“人宝”（日后就是舍利），相当于狗宝和牛黄，等你离开我的时候，既要把一肚子苦水都吐出来，也要把那些宝贝好好留起来。
　　 二十年啊，即便是块冰冷的石头也早被捂得烫手了，况且主人是个重情重义恋故恋旧的人。趁主人还没醒，我把这些胆里话统统告诉你们。
　　
　　 ◎手术前后
　　 2012年9月9日下午三点服用清肠药后，傍晚又按医嘱适量进食——很好吃的小笼包（9）和蒜蓉虾（6），一方面要感谢小庆，临刑前给黑人以营养和体力的支持，另一方面也增加了上厕所的次数，直到半夜。最后一次看表已经开始了新的一天，当时刚刚关上蝈蝈的微博。
　　 06:00
　　 睡眠很好，只是深度不够，还是形形色色满满当当的梦，很滑稽的故事却演绎的一本正经。醒来微微头疼。从昨天半夜就不能进水进食了，起床先洗澡，还要刮净肚脐眼周围的汗毛，然后换上病号服，按照护士长的要求里面什么也不能穿。
　　 07:00
　　 大光早早就来了，这哥们儿我曾在博客里专门写过他，正是那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主儿，为了给我请到最好的主刀医生，他左一个电话，又一个信息的，还楼上楼下的跑，今早硬是把另一个科的主任也拽来看我，找的人太多，险些弄烦了我的主刀医生。
　　 09:00
　　 尽管严格控制消息，还是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家人萌儿和大山，同事李局和彭处，歌友雅君、淑梅、曲梅等，还有大光、小庆、冀华和燕子......病房里热热闹闹的好像逢年过节，原定十点半才能进手术室，却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说话多了，口干舌燥。
　　 10:30
　　 刚刚挂断拉萨的电话，手术室的护士便推车来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第二次被人送上手术车，不知为什么，这一次的确有些紧张，在十四楼病房到七楼手术室的这一路上，脑海里不断闪现医生找我们签字时所告知的种种“意外”和在原来三人间时听病友介绍的许多“险情”。
　　 11:00
　　 已经在手术室的等候厅里躺了半个小时，在这里我的名字叫二十四号。同在这里等候的除了三十八号和十九号之外，还有几位随时待命去病房推患者的接诊员，她们在那里大声说笑着，内容或狗或人，平时我一定很烦，现在听着很亲切，同样感到亲切的，还有她们的盒饭，总之只要是人间烟火，都感到很亲切。
　　 11::20
　　 按照电话指令，二十四号被推进手术室。无影灯很大，手术台很窄，护士嘱咐我躺好了，当心掉下来。脱掉上衣，扎上滴流，戴上氧气罩。于医生和麻醉师（张）先后过来聊几句，告诉我别紧张，吴主任就在里面，麻醉药通过滴流输入，好像还问问身高和体重......
　　 (接下来的两小时为“记忆真空”，后来月牙告诉我，十一点三十左右，麻醉师从手术室出来找家属签字，十二点四十左右，于医生出来让家属观看摘除的胆囊和结石，十三点二十左右手术室传令家属接病人）
　　 13：20
　　 一觉睡醒，无梦，觉得时间很短，只是打了一个盹儿。睁开眼睛，看医生护士的面目有些模糊，想说话，嘴皮子有些不听使唤，语言很难表达思想。只记住屋里的人说:“手术很成功，只打了一个眼”，门口有人喊:“出来了，出来了，我说的吧，怎么也得到一点半”。我知道，手术室内外的时间概念大不一样。
　　 （人生一如苏醒，人死好像麻醉，睁眼便是再生。方才在手术台的一觉睡得无梦无痛，甚至也没有在黑洞里飞翔的羽化出世之感，其间对于手术台上都发生了什么，手术室外亲朋好友的焦急等待一无所知，倘若就此别离，便将一切痛苦留在身后，如此体检“死亡”的感悟良多，只是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头脑发木，舌头也发木。）
　　 13：40
　　 有点累，不大愿意睁眼睛，但是能感受到周遭的目光和关切。回到1422，从推车到病床的移动很费劲，尤其是中间捧腰的那个人，记得有一次我就是为了捧别人的腰，伤了自己的腰。今天干这活的主儿我闭着眼睛也知道是谁，非大光莫属。
　　 14:00
　　 保密工作失败，弟弟和小海从营口赶来。以往都是我在手术室外等候他们（弟弟一次，小海三次），这次的位置颠倒，他们也体会到什么叫做“洞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其实，就精神而言，外面的人要比里面的人备受折磨。怕母亲担心，撵走了执意要留下的弟弟。
　　 15:00
　　 疼痛开始加剧，主要是嗓子和腹腔，无法咽唾沫，也不敢大喘气。嗓子里吐出的都是脓血，医生说可能被导管捅破了。腹腔里的胀痛和胆结石发病时的折磨是完全一样的，所不同的是这时候只能硬挺着，不能折腾，更不敢用拳头去顶腹部。担心我的心脏和血压，医生准用杜冷丁。
　　 19:00
　　 咬牙下地。一是因为手术六小时后是可以下地的，二是躺着、坐着都无法解手，三是只有下地活动，才能尽快排气，只有排气，才能进水进食。现在倒是不怎么饿，只是口干舌燥，真不该术前说了那么多的话。努力站在床边，两腿打颤，浑身是汗，解手续续断断。
　　 24:00
　　 躺着看完东方台的两集《正者无敌》 ，坐着写完今天的网络日志， 剩下的时间就是眼瞅着一大一小的滴流袋慢慢渗透，那小袋已经换了五个，那大袋要滴十多个小时，而且一直要滴到排气、进食。黑人现在只有一个字：“熬”，换班陪我熬夜的，还有月牙和小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