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河山●情】飘扬的红窗帘(小说)
“是圆圆主任么?我是古楼路望江区居民,今天向你反映个情况。”
“好,我是圆圆,您请说。”
“我们街对面楼上一户人家,可能年前打扫屋子未关窗子,他家红窗帘一直朝外飘着。你看,今天都正月十五了,还不见主人回,这不是叫人揪心么。”
“您停一下,请问您贵姓?如不介意的话,告诉我身份证号码。您知道的,我们接待记录是要负责任的,不能道听途说。当然,请您相信我,我仅用着记录作备档而已。”
“没事。明人不做暗事,你听着,我叫吴祥,身份证号码是4201xxxx5205024652。电话号码就是你手机上的。”
“好的,谢谢您,有事随时可联系我。”
“行,现在全市封城,也只能电话联系了。”吴祥收起手机,像完成了一件任务后一样,如释重负。
吴祥,几年前已退休。儿子一家三口在南京。全家准备节后去俄罗斯旅游,因此,今年不回武汉老家过年。本来,老两口也已筹划好,正月初八去云南潽耳旅游。哪知这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将计划彻底打乱。小年三十晚上,即阳历1月23日上午10时,武汉封城。刹时,武汉三镇按下了暂停键。就像脚下流动的长江水,突然被一座大坝拦腰截住,人员往来,一下子停止了流动。
吴祥老两口都是退休老职工,多年来,养成的组织纪律性还在头脑中保留着。他们响应政府号召,宅家抗疫。老吴未退休前,在工厂还是个班组长级的芝麻官,也喜欢动动笔杆子。年青时,做过几年文学青年梦,市晚报上,一月半载的也见过他发表的几块“豆腐块”。现在,目睹封城后一切,对各级政府的抗疫措施,由衷的赞叹。可不是嘛,封城以来,老两口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活上有啥子事,一个电话,社区干部,志愿者就将事情办妥。菜、米、油、盐、肉送至家门口,药品按要求,中药西药,瓶是瓶,盒是盒,纹丝不乱。电视上,广播里,那些抗疫感人事,常使他“怦怦”心动。他总感到,要想为当前抗疫做点什么才好,不然,总觉得对不起这按月打到卡上的退休金。
昨天,同事赵大国打来电话,说:“大作家圆圆,正宅家写一部中国武汉抗疫史。为了能立体展现抗疫实情,使作品丰满,能有血有肉,有广度,有深度,经得起时代浪花冲刷,再现大武汉抗疫保卫战。迫切希望各位一线人员,能全方位的提供各地各种素材。并且很神秘地给了他这个手机号。”
老吴思忖着,对呀,我正感叹政府这些大得人心的善政事,正愁老牯牛掉进井里一一有劲没处使呢。这想捕鱼,就有人送渔网,天大好事啊。老吴一再感谢赵大国,关键时还想着他。并且一再约定,等封城一结束,先请他嗟一顿,吃不吃小事,主要是这情份难得。
挂了电话,老吴再一次看了一下大作家圆圆的电话号码,136xxxx4494。脸上莞尔一笑。大作家就是大作家,4494。这不就是“实事求事”的谐音么。老吴从末4位数上找到灵感。再朝前数,xxxx4494,“就是要我实事求是”。对,这才是做人的本份。这个圆圆,错不了。
所以,为了试试这个电话,看是否实在,他拨通了电话。电话是拨出去了,可总不能说,我是搞搞试验的,试试机的。如这样,人家是文人,虽不骂你,但心里总会嘀咕,神经病,吃错药。于是,他将几天前发现的街筒子那边,一户人家忘关窗户,而一直飘扬在外的红窗帘,作为引子。谁知人家大作家一点架子没有,真叫人暖心。
二
手里有了渔网,老吴当然要想捕鱼了。但老两口宅家,哪有鱼主动游进网。于是,老吴鼓动老伴儿,和他一起打电话联系熟人,亲戚,朋友,说说自己或他人身边的抗疫事。当然,他下达给老伴任务时,极其庄重地叮嘱一句,反映的一定要是本人亲目所睹,亲耳所闻的事。最后还不忘缀一句:“解封后,请人家喝茶或嗟一顿。”说这句话,全看对方身份而定,不作教条执行。另如对家里的侄儿侄女或“外外”,则不一定这么传达执行了。
布置了作业,老吴找了2个本子,他要记下“鱼”的来龙去脉历程。第1个本子,标注A,记的是故事人为当事人。第2个本子,记的是本人未参加,听别人说的,标注为B。为人做事要有根有攀,何况这材料提供给人家,人家作家是写历史的。“历史不容篡改”。这是几十年前,班组上学习时,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老熟话,早刻在板油上了,焖了几十年,熟透了,哪想到这时又冒出来并用上了。
网撒下去了,不长时间,鱼儿来了。第一条“鱼”是侄女打过来的。
“亮亮吗?”
“告诉你们,昨天,才知我们医院张定宇院长,最近走路一瘸一瘸的,他竟是个渐冻病人。妻子在接诊时感染了新冠病,在重症区,生死未卜。张院长在早碰头会上说,我们可能碰上了建国以来前所未遇的大疫情。共产党员,全体医务人员,医者仁心,病患者都在盯着我们,我们要想着我们入党时,从医时竖过的拳头,说过的誓言。告诉你们,我年前确症为渐冻症。乐观地说,如注意调养,还有五至六年寿命,不乐观的只有三年左右。我保证与生命赛跑,和你们一样一起战斗。我们当时听得要掉眼泪。院长这些日子,没早沒晚,这么劳累,他明知这是在提前结束自已啊。”
侄女那边沉默了一会,挂掉了电话。老年机特点是功能虽少,就赚个声音响。一人接电话,一屋子人听到。吴祥在马桶上听得清清楚楚。侄女是金银潭医院护士,这个消息可靠性A。老吴将时间,地址,人物,事件,逐项记录在册。然后拨通了“就是要我实事求是”电话。大作家圆圆热情地接了电话,待老吴将刚才的记录认真汇报时,大作家好象很忙,对他说,好的,我记下了。谢谢,就匆匆挂了电话。老吴想,可能这消息已有人提供了,自已这是迟到的新闻,不免有点内疚。
随着老吴的不断“采访”。渐渐地消息来源丰富了起来,A本已记满了一本,又开始了第二本。这天,老吴接到徒弟电话。告诉他:“听他朋友说,荆州市常山乡,有一户,父亲染病住院,家里脑残儿无人照料,便将儿子托亲戚照看。谁知因种种原因,几天后,待村里干部走访时,发现已经死亡。消息曝光后,乡长,村长都撸了。”
老吴将此消息分类豋记在B本上。他楞了一会,报不报呢。但最后他想,大浪来了,总会带起点泥沙,既然是全方位立体展示,当然坏消息也要报道。想到此,他拔通了xxxx4494电话。电话那头,听得很认真,不时还插话,询问,看样子在录音和作笔录。汇报完毕,老吴舒了口气,但似觉得又缺点什么,总之,心里没有报感人消息那么舒畅。
随着记录的增加,汇报的增多,老吴隐隐觉得,每当汇报正面形象时,好像大作家有点心不在焉,或者说这条已有了。而每当汇报负面消息时,对方就显得认真,不时地提醒或引导性的提问。因此,老吴头脑里时常有两种思想在打架。每当此想法露头,彼想法就露脸:人家大作家,消息源还不知比自已强多少倍呢,负面消息是要批评人的,人家当然要多问问,这叫负责。而每当两种念头交叉碰撞,老吴取“中性”。不管他,我反正是灶王爷上西天一一有一说一。“xxxx4494”么,“就是要我实事求是。”
这居家防疫有事做,倒也不觉得寂寞与无聊。一晃一月余,A本已记满2本,B本也记了大半本。他常看看A本,又看看B本。这天,他想,在家没事闲着也是闲着,俗说,牛栓桩上也是老。我何不重新按时间线梳理一下,省得杂乱无章的。说干就干,好不好没人看,反正自已留做记录的。
三
这天,老吴吃过早饭,刚要开始整理记录,老朋友张立成打来电话。“吴师傅,你上微博了。唉,也真让人唏嘘。一家子,活生生地说没就没了。窗帘不知人间事,当空犹作彩旗舞。”吴祥即刻朝街对过那楼望去,红红的窗帘还在春风中飘拂着。
“什么,什么,对过那家灭门了?”
“你不知道啊?”
“我咋知道啊。”吴祥挂掉电话,他要问问大作家圆圆,对过街那家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可没说过人家灭门啊。
“圆圆主任么,飘红窗帘那家灭门了么?”
“是啊。”
“我可没说啊。”
“我未说你说的啊。”
“可人家告诉我,说消息源自老工人吴师傅。”
“嘿,向我提供消息的嘛,有三个吴师傅呢。”吴祥听到此,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还是为对街那家子难过。虽然不相识,人么,怜悯心驱使。何况此前,吴祥为那户忘关窗子人家,作了好几套设想:封城前,一家子回老家过年了;节前出发旅游了;去丈母娘家送年礼了。总之,就没有设想过一家子灭门了。现在乍一听这消息,能不心里一戳么。
这一整天,吴祥老两口没心没绪的,不时朝对街那边望望,红窗帘还在那一飘一飘的。“窗帘不知人间事,当空犹作彩旗舞”。唉,不是禁足,非要到那边问问邻居,究竟怎么回事。
晚上,侄女打来电话,“亮亮吗?”
“网上说,我们武汉有个大作家,专在家里编故事,吹泥灰找裂麻缝。整个抗疫期间,我们武汉那么多感天动地的事他不写,专写阴暗角落里的东西。还美其名曰,为底层呐喊。你们恐怕被人当枪使了。”吴祥一听,血往上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眼向上翻,头朝后仰。吴老奶连忙找速效救心丸,火急火忙地朝他嘴里塞。
随后日子,不断有人来电话,都是讨论关于圆圆作家的文章反馈消息。还有人将大作家的文章用纸片录好带给他。十有九人,都表示气愤。说,难道这几十天来,感天地泣鬼神的抗疫之战,咋就是一团黑呢。吴祥想来想去不对劲,又拔通了4494电话。
“圆圆主任么,我报给你的消息,有好有坏,有表扬有批评。你可是说要全方位,全立体记录啊。”吴祥缓缓地说,尽量压住心中的愤恨。
“是啊,吴师傅。正面歌颂的,已有人写了,我要写那些没人写的背面。”
“可光写背面那也不叫全面立体啊。”
“嘿嘿,你知道。前些天中央台还曝光,中央督查组督查某小区时,楼上业主喊假的呢。这是对社区干部,志愿者的一种鞭挞。我这点算什么,民在疫中泣。”圆圆一口理直气壮的声音。
吴祥无语了,他知道,这几十天来,社区干部,志愿者,对他老两口帮了多大的忙。不是他们,老两口早上西天了,这都是有目共睹的啊。而且,他们家只是整个武汉千家万户中的一户啊。你想想,哪家不是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家不是眼一睁,穿吃嚼用一大摊子事。这些,不都是各级政府人员,社区干部,无数志愿者千辛万苦换来的吗。当然,有点毛病的。毕竟是少数或个别现象啊。几十天来,天天这么杂,这么烦,这么千头万绪,这么前番后起的事,哪有脚脚到的呢。
想到此,他说,“我听人说,你的文章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而且你见的,你也是专挑歪梨裂栆的树。怪不得,那天,我告诉你的一条消息:七旬老人当街长跪送亲人。我还未说完,你就打断了。”
“老吴,再说一遍,中国人一向不喜欢认错,也没有多少忏悔意识,包括你。”说完挂了电话。吴祥意识到,凭自己的理论水平,远不及大作家脚后跟一层皮。
“老子信了你的邪。”吴祥嘴里念了一句。
四
随着全国对武汉抗击新冠疫情的倾力支持,来自全国四万多医务人员的殊死拼搏,武汉的疫情得到扼制,抗疫形势一天天的向好。终于,在2020年3月8日0时起,武汉三镇,解除封城令,有序恢复对外交通。
早上,吴祥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下楼,到街对面那幢楼的小区里,打听飘红窗帘那户人家情况。虽说才八点不到,但小区门卫告诉他,你这是第十四个来打听情况的人了。
原来,十八楼这户人家,小两口带着孩子,在一月二十三日一大早上,和对门邻居打个招呼,带着大包小包去丈母娘家送年礼。哪知这刚出城不远,还未到丈母娘家。在路上,他们从汽车收音机里,听到武汉十时实行封城消息。
妻子说:“哈哈,老妈年年唸叨,要我们到她们家过年,这回被她不幸唸叨着了。”
门卫还告诉吴祥,社区里的干部,在二十天前,就来了解十八楼飘窗帘情况,他们都已如实说清了。后来才知道,听说有个大作家,以窗帘飘在外一个多月为题材,写了文章。说这户人家全家灭门,社区不管不顾。唉,造孽。放屁不怕腰疼,真是仰着尿尿一一瞎哧。
“那就未和他打官司?”
“人家又未指名道姓写你这小区。这种人,老江糊,滑得很,你抓不着他把柄。”
听了门卫的话,吴祥一直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此时终于落了地。不过,另一种石头,又压上了他心头,那就是心中那块“圆圆”之石。
吴祥正在和门卫聊着,门外汽车喇叭响。门卫一看,惊喜地说:“小爷,你可回来了,这满城闹的,风风雨雨。”
吴祥连忙上前问:“你们知道临走未关窗么?”
“知道,原以为反正晚上回的,哪知今天才回。听说我们武汉有家人家,一家人染上病都走了,连个窗户都没人关。也像我家的红窗帘,在外飘了两个月。”
“小哥啊,你马上上楼,收窗帘时,慢一点,我拍个照。”吴祥叮嘱道。
“好的,一句话。”小哥油门一加,进去了。
这家人到家,小哥真的在窗户口停了老长时间。两个多月未进家门,他要看看这街景,看看这揪心揪肺几十天的大武汉。并且还将全家三口来个自拍照,以作留念。
谁知此时,楼下小区道路上,广场里,对过街楼上,窗户口,多少人在拍照,多少人在鼓掌,多少人在打着手势,向他们招手,多少人在喊着,笑着。早把这一家三口惊住了。妻子说道:“这是怎么了,我们回个娘家,回来迟了,又不怪我们,这是封城才回不来的呀。”
吴祥来不及回家,拨打着“4494”电话,电话里一个柔柔的声音传来,“您拔打的电话已关机。”
“格老子信了你的邪。什么圆圆,看见你先把你揑成个方的。”吴祥愤愤地骂了句。
回家自已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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