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正】选举(小说)
一
血,有如小溪,涓涓细流;有如喷泉,汩汩乱涌。
二楞子先是呆呆地看着地面上三瞎子的一直流血的头颅。随后不禁为自己的杰作,为自己的勇敢,为自己的大丈夫行为,有了“撕衣扔向天际、敞胸拥抱蓝天”的畅快感。他放肆地仰天长啸。
“哈!哈!哈!我终于报仇了。哈!哈!哈!我就是要打死你个鳖孙!”
二愣子一面用羊角锤不停地敲打着地面上尚有余温的三瞎子的头颅,一面在三瞎子的头颅上很很地啐上一口。原先空寂的院子里,已经全部弥散开了二愣子的近乎癫狂的大笑声。
“五十年了,已经整整五十年了!”二愣子嘴里嗫嚅着,好像自己重新获得了新生。
在这二十年间,二愣子看似活得很风光。可,谁知,自己天天都小心翼翼地活着。他好似是三瞎子大树下生长的小草,只有在三瞎子惬意地舒展肢体时,他才能偷偷地、身体舒畅地享受一下太阳光的沐浴,才能弱弱地得到春雨般的甘露,才能暗暗地承幸春风的抚慰。
三瞎子何许人也,竟能让混世魔王二愣子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地伺奉着。
这就得捋捋三瞎子其人其事了。
他是跺一脚,整个孙小庄大队都要抖三抖的人物;他功于心计,永远看不到他发威在何时,但他威风八面,名声百里;他,未说先笑眼眯缝,生气依然面春风;他,杀人未见刀鬼影,嗜血心间观音行。
他由于经常眯缝着与大家谈话,特别在主持会议,作长篇报告时,他都会眯着眼,不看稿,在哼啊的话声中,完成报告的渲染和传达。而且效果特别好,鼓掌声和叫好声连续不断,此起彼伏。因此,他落下一个“三瞎子”的雅号。
三瞎子是孙小庄大队支部书记,是孙小庄大队的最高统帅,是孙小庄大队的土皇帝。二愣子是孙小庄大队的村主任。
平时,只要三瞎子一声令下,二愣子必然立即执行。
有人说二愣子是三瞎子的跟屁虫;有人说二愣子是三瞎子的哮天犬;有人说二愣子是三瞎子的幕后老板。而二愣子自己认为自己是三瞎子手里的提线木偶;是三瞎子挥向民众的一把钢刀;是三瞎子向外喊叫的大喇叭、传声筒。
二
“二愣子!”三瞎子喊声如雷,振聋发聩。
“啥指示,书记大人。”二愣子闻声,不敢怠慢,立即立正,并在歪斜的帽沿处,行了一个标准的举手礼。并在怯弱中透着卑微地回话道。
“把刘大孩给我绑了!”三瞎子眯缝着肉眼,脸蛋上依旧保持着笑的波纹荡漾、温馨如故。
“好嘞!绑了。”二愣子那个响应。恰如惊雷后的闪电;浓云后的阵雨。
“大孩叔,请你不要怨我啊,咱都是邻里邻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你不应该偷生产队的红薯啊!你孩多,真饿得受不了了,你给我说,我还能不帮你。可,这样,今天,我就救不了你了。”对大孩五花大绑,顺便还来个“放飞机”的花样,最后再蹬上一脚,以表现自己对破坏分子的痛恨之极。
此时,二愣子充分表现了两面派的作风。一者,表明自己紧跟三瞎子的步伐,坚定不移;另一方面,又不失自己邻里情面,免得今后他们记恨自己。
“二愣子,一会儿把刘大孩送到公社,你就赶紧回来开会,要准备收公粮了”。
“好,立马送!”二愣子的不打折扣的配合度,让三瞎子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一张胖脸在笑声中有了颤威威的抖动。这是快乐、是满足、是权利的造极登峰。
轰隆隆,轰隆隆,二愣子开上破烂的东方红,载着刘大孩向公社驶去。
“奶奶的,神气啥!三瞎子就是一个魔鬼!一个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的强盗!我早就受够他了。”二愣子一边开车,一边对大孩说,“今天你这事,本就不是大事;再说都是门口边的人,咋能这样绝情呢?再说,偷了几块红薯,算啥大事么!竟能绑送公社。嗨!一点人情不为啊!”
“没事,二愣子。不怨你,也不怨三瞎子。谁让俺运气那么差呢。”刘大孩有些心灵酸楚,有些眼泪婆娑地说,“谁让我们家孩子多呢?我最小的一岁孩子都几天没吃上饭了,只给她喝些红薯面糊糊。”
“看他咋死吧!整天把我们身边的人,整死整活的。”二愣子依旧嘟哝着。
三
像这样三瞎子专横跋扈的事还有很多。
有一天,生产队里收粪。那时收粪是生产队里一项主要任务,也就是现在说的“工作重点”。三瞎子把二愣子支会得“手脚不沾地”。
“哈哈,二愣子,你这粪是咋收的么!怎么明明是写的收了五百斤,咋看着四百斤也不到啊!”三瞎子笑眯眯地看着二愣子。
二愣子最怕三瞎子的笑脸;也最担心三瞎子的笑脸。
三瞎子的每次脸上皱褶里都有说不清的故事,它们在这些沟沟坎坎里,徜徉、汹涌、欢快地歌唱。每到此时,都是社员们的痛苦时刻;也是二愣子的苦难日来临。
“我的大书记,他们每人粪篓里的缝缝隙隙我都搜到了,就收这么多;况且,也没有谁去偷这些大粪啊!”二楞子委屈得都要哭了,“不行的话,要有出入,你就扣我的工分吧”。
这里要说明一下,当时生产队里收粪是计工分的。是按每斤粪半工分,谁交的多,谁的工分就多;工分多,到发粮发菜的时候,就得的多。这时候,家里孩子多,劳力少的户家,有聪明的就想了一些绝招:往粪里掺泥土、石块或煤渣;往粪里洒水、喷水;最有头脑的人,还会在过秤时做手脚……这,在当时贫困的年代,不算品质恶劣,只不过大家为谋生出些下策吧了。
你们以为二愣子不知道这些道道?错了,他比谁都懂。可,面对三瞎子和社员,他只有装眯瞪,任由三瞎子训斥和吵骂。
就在这二愣子的委屈和三瞎子的傲骄中,孙小庄大队度过了几十年。
二愣子依旧是村主任,三瞎子依旧是村书记。吵骂在笑脸中继续;委屈和逢迎在心内滴血中进行。
看到血腥的场面,又想想几十年的压抑,二楞子对今天的壮举,反过来更兴奋了。他急于弄死三瞎子,他要“翻身农奴把歌唱”。他要在三瞎子被割掉的头颅上,再很很地踏上一只脚,把他的头颅踩碎、踩烂,并把头颅踢到大街上,喂狗!
四
“你个死二愣子,咋睡得与死猪毫无二样!”二愣子的头颅被重重地一击。
二愣子猛然醒来,听得有人言语。来不及揉眼,只眨巴一下,就看到了一张熟悉且早已厌倦的笑脸。
啊!原来自己做了一个大梦,是三瞎子书记来到了自己面前。
这还得了,习惯成自然。三瞎子的为人,自己的作派都有了清晰的闪现。于是,呼愣愣!一个折身,二愣子早已站在三瞎子面前,重新用力揉揉眼,用紧张且敬畏的语气说:“书记早!不知您大驾光临,失迎,失迎!”
虽说二愣子与三瞎子一样,年岁已高。但这速度还是年轻时的模样;谁让他见到了他的书记了呢?!
“哈哈,睡得乖香啊!”三瞎子不无玩笑地说,“你咋梦话叽里咕噜的一大串,好像可激动似地。发生了什么大事?”
“没,没!哪有啊!咋会有啥大事发生。是我回到了从前,正在梦中与小朋友争“白羊’呢。”二愣子赶紧解释。他想想刚才的梦话,若是被书记听清了,那还了得。
心脏突突突直跳,汗珠啪啪啪乱掉。
“你咋啦?病了?不会发烧了吧?!”三瞎子看到二愣子的状态,赶紧问道,“可不敢发烧了,若那样就惨了!快点随我走吧,现在新冠疫情很严重,我们要抓紧布置,要扎紧我们村的木栅栏,不能让一个新冠肺炎病人或感染者进入我们村。”
三瞎子虽然在急急地说道。但他依旧面带笑容。
不过,这次没了二愣子经常看到的恐惧内容,却有了丝丝缕缕的担忧和不安情绪在里面,二愣子预感疫情很严重。
“行!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二愣子依然保持着与三瞎子起初共事时的严肃和恭敬,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和懈怠。
“广大村民注意了,这次疫情不得了,它是一种可以人传人的传染病!大家一定要重视、要警惕、要相互监督和揭发。这时刻是不能徇私情、不能有包庇的错误心理的”。
“武汉已经沦陷!全国已然进入了一级响应的战前动员状态。我们一定不要出门!”
“你们要想死,那就串门走亲戚!你们要想活,那就给我在家老老实实地窝着!”
“聚餐,就是与小鬼打架;流窜,就是与阎王跳舞!”
……
与其说是苦口婆心,不如说是临死忠告。三瞎子的声音已然若破锣声一样在村庄上空飘荡;又如催命符一样贴在每位村民的心口。
尽管新冠肺炎疫情在肆虐;尽管新冠肺炎病例日日更新的数据在攀升;尽管村民的恐惧仍在继续。但,二愣子已若跟屁虫一样在三瞎子的屁股后面对村子进行巡逻了。他们若放飞的陀螺,在村庄里不停地来回转;又如两个得道的跛脚道人(已是数天如此,他们都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了。)在村子里布经施法。
“砖头叔,你们要把好咱村的出入口。不要让别村里的人进来;要登记好,特别是从武汉回来的一定要登记”。
“刘苗,你们疫情用的消杀物资储备的咋样了?特别是口罩、酒精和巴氏液一定要储够一个月的量。”
“家亮家媳妇,你们当家的摔伤了,现在你们缺啥不?”
“老哥唉,你都多大年龄了,就在家歇着吧!有啥事,让你孙子涵养来我们村委要。”
……
方方面面,事事件件;前前后后,日日夜夜。在村庄里,三瞎子带着二愣子:影绰日月桃花季,脱兔如初作老骥。无心阅花心疫情,蹒跚虽老尽轻骑。
“叮铃,叮铃!”二愣子的手机微信铃声响起。
点开、刷微信、新消息
孙小庄大队支部书记今年要换届选举。
通知如下:
由于是疫情期间,不再现场开会,大家都用手机微信在你认为的合适人选名单上,投上你神圣的一票。
候选人名单如下:
1、李三月(三瞎子)
2、戴铭
3、柳叶
二愣子看后,没有片刻迟疑,直接在三瞎子的名字后面投上了神圣的一票。
文章开头的梦境,早已被二愣子忘到了爪洼国了。
二愣子为自己今天的正确选择,会心地笑了。
拜读佳作,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