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刚上新浪博客的时候。我曾经在我的博客里兴致十足地晒我拣来的一些小石头。那些小石头，大多是我出去旅游在海滩或者河滩里拣来的。
　　 刚晒出去，我的一个网友就泼过来一瓢凉水：“你那些石头都太糙，海滩里、河滩里，能一拣一箩筐，充其量，叫糙石。”
　　 他这么说，我倒也没有生气。在游客众多的旅游景点，或者，就在荒凉的西域戈壁滩或者河滩里，一分钱没花，白白拣来的，要是精妙绝伦的奇珍异石，那概率得是多少万分之一啊？所以，他叫我的那些小石头为糙石，我认了。而且，觉得糙石这名字叫得恰如其分。
　　 要说糙，是真糙。所有的小石头，都跟玉石不搭界，大多是普通的岩石石块。自然，质地也就非常粗糙，特别是从新疆开都河拣来的石头，粗糙的青石表面，用手摩挲，都感觉剌手。要说外部形态，除了几块礁石和卵石，其它的，怎么看，都其貌不扬。要论色泽，在水里泡着，还润泽晶莹一些，裸放在阳光下，干巴巴的，几乎没有光泽。
　　 但是，当初，我就是在海滩、河滩和戈壁滩的石头里面拣起了它们。拣起它们的时候，都肯定有让我眼前一亮为之心动的特异处。而且，其中一些石头，都有一段故事，都和我的经历有关。
　　 1999年，暑假里，我第一次带妻子和两个孩子出去旅游，赏赏景，散散心。路程并不远，也就是我们省内的几个沿海景点。在长岛月牙湾海滩上，我和家人一边远眺大海的浩瀚，一边欣赏月牙湾的旖旎。走着，走着，无意中，看见一湾浅水里有一块浅赭色的卵石。
　　 乍看，象一个馒头；仔细看，像一尊安然端坐的大肚弥勒佛。俯身拣起来，沉甸甸的，斤把重，十多厘米高，腰身最粗的地方直径也有七八厘米。尖而圆的上端有一片洼陷，就像裂开来哈哈大笑的嘴。
　　 我怦然心动：这不就很像笑佛吗？
　　 那时，我既教书，又抓学校业务工作，整天忙得像陀螺。工作累，心也累。再加上那之前，我曾经历过一次人生挫折，很长一段时间，摆脱不了阴影。看见那尊坐佛一样的石头，我就想起一尊大肚弥勒佛前的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天下可笑之人。”脑子里像划过一道闪电，扪心自问：我怎么就不能做大度之人，笑口常开？
　　 我就把它带回家里，摆在显眼的地方，让它天天在我面前挺着大肚子，咧着大嘴对我笑，引导我笑对人生。
　　 2003年冬天，我到海南三亚一游。游“天涯海角”时，在写着“南天一柱”、“海角”、“天涯”的三块立石前，分别照了几张像。然后，一边行走在细腻柔软的沙滩上，一边遥望海天一线的渺茫，欣赏波涛汹涌，聆听惊涛拍岸的轰鸣，心情激荡，豁然开朗。
　　 细腻而柔软的沙滩上，许多被海浪冲击上来的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洁白的石头和五彩贝克，镶嵌在淡黄色的沙滩上。与辽阔的海面喧嚣的浪潮相比，它们是零零星星的娇小与宁静，整个海滩，便有了宋词婉约派的柔婉之美。
　　 我本内陆人，很少到大海边，一看到洁白的海石和五彩的贝壳，欣羡不已，不知不觉就拣拾起来。除了贝壳，还拣了五块礁石。
　　 两块大的，一块是蘑菇礁石，一块是柳絮礁石。每块有三四斤重。
　　 蘑菇礁石，顾名思义，样子很像蘑菇，蘑菇的表面，大面积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深灰色的硬壳，有一处，又凸起一块龟头，所以，我又给它起了另外一个名字——神龟礁石。下面，布满乳白的蜂窝状的礁孔，每一个礁孔，又像一朵盛开的花瓣。
　　 另一块，是柳絮礁石。据说，在海水里，会有像柳絮一样的枝条，随着海水袅娜摇摆，真让人想起“谁家春风似剪刀，碧玉妆成万丝绦”的诗句。其形状，颇像人的头盖骨，乳白色。比前一块厚重许多。
　　 三块小的，颜色都比两块大的更白。一块，像个不规则的馒头，看外表，应该也属于柳絮礁石。另外两块，像不规则的厚饼，里面镶嵌着大大小小的螺蛳壳和贝壳，别有韵致。
　　 那一年，我正好五十岁，已经进入知天命之年。按那时候的干部政策规定，退二线已经指日可待。身上的佛性，不由不潜滋暗长。看见它们，我就想：所谓一花一草一世界，一块礁石也是一世界呢。每一块礁石身上，都刻满了沧桑呢。
　　 细想一想，这几块礁石，从有了雏形，到长到如今的模样，直至被涨潮的海水冲上沙滩，得经过多少岁月，经过多少海水的冲刷，经过多少鱼儿的亲近？它们是怎样一点点长大成今天的模样？那些贝壳又在何年何月何日何时紧贴在它们身上，又慢慢嵌进它们的身体内部呢？它们要是人，得有多少婉转繁复的故事啊？相比于礁石，在漫无边际的宇宙时空里，人的一生难道不更短暂，更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吗？
　　 那时候，海南还没有禁止往外带礁石的规定，所以，我一块块拣起它们，买了一个大编织袋，连带贝壳，以及我在广西北海银沙滩带过来的一袋子银沙，都装进去。让它们和我一起，坐飞机、轮船、火车、汽车，一路颠簸，来到我的家乡我的家。
　　 在家里，每次看见它们，我就想起了三亚，想起了天涯海角，想起了我拣拾它们的时候那一连串问号。对人生和社会，对身旁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更加漠然视之，淡然处之。
　　 当然，我也想起了当时同行游客的不同态度：有的游客说我是个有心人；有的游客满脸嘲笑斜眼看着我，大概是笑我痴傻。不管别人什么态度，我喜欢那些礁石，我想收藏它们，这就够了。
　　 因为保护环境，海南的礁石早就不让带出来了。现在想来，我能把它们带出来，带到我家，也真是幸运呢。
　　 2007年农历正月十六，我被宣布退二线，自己感觉就像长期囚禁的鸟儿，扑棱棱，冲出了鸟笼，浑身都是自由和舒爽。当年12月，我就和妻子两人一起，飞到了云南。
　　 在灯火璀璨五彩斑斓的昆明九乡溶洞里面，欣赏了很多被称为“史前奇观”的古海洋微生物化石——叠层石，倒石牙，生物喀斯特（亦称生物造礁奇景）等，琳琅满目，异彩纷呈，赏心悦目。
　　 在溶洞最大的地下广场大厅雄狮厅，我偶尔看见一块小石头，三角形，深灰色，石质非常粗糙，但是，深灰色的底子上却镶嵌着白色条纹。拿起来，捧在手心里，仔细端详，一面有极清晰的白色条纹，就像一个不太规则的金文“九”字。另一面，两条一头岔开一头交合的略粗的条纹，另加一条细细的弧线，组合一起，使那块石头极像一条头大嘴巴大的大鲨鱼。
　　 我为那“九”字惊叹：在九乡溶洞，发现了一块带九字的石头，莫非是天意？
　　 九字，恰是九乡溶洞第一字，和九乡溶洞里面曲曲折折的栈道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和溶洞外面的溪流婉转峭岩连绵的荫翠峡、惊魂峡又极其形似。
　　 往大了想，九字，乃数之大者，引申为多数；又代表至阳。九又通久，时间久长。我已经退出工作岗位，在此偶遇此奇石，莫非预示我的身体将阳气充沛，延年益寿？再延伸开来，我的小家，我的国家，都将繁荣昌盛，兴隆长久？
　　 一个九字，便让这块糙石，成了我家里的座上宾，吉祥物。
　　 在说我的石头是糙石之后，我那位网友还说了一句话：“赏石在于心情，一般每一块雅石都有它的故事。”这句话，让我很受用。所以，他说我的石头是糙石，我并不生气，后面这句话是一个重要因素。仔细想想，我拣来的每一块石头，还真都有一段精彩的故事，而且，也都寄寓了我的人生经历和心情呢。
　　 在博客上晒出那些拣来的石头时，大部分，我给它们起了名字：火烧赤壁、八仙过海、梦幻世界、浅绛山水、南国烟云、深山隐士、火红狮子头、野渡无人舟自横、夕阳箫鼓几船回、枫叶满山染秋霜、火烧连营八百里、淫雨霏霏湿秋梦、一片冰心在玉壶……很明显，除了那些质地洁白晶莹的鹅卵石，其它的，我看重的，是每一块石头自然天成的纹理和画面，以及由此所衍生的美好意蕴。它们各自的天然纹理和画面，引导我在似与不似之间展开联想，拓展意境，给我以美的享受。这样，在我眼里，它们就有了审美价值，自然也就有了收藏价值。至于石头的质地，我倒并不介意。它们值多少钱，我更是毫不在乎。
　　 什么是好石头？国家地质部门有一部《观赏石鉴评标准》，我粗略翻看一下，分门别类，详细列举。照国家标准看，我拣来的那些石头确实都等而下之，甚至一文不值。
　　 但是，在我眼里，它们确实就是我的观赏石。因为它们美丽了我的眼睛，抚慰了我的心情，增添了我生活中的情趣，让我从它们那里看到了生活的诗意，让我更爱生活，更懂得耐下心来细细品鉴生活中的美好，更懂得从迷惘中看到生活的希望，让我更有生活的勇气，更有处世的宽容，心胸更加乐观而豁达。
　　 我爱它们，即使别人说我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也毫不在乎。
　　 我在我的清心苑老宅院居住的时候，将从广西北海银沙滩带回来的银沙铺在四个印花硬塑料托盘里，然后，把那些糙石摆放上去，高低错落有致，颜色搭配合理。在银沙的衬托下，它们更显得韵味十足。
　　 后来，搬到小区住宅楼上，空间小了，我只好挑出一部分，摆在博物架上，其它的，放在隐蔽的角落里。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会站在博物架前，盯着它们审视良久。偶尔，还会把那些隐藏在角落里的糙石们拿出来，挨个瞅一遍。心里的愉悦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