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感动】乱云飞渡终归散(小说)
一
一字长阵的枫岭,最近乱云飞渡,似乎有不堪承重飞云的之忧了。
暮霭沉沉,伴随着隐隐雷声,下起了入春的第一场雨。蒙蒙雨幕笼罩着静谧的小山村,天地一片混沌。
掩映于雾霭之中的一座小楼里的主人十分不安。
一幢橘红色的小二层楼,忽隐忽现,似乎闪着诡秘的眼睛。楼主邹文龙斜躺在沙发上,狠命地抽着烟。此刻,他的心情就像窗外的夜空,愁云密布。自打上级派来的调查组入驻村里后,他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一天提心吊胆,唯恐哪一天调查组找上门来,把他这个不作为的村官撤职查办。他深知自己担任村委会主任这两年来的所作所为,村民们没得到什么实惠,自己却搂得沟满壕平。如果不是有钱靠打点各个方面的关系护着,说不定早就被罢免了。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这一阵子村里开会都没找他参加,调查组的人找村民谈话了解情况也不让他跟着。他心里十分紧张,想找村民了解一些情况,可村民们见着他都避而远之,什么信息也不向他透露,这让他越发惶恐和不安。他感觉仿佛有一根绞索套在他的脖子上,而且越勒越紧。他沮丧,悔恨,恐惧,绝望,感到末日正一步一步向他逼近。
一个人,什么都明白了的时候,还要面对,是最痛苦的一件事。邹文龙挠挠头皮,手指与头皮接触就像触电了一般。
他不敢再想下去,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来,抓起茶几上的电话机,嘟、嘟、嘟,话筒里传来占线的提示音声。“他妈的!关键的时候都掉链子。”他沮丧地撂下电话,把还没有抽完的大半截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端起茶盘上一只花瓷杯,杯子是空的,他放下杯子,又端起旁边的茶壶,茶壶也是空的,他气急败坏地撂下茶壶,恶狠狠地骂道:“这个臭娘们!一天什么也不干,就知道耍!”骂完,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瘫靠在沙发上,胸口一起一伏喘着粗气。
迁怒,也可以帮助自己缓解忧虑,起码不必走进冷静思考的圈儿,少点苦痛。
一道闪电划空而过,邹文龙惊恐地睁开眼睛,环视着被电光照得惨白的房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二
“爸,您醒醒,有客人来了。”女儿曼琴来到邹文龙的卧室,召唤正在午睡的父亲。
邹文龙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地问道:“谁来了?大晌午的!”
“啊,是刘茂林叔叔来了,还有一个人我不认识,正在客厅等您呢。”曼琴说完,回身拉开窗上的纱帘,转身下楼。
邹文龙听说是刘茂林来了,兴奋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直奔一楼客厅。
为什么邹文龙听到刘茂林这个名字竟如此兴奋呢?话还得头说起。
邹文龙和刘茂林都是枫岭乡人,虽然两人不在一个村子住,但学生时代同在一所中学读书,彼此都有印象。后来因家庭变故,邹文龙中学没毕业就辍学不念了,此后两人多年没见过面。他们真正的交往是在九十年代末,改革开放后,城市化建设如火如荼,房地产业异军突起,邹文龙以其敏锐的洞察力、睿智果敢的胆识投身建筑行业。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了在房地产业打拼多年已小有名气的刘茂林。由于有“同学”这层关系,刘茂林对刚刚入行的邹文龙给予了很大的帮助,给他介绍不少工程,邹文龙感激不尽,视刘茂林为“恩人”。在“恩人”的鼎力帮助下,邹文龙的事业蒸蒸日上,没几年功夫,就在传统建筑工程这个行业里创下了自己的一份基业,成立了公司,名声鹊起。
邹文龙的成功,表面上看是靠朋友相助,但事实绝非如此。丰富的人生阅历、多年的社会历练以及过人的胆识才是他事业有成的根本所在。那时的邹文龙,风光无限。
邹文龙出生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他是家里五个孩子中的老大,也是兄弟姊妹中最聪明的一个。贫困落后的山区生活,让他从小就养成了吃苦耐劳、坚韧不拔的性格。十五岁那年,他父亲遭遇车祸身亡,他辍学回家。为了生存,他离开家乡到外面闯荡。他在上海、北京、广州、西安等大城市火车站倒卖过火车票,赚了不少钱,后来政府对“黄牛党”、“票虫儿”的打击力度越来越大,他看这行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回到了老家,先在双鸭山一个个体煤窑挖煤,可没干几个月就与老板因拖欠工资发生矛盾,一天,他和另外一名工友酒后打伤老板后潜逃到绥芬河,先是在一家航运公司跑船,当水手,后来在对俄口岸做边贸生意,九六年涉足房地产业,开始承包建筑工程。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邂逅了他的中学同学——中远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刘茂林。
“哎呀!老同学,终于把你盼来了!望眼欲穿啊!”邹文龙从楼上几乎是跑下来,热情地上前握住刘茂林的手寒暄道。
“好久不见了,文龙兄可好?”
“托老同学的福,还好!还好!”说完,邹文龙把目光转向戴眼镜的客人,“这位是?”
“哦,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云飞人造板厂王子云王老板。”
“啊,王老板,你好,你好,久仰大名,只因缘浅,一直未曾谋面,今日幸会,不胜荣幸。”
“王老板可是咱们县里的头面人物,他的人造板厂规模在县里数一数二,市场份额在全县同行业中也是名列前茅啊!”
“刘总过奖了,我算什么老板,不过是靠朋友相助借地生财,小本经营讨口饭吃罢了,哪比得上您刘董伟业博宏、树大根深、富可敌国呀!”王子云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面带微笑,操着一口浓重的浙江口音饶有风趣地调侃道。
“哎呀,哎呀,你们都别谦虚了,茂林兄是我的老同学,自不必说,王老板您能在异地他乡创建这么大的基业,绝非凡人,日后还请王老板多多关照!”
一阵寒暄过后,邹文龙把二人让坐在沙发上,从抽屉里拿出一包中华烟,一边让烟一边冲里屋喊:“曼琴,把爸爸的好茶拿来。”
“别麻烦了,这大热的天喝什么茶,走,喝啤酒去,我做东。”刘茂林从沙发上站起来,边说边向门口走去。
“那也好,那也好!好久没跟老同学在一起聚了,今天祥光普照,贵客盈门,我要尽地主之谊,请你和王老板小酌两盅。山下新开的“醉仙阁”不错,挺干净的,老板也挺厚诚,我们去那喝凉啤。”说完,拉着两人出了房门。
邹文龙尽管有心事,但借酒浇愁也可以麻醉一下,况且有利可图,如果能够“大显身手”,就不必依赖在村子当个小官,上面也会因缴纳税负而另眼看待,说不上可以逃过一劫……
邹文龙没有工夫细想,总体感觉良好。
三
从饭店回来日头已经偏西,已有些醉意的邹文龙坐在沙发上,一杯接一杯喝着女儿曼琴为他沏好的凉茶。
“这顿酒没白喝!”邹文龙晃动着圆滚的脑袋,得意地用手指背有节奏地敲打着茶几。他在女儿面前想打消家人的疑惑,树立起企业家的形象。
今天酒桌上,他和飞云人造板厂王子云签订了一份意向性供货合同,年底前,他向飞云人造板厂提供250立方米、桦木不少于80%的原木,价值10万多人民币。对于做木材生意,邹文龙酝酿已久,应该是从承包山林之前就有所打算了,但是一直没有运作起来。原因是他承包的这片山林,红松、黄菠椤、水曲柳、山桃木等珍贵树种几乎被砍伐殆尽,剩余的杂木树种也是稀稀落落,而且大部分都是次生林,成材很少。虽然他承包经营以后进行了大面积人工种植,但是树木生长需要很长的周期,要想获利还需要长时间等待。他承包山林已经四五年了,资金投入不少,但还没有一分钱回报,为了尽快把投入的资金赚回来,他苦思冥想,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通过申请“清林”砍伐一些树木,因为国家对森林资源采取了严格的保护措施,砍伐一棵树木都要经过林业部门的严格审批。他知道,商业砍伐想都不要想,唯一能获得批准的采伐项目就是清林。因为清林能有效降低森林鼠害和森林火险的发生概率,有利于树木生长,所以林业部门在申请清林审批上相对要宽松一些。这次,他就是想打政策这个擦边球,以清林获得采伐许可证,如果计划成功的话,他所投入资金的一半就回来了。
不管怎么样,能够虎口里捞点就好,起码不能因出事而损失更大。
说邹文龙脑瓜好使,好使就好使在他有卓识的远见和超人的胆识。当初承包山林的时候,他就绘制好了一幅宏伟蓝图:以林地资源和森林生态环境优势为依托,大力发展木材深加工、山产品经营、生态旅游、安居养老这四大类产业发展。他知道,要想把企业做大做强,就必须得走可持续发展这条路。只有形成良性循环产业链,企业才能不断发展壮大。
邹文龙一边喝茶,一边在心里盘算,这笔资金一旦到位,应该先从哪方面投入,他思来想去,觉得生态旅游这个项目潜力最大,也最有发展前景。不仅投入少,收益大,最主要的是生态旅游符合国家经济多元化发展的战略构思。各级政府也都纷纷出台政策,对发展生态旅游项目给予优惠。想到这,邹文龙面露悦色:已经苦熬四五年了,今天终于碰上个大买家。他一边喝茶,一边憧憬着美好的明天。
光明正大的产业,有助于邹文龙撇清那些乱七八糟的牵连。他想到了洗黑钱,这也算?嗯,差不多,是金蝉脱壳。
四
按说,邹文龙完全可以过清闲自在、丰衣足食的生活,可是他这个人天生就是一个欲壑难填、永远不知道满足的人。他嫌承包山林获利周期太长,又担心政策有变,不允许个人承包把山林收回去。他还嫌种植木耳的人太多了,谷贱伤农,卖不上好价钱赚不到大钱。于是,动起了歪脑筋,打政策的擦边球。他以清林为名盗伐国家明令禁止砍伐的树木,卖给私人小加工厂从中获利。没想到运气不佳,被村民举报犯事,被罚了款不说还差点进监狱。正窝火的时候,忽然有一天他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关于龙江生态特色旅游的宣传片,激发了他的灵感,他意识到,现在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消费观念发生了变化,尤其是城里人,不再满足于吃得好、穿得好,而是越来越注重身体健康方面的投资。什么都讲绿色,生态特色旅游正是迎合城里人消费观念变化的最佳选择。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枫岭——这个山清水秀、有着得天独厚旅游资源的小山村。经过多次调研考证,他认定生态特色旅游不仅符合国家“大力发展旅游产业,促进经济全面发展”的战略决策,而且还是一个可持续发展的好项目。于是,他不惜花重金托朋友在与枫岭村一路之隔的梨树沟村靠近公路最好的地段租了块地,建起了度假村,取名“梨树沟原生态旅游度假村”。度假村打着原生态绿色旅游的旗号,办得红红火火,吸引了大批城里人来旅游度假、娱乐消遣。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度假村添置了轿车、旅游大巴,专门接送从城里请来的“演员”和来度假的客人,他还扩大经营范围,建成了集旅游、度假、会议、娱乐、餐饮为一体的综合经济体。一时间,邹文龙的名字就像四月的桃花,红遍了枫岭乡的村村落落。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前年春天,村委会换届,他凭借雄厚的资金以及在村里的影响力,挨家挨户撺掇村民投他的选票,并少则三五百元、多则上千元的贿赂村民。不仅如此,他还软硬兼施,一方面信誓旦旦地向村民保证,他当选村委会主任以后,将不遗余力地为村民们谋福祉,办好事、办实事,让村民们都像他一样富起来,成为有钱人。并且还承诺,谁投他的票谁就可以到他的企业来上班。另一方面,他在村民中散布危言,称上边有人,谁敢跟他作对,谁就没有好果子吃。
老话说得好,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那些目光短浅、爱占小便宜的村民收了邹文龙的贿赂,自然要帮他的忙、投他的票。就这样,在金钱的作用下,邹文龙顺利地当上了枫岭村村委会主任。上任以后,他并没有像当初承诺的那样为村民们谋福祉、办好事,而是开始着手他个人利益的长远谋划。他先是在承包的林地上建了一栋两千多平方米的厂房,准备利用丰富的森林资源,开办一个密度板厂,后因项目论证不符合环保和防火安全要求,加之申请动力电没有获批准而搁浅。后来他又在原有厂房的基础上再加盖了一层,准备办一所老年公寓,可是没料到这时候调查组来了,他的计划不得不中断。
五
又是一道电光闪过,邹文龙从沉思中醒来。他坐在沙发上用掌心使劲拍打着脑门。此刻,他心乱如麻,脑袋像灌满了浆糊一样一点儿缝都没有。他摇晃着站起身,扭亮台灯,拿起茶杯到饮水机前打了一杯凉水,一口气喝个精光,然后又回到沙发上,点燃一支烟,由于吸得过猛,呛得他咳、咳,直咳嗽。
昨天中午,村治保主任关文举来到他家,跟他说最近又有村民反映,家里养的鸡鸭丢失,村民们还是怀疑是他们家度假村的客人所为,因为这样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请他过问一下,也好给村民一个答复。邹文龙是何许人也,精灵古怪,聪明绝顶,像这样话里有话他能听不出来吗?虽然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认为关文举是有意跟他过不去,揭他的疮疤,但表面上丝毫不露,依然笑容满面,满口应承一定认真调查清楚,给村民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邹文龙对村支书关守鹏和治保主任关文举叔侄俩恨之入骨,表面上在一起共事,嘻嘻哈哈,但背地里净搞小动作。他曾多次给乡、镇领导写匿名信诬告叔侄俩。说关守鹏以权谋私,贪污腐败,道德败坏,乱搞男女关系,还把不知从哪弄来的关守鹏和女人喝酒的照片贴到村委会大门上。诬陷关文举依仗他叔叔是村支书,自己是治保主任,掌管着村里的水费、电费等收费大权,仗势欺人,压榨百姓。上级领导为此曾多次到村里调查核实,但调查结果与匿名信上反映的问题严重不符。村民们一致反映,村支书关守鹏是一个党性强、作风正派的好干部、好党员,也是一名务实笃行、带领村民脱贫致富,深受村民信任和爱戴好带头人。关文举是一名复员转业军人,作风正派,办事认真,实事求是,敢于坚持原则,不存在举报信上说的仗势欺人,压榨百姓的行为。为此,乡里十分重视,成立调查组,决心彻底查清枫岭村存在的问题,依法依规严肃处理,消除不良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