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又到清明(散文)
清明,是从花满枝头的树梢上走来的,是从柳条泛绿的岸边走来的。清明,是从史书里走来的。清明,是从唐诗里走来的。清明,也是从中华民族悠久的民俗文化里走来的。年年清明年年雨,年年花草已不同。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清明,本是一个节气,时间是在仲春与暮春之间。清明节过后,气温变暖,雨水增多,大地呈现春和景明之象。无论是自然界中的植被,还是与自然共处的人类,都在此时换去冬天的污浊,迎来春天的明媚,实现由阴到阳的转化。对于清明,奶奶的说法略为传奇,她说一到清明,阴间就会把先一年农历十月一日放出来的鬼魂全部收回,这些鬼魂欲返阳间,必要等到同年的十月一,自然清明一过,便会阳气回升,天地分明。是否可信,小时候的我半信半疑。清明作为节日,与纯粹的节气又有所不同,节气是我国物候变化、时令顺序的标志,而节日则包含着一定的风俗活动和某种纪念意义。一旦一个节日里有了某种文化,便会显得意义更加深远,尤其是添入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之首的“孝”字。礼祭先祖,缅怀感恩,更体现了清明节的与众不同。
在“孝”字当头的传统文化教育下,我们清明祭祖是有仪式感的。小时候,每到清明节前夕,父亲就会买来白纸,裁成小长方形,再拿出自己刻制的冥币印板,取来毛笔和红墨水,让我们姊妹印纸钱。这个冥币印板,印出的图案有点类似人民币,但又不大相同,上面是冥国银行,头像我不太认识,不知父亲跟谁学的。那段日子,说是印着冥币,日子还挺温馨。我负责刷印,奶奶在旁边一张一张整理,每十个就会扎起来,当时印板面币值小,只有十元,也就是,每十个才一百元。刷的墨水多了,就糊成一页红纸,什么也看不清,奶奶虽然觉着可惜,说是阴间不要,就扔掉了。刷的墨水太少,又会印成残废,图案不全,也是要浪费的,所以这印冥币确实是种手艺。我边印边还取笑奶奶说,这是要送给爷爷的,你可要认真地数清楚,因为奶奶是没有上过学的。听到我的话,奶奶总是笑呵呵的对我说:“歪不知死到那里去了,还能记得我。”虽则如此,她还是认真地一页一页数着,生怕把九数成十,复杂的眼神里往往藏着无法猜测的往事。爷爷是在奶奶四十五时离开的,也是在小姑七八岁的时候走的,我没有见过。除过自己印制纸钱,还需把白纸叠好,剪成纸串,就好似一大把铜钱串起来,以备上坟后挂在坟头。在农村,谁家坟头挂的纸串多,谁家的儿孙肯定多,也预示着这家人香火很旺。
准备工作做好后,清明节的早晨,父亲便会带着我们姐妹,前去上坟,有些地方叫做挂青,我们这里也有,不过叫法不大相同,我们说上坟或者挂纸。说是上坟,早已没有半点坟堆的痕迹,眼前是一片平地,只是凭着记忆,给故去的爷爷和太爷爷每人画一个圆圈,圆圈的边上一定要留个出口,说是他们自会各领各的,不至于争抢,听说爷爷生前相当孝顺,但我还是学着父亲的样子,然后在圆圈内烧些纸钱。爷爷及太爷爷兄弟去逝的早,是在上个世界五六十年代左右,后来也不知谁把这些坟堆夷为平地,但是有没有坟堆不大要紧,只要心中有亲情的存在就行。因为爷爷及太爷爷们我是没有见过面的,加之当时年龄也小,只觉得烧纸钱是件快乐的事情,虽然我的名字也是一位故去的太奶奶起的。不过,和父亲跪在一起,看见他虔诚而认真的样子,我也感觉到了埋在地下的人与我关系不一般,烧着烧着,也烧出了感情,好像看到朦胧的人影坐在一起,正在高兴地数钱。
后来,我长大了,先是去外地上学,后又忙着工作和出嫁。陪父亲上坟的次数越来越少,心里总想,祭祀先祖还有父亲替我扛着,好像他们只和父亲有关,我去不去上坟也不打紧。只要有父亲在,没有祭祀先祖也不觉得愧疚,慢慢竟成了一种习惯。
直到有一天,奶奶去了,父亲也去了,清明上坟却成了我一年中必须要做的事情。刚开始的那几年,我还挺重视的。因为以前听奶奶说过,也只有后辈子孙一页一页用模板印出来的冥币才是真的,拿到阴间将会被承认。为了表达我对他们的爱,每年春分一过,我就开始行动,利用闲余时间尽可能地多印些纸钱,是为了让他们在那边能有更好的生活,没有奶奶帮忙,我只能学着奶奶的模样,一页一页整好。到了清明节这天,我便会把准备好的纸钱,小吃,酒,香裱等祭祀用的东西准备好,又学着父亲当年的模样又去给奶奶和父亲上坟。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和他们说着家常,说着说着,还把眼泪给说出来了。
如今,奶奶和父亲离开我们已有十年之久,清明上坟似乎成了一种形式,不过我从没感觉到他们已经离开,总觉得他们就在我的附近,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活着,并且也参与着我的生活。由于现在市场上祭祀用的东西品种繁多,什么衣服啊,水果超市啊,还有我看不懂的黄纸印成的图案,这些都比我自己做的精致多了,我也渐渐失去了一页一页翻印的耐心,也就顺便市场上买些。不过,这些纸币面值太大,有些一页是几个万,有些甚至超过亿,也不知在那边能不能被承认,但我总觉得烧了,就会心安。我跪在奶奶的坟前,模仿着父亲当年留给我的记忆,虔诚而认真地烧纸,有时也会和地下的奶奶打趣,“奶奶,给你钱这么多,你认不得的话找爷爷帮忙,别那么小气,也别和原来一样舍不得,该干啥干啥,我会年年给你送。”平时闲事多,很少有机会去,况且坟前也不是说去就能经常去,也只有清明节这天,我似乎又和记忆进行了一次重逢。
我明白:人老了,终究是会走的,就像爷爷和太爷爷们走了,有父亲年年清明为他们送纸钱,挂纸。父亲和祖母走了,也有我们姐妹年年清明去上坟,挂纸。而我有一天离开了,就会是我的儿女年年为我送纸钱,挂纸。只要年年清明,年年就会有人祭祖缅怀,一辈又一辈,直到很远很远。
清明,走了又来,来了又去。人啊,一代又一代,老去了的有儿孙,儿孙老去了还有儿孙的儿孙……。作为中华民族悠久的民俗文化,定会人生代代无穷已,年年清明祭祖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