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故乡的庙会(随笔)
故乡有一座庙,庙里有一座古朴破旧的大殿,殿前竖着几块残碑断碣。从漫漶不清的碑文上,我们知道古庙多次遭受洪水与战火毁坏,人们一次次在废墟上把它重建,供奉上神灵,希望神灵们能够护佑一方水土与黎民苍生。
芒种前后,村子里照例会举办一场盛大的庙会。那天,方圆几十里的村民,将纷至沓来,沸反盈天。演员们在戏台上铿铿锵锵地唱着豫剧,梆子、板胡、大锣等乐器旋律飘向远方。江湖艺人们身着各色新奇装束,在会场的一角表演魔术杂技,各种搞怪模样,更是层出不群。善男信女们则在庙前祈福许愿,或在香坛上,燃起一柱柱高香,云雾弥漫,烟雾缭绕。
姥姥是个豫剧戏迷,每到庙会的日子,她一准儿会搬一把木凳子,挤到戏台前看戏。我那时尚小,毛头毛脚的孩子一个,总在戏台周围跑来跑去,不是看魔术杂技,就是玩套圈游戏,或者买各种零食。庙会,对孩子们来说,既是一个游乐园,也是一个美食场。
傍晚时分,夕阳西沉,该回家了。我踮起脚尖往戏台前张望,从密密匝匝的人群中找寻姥姥,她沉浸在戏曲的故事中,不愿挪动,直到曲终人散,姥姥才依依不舍地驼着背猫着腰,眯缝着她那浑浊的小眼睛四处张望,仿佛是在大海中寻找一叶小舟。
看见我从拥挤的人群中钻来钻去,窜到她跟前,搬起木凳子,拉紧她的粗手,姥姥定会夸我眼神好、手脚伶俐。少不得在小摊子上买些瓜子、棉花糖或豌豆糕吃食给我。回家路上,依然兴致未减,絮絮叨叨地讲述《铡美案》《卖苗郎》《卷席筒》等戏曲故事。
时光悄悄流逝,世间万物也在悄悄改变,让人分不清哪是戏曲?哪是人生?
长大后,我到城市工作。却总是习惯于在纸质日历上,提前将故乡庙会的日子贴上红色标签,以免这个特殊的日子,被我疏忽而过。
也许,总有一个看似不经意的日子,却像小屋似的储满我们的记忆,甚至秘密。但钥匙就在自己手中,那扇门,只有我们自己能够打得开,能够拎得起。
到了庙会的日子,我定会给家人打电话,其实,就想知道姥姥是不是又来赶庙会看戏了?
一次,母亲说姥姥来了,但身体已大不如从前,坐在戏台前,只一杯茶的功夫,姥姥就体力不支了。
是啊,姥姥已经八十多岁了,身体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硬朗,这,我应该能够想的到。
谁知,没多久,姥姥确诊患了肺癌,从此,卧病在床,饱受病魔折磨。次年庙会时,她未能来看戏。
第三年,立春过后,姥姥去世了。
又到了故乡庙会的日子,凝视着办公桌前的日历,我思绪万千……
那一刻,想起故乡的庙会,也想起了姥姥;那一刻,我决定回故乡,决定去看庙会。
待我赶到家时,几近黄昏。母亲说,庙会上卖东西的摊子大都撤场,大约,只剩下一场夜戏罢了。
吃过晚饭,我与母亲去看夜戏。戏台下,看戏者寥寥无几,再也找不到二十多年前那种人山人海的热闹景象了。母亲说,如今村里的很多人都去城市打工,再者,家家户户购置了电视机,足不出户就能看到各类丰富多彩的节目,所以,庙会越来越变得冷清。
夜色,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小小的村庄,繁星坠在网格上一闪一亮,与戏台上闪烁的灯光,交相辉映,咿咿呀呀中,我竟不知道演员们唱了些什么?
朦胧的灯光中,母亲看着我随口说,你小时候眼神真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姥姥。此时,再看眼前的戏台,真是感伤不已,低声道:“时间过得真快,姥姥去世都两年了。在拥挤的人群中,我再也看不到姥姥了,在这个世界上,我也再找不到姥姥了。”
话音未落,不由得鼻子一酸,泪珠滑落。
泪眼中,我分明看见母亲的眼角,泪水已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