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槐花飘香的时候(散文)
如果你是北方人,每年都会被一种农家小吃所诱惑,这便是槐花。南方人可能会陌生一些,因为长江以南的槐树是几乎没有的,所以南方人也就没有见过那粉白如雪的槐花了。又或者南方的物产丰富,各种吃食举不胜举,因此很少听南方人说起挖野菜,吃树皮之类的经历。但我确确实实是生在北方,这样的事经历的太多了。
但现在却完全不同于以前的饥荒,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我生活的时代,早已把这当成是特殊的享受了。当人们不为肚子发愁的时候,那变出来的花样,确实应该加以赞赏,品尝它的美处。在五谷杂粮吃腻的同时,尝一尝另一种纯天然的东西,享受的同时,去发现大自然的魅力,也算是有生之年难得的幸运吧。
记不起自己第一次吃它时候的样子。但看我现在的贪婪就已经明确,那时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肯定是一副狼狈的吃相。如果你见过两三天没有吃过东西的人,我就是那个样子,甚至更惨。我迷恋于它的香味,迷恋于那种甜糯黏口的滋味,出入口时,一股花香便扑鼻而来。柔软,香甜,在唇齿间未等你下咽,那诱人的美好早已窜进你的五脏六肺,不等你吞下去,肚子里早已是千呼万唤了。
我虽然这样说,但小时候确实也穷过,可那只是手头紧,肚子并没有受亏待。我到现在还在庆幸,没有尝过饿肚子的滋味,没有荒年,没有战乱,不为生死担忧。等活到现在,完全是在享受生活了。
每年清明刚过,绿油油的世界到来的时刻,槐花也不甘示弱。它的叶子尚小,花已经争先恐后地开了。它不像那些优柔娇作的花草,吝啬地只开一朵两朵,更不像榆钱,奇怪的只有绿色。当你在狂野上觉得大地毫无颜色,毫无生机,忽然路旁沟壑呈现一株碗口大的槐树,枝丫没有那么凶猛,叶子也没有那样繁盛,但它的花却让你惊异,枝枝丫丫就像一个丰满的女人,完全是盛景了。而且它的花并不是一朵,而且一串,一团,一簇,甚至盛开的满树都是。假如这时你想到梨花,那雪只是煞白,毫无生气;假如这时你想到海棠,那妖娆也只是一时的快乐,甚至可怜到连一点香味也没有。不伦不类,哪里像槐花,不说别的,单就是满树纷飞的蜜蜂就已经让你知道它的与众不同了,没有哪一种花粉更像它那样引人入胜。如果你是一个喜欢甜食的人,喜欢蜂蜜,那百蜜之中只有槐花蜜算是上品。即使你要作假,用白砂糖熬蜜的时候也必须掺一点槐花蜜,因为那种香味可以让人糊涂,以假乱真,再聪明的人也很难辩别出是不是又在唬他了。
今天下雨了,妻子难得在家歇息一天,可以蒙着眼睛多睡一会儿。冷空气在屋子里,我也懒得睁眼,捂着被子还想进入梦乡里去。但肚子却不允许,早已在闹革命了。连梦也开始急不可待,心里盘算着来一锅红烧肉,或者清蒸鲈鱼,又或者新疆大盘鸡,配上四川的麻婆豆腐。想着想着口水四溢,真恨不得满汉全席一起端上来,一口气把天下的美食全吞到肚子里去。
“已经有卖槐花的了,今天就吃槐花疙瘩。那天去挖荠菜,挖的太少,你老喊着没有吃过瘾。今天多卖一些槐花,就当犒劳你了。”
妻子也起床了,可能跟我一样,我听了她的话却有绝大的欢喜。这城市已经让我离过去太遥远了。那槐花,那野菜,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但说起槐花疙瘩,那可是我一生的挚爱。
小时候最喜欢爬树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威风令人神往。但平时忽然爬树肯定会遭到家人的怒斥,他们担心我的安全,仿佛那是无中生有的事,万一摔下来可了不得。但到了槐花盛开的时候,那爬树便成了一种任务,变成了求之不得的事,仿佛我的一举一动关系到全家的喜怒哀乐,爬树也似乎成了英雄。找一根竹竿,顶头用铁丝做一个弯勾,凭自己的手艺的,做的好坏全在自己的乐趣里,扛上它去勾槐花,就像扛起枪去打仗一样光荣。
想勾树枝粗的,弯勾就做的大一些,害怕费力气,就把弯勾做的小一点,那些幼嫩的枝条上其实才是槐花开的最热闹的地方。骑在树上,一枝一枝的折下来,花儿最密集的枝条往往成了向往的对象,如果没有够到它,那简直算是天大的遗憾了。很快就已经一大堆了,这时要仔细的把花儿摘下来。槐树是有刺的,一不留心就扎到手,火辣辣的疼,它的刺黑而厚,像犀牛的角,看着就很威武。捧着粉嫩的花朵,忍不住了,边摘边往嘴里塞。那生吃也是一种美味,在丝丝的清脆里,有花的甜蜜和芳香。一口接着一口,简直叫人欲罢不能。
花儿采集够了,自己就大功告成了。剩下的事交给母亲,如何让它在锅里变成诱人的美食,那不是自己的能力,而且完全可以放下心来,只等着开吃了。不怕你们笑话,那几天,天天都是,吃了还想吃,却怎么也吃不腻,怎么也吃不够。看到槐花还想去攀折,还想去摘,真有些上瘾成癖了。如今想起来
几十年后想起来,才觉得那真是一种快乐。童年的,生活的,人这一辈子也许就只有那么难得的几次。吃的,玩的,高兴的都留在记忆里,等以后去回想,去回味,去感叹人世沧桑。
然而,现在觉得那种美食也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甚至很粗糙。把槐花的花朵,配以面粉,上锅蒸二十分钟左右,出锅以后,趁着热,加以食盐,味精,再捣点新鲜的蒜泥,用热油激之,一顿美食便可以速成。谈不上什么色香味俱全,但如果要论口感,那简直叫绝了。花儿的芳香,花粉的甘甜,再加上面粉的糯软,清香,吃在嘴里,甜丝细腻。即使你是一个厌食的人,顿时也会胃口大开,我想,两三碗已经是小意思了。
不瞒你说,今天这一顿我又吃出狼狈相来了。最近又是积食,又是胃痛,想起吃饭倒成了一种罪受了。春节到现在总是蜗居在家里,活动的时间少,疫情还在,又不敢乱跑,整天对着四面墙壁,想着这人间要是这样下去也太没意思了。想逃离,想躲避,撕掉口罩走的远远的,最好越远越好。这冠状病毒把人间害苦了。
连春天也跟着遭了罪,好像大自然去了另一个星球,人们就要在这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苦挨下去了。但突然桃花开了,梨花也开了,继而这诱人的槐花也开了,铺天盖地似乎开的比去年还要好,还要热闹。挂在枝头等着你,等着我,等着人们又回到过去的欢乐里去。
妻子忙了一早上,当蒸气飘满屋子的时候,那香味又在招呼我了。知道吗?不光是这个春天,连我那远去的童年也一起回来了。
餐桌上,槐花疙瘩冒着热气,它再等我把春天咽下去。啊!我仿佛又看见那满树的白花,摇曳着春天的阳光;还有那一股清香召集着蜜蜂,又开始在人间荡漾;还有我,好像又骑在了树上,整个人神采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