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不惑的李小二在大学边上租了一幢民房，楼上两层出租给考研的学生，楼下自己开面馆。由于诚信经营，在小片区里口碑极好，生意那叫一个红火。这些年不仅有了房子，还有了车子。
　　 车子的按揭在去年上半年就结束了，但房子的按揭还要几十年。面馆的生意相对稳定，所以李小二对房子的按揭并未感到有太大的压力。
　　 年前村里通知所有符合条件的老年人要去买农村养老保险。李小二想着反正父母的养老最终也是他要承担的，便和妻子商量把手里的家当留下年后的房租和开档的份额，余下的便拿去支援他的父母了。他想着反正学一开，他马上又会有收入了。
　　 可是这个世界在鼠年春节跟所有李小二这样的劳动者开了一个致命的大玩笑——新冠肺炎席卷了全球。眼看这种势态越来越猛，学校复课一次拖过一次。李小二觉得短期内复课无望，他的那个生意不错的小面馆也跟着开张无望。一边是月月如期而至的房贷通知，还有自己一家四口的口粮钱，一边是疫情的无止境蔓延而毫无收入，生活的压力已经开始卡住了李小二的咽喉，让他难以呼吸。他匆忙而艰难地找了一份勉强能维持一家口粮的工作，房贷暂时也只能从他们留下的来年房租里先支出，2月过完了，满心的以为3月应该可以复学，3月过去了，以为4月就可以，4月又快过去了，5月还说不准……
　　 李小二急呀，他急那些由妻子保管的钱一月一月的少了下去，已经不够他开学要交的房租和开档备料了。楼上的孩子大多在年前考完研就退房了，剩下两间没退的，李小二也承诺在疫情期间只收一半的房租。他思来想去，决定先给大房东打个电话，就算房东不能给房租减免一点，能拖上几个月交房租也是好的，毕竟这半年一交的房租现在对于李小二来说，也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了，再说复课后的面馆生意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可是李小二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个电话打出了催命的效果。原本大房东估计是不好意思在疫情区间催缴房租，又或者是他忘了，可接到李小二的这通电话后，他反倒理直气壮催李小二尽快把房租打过去。当妻子把房租转过去后，他们全家可动的钱就剩下微信里74块和孩子过年时收到的2000块现金红包，这个余额对于四张人口的家庭来说不得不让人紧张啊，更别想着面馆开张那档子事了。
　　 李小二和妻子着急得一整夜睡不着。
　　 “你那个朋友不是月亮村的吗？”妻子安静地问道。
　　 “是啊！他们家刚好拆迁，他现在手头应该有个几百万，之前拆迁款还没来时我有开玩笑地跟他打过招呼，要不我明天去找他借一点？你觉得我要开口借多少合适？”李小二兴奋地问。
　　 “要不借个5万吧，这个疫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若是还要拖个两三个月的，借个5万差不多能撑到那时，这样才省得第二次找人开口，借太多又怕人家不答应。你跟他说要是早开学我们生意好就尽早还，最保守的就分两年给他还清。他经常携家带口地来我们这吃面，看见过我们的生意，应该不担心我们还不起吧？这5万他应该能借吧？”妻子反倒不自信起来了。
　　 “你放心吧，他肯定能借给我们。且不说他现在手里有那么多钱，就说他们一家都吃了我们多少免费的面，这点情份他肯定记得的。”
　　 “那要不要跟他说，还的时候给他算点利息？”妻子又问。
　　 “那不用，他们一家就爱吃你做的辣椒酱，你明天做两瓶，我明天晚上下班去找他坐一坐，说说这个事。你也不用太担心钱这个事了，你和孩子该吃吃，该睡睡，等我月底领到工资再请孩子们去吃个薯条、炸鸡。”
　　 “那行，明天早上我就去买辣椒，做一瓶红的，一瓶青的，等他们吃完要再想吃再做，不然做太多放太久容易脱成辣椒皮。”
　　 夫妻二人都觉得借钱这个事十拿九稳，一整天都活在轻松的笑容里。
　　 第二天晚上，李小二并没有借来钱，他怕看到妻子失落的眼神，到了门口徘徊了许久，又悄悄地躲到楼梯间抽了两支烟，才鼓起勇气进了家门。反正这个事想瞒也瞒不了，钱拿不出来如何能瞒得下去？
　　 “怎么样，他答应借给咱们钱了吗？”妻子急切地问道。
　　 “我去晚了，他定了个好车，余下的已经全部存定期了……”李小二小声地回答。
　　 “几百万全存定期？就没留个一二十万的活动钱？”妻子怀疑地追问道。
　　 “他说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去问他借钱，他存的定期最短的都是半年的，有一个也问他借钱了，说好两个月后还，到时候那个人还了可以把这个钱借给我……”李小二心虚地解释道。
　　 “那他的这个钱咱们是借不来了，看看还有谁现在手头宽裕些，我们先问着借来一些吧，不然到时真的连档都开不起了……”
　　 “不然我明天再去问问我那开小超市的姑姑，疫情期间她家的小超市受影响不大，再说她从小对我还可以，我头一回找她开口，她应该能答应。”
　　 “希望能答应吧……她们家开超市的，什么都有，要给她带点什么去好呢？你总不能空手去求人借钱给你吧？”
　　 夫妻二人又彻夜辗转，忐忑无眠。
　　 转天的傍晚，李小二没有申请加班，他早早地回家带上妻子和妻子刚蒸出锅的包子往姑姑家去。
　　 姑姑夫妻俩对于李小二夫妇的到来显然有做提防的，姑姑一边收碗，一边报怨着疫情给他们家经济带来巨大的影响。姑父一边招呼着他们坐，一边闲侃着疫情期间他哪里都不敢去，怕给别人造成麻烦，言下之意是李小二夫妇不该在这特殊时期登门拜访。没有人问李小二夫妇吃过晚饭没有。
　　 也许本就冲着找别人借钱去的，感觉自我矮三分，李小二和妻子都没敢说出晚饭还没吃上的事实，闻着桌上的包子香味只能不停地喝茶。
　　 拉了近一个小时的家常，李小二终于鼓起勇气向姑姑、姑父开口说了想借钱的事，本以为没能借到五万也多少是能借一些的。
　　 姑姑坐在沙发上，开始以长者的姿态不停地追问李小二这些年挣的钱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上有老下有小还不懂得手里要留点钱应急。姑父开始挖苦起李小二没那么大的能耐还学着别人供房供车，一点都不懂得理财，才导致现在得到处问人借钱。
　　 李小二夫妻俩静静地听着姑姑和姑父的训斥，为难地陪着一晚上的笑脸。
　　 空手而归的李小二夫妇一路上连一句话都没说，李小二没敢看妻子一眼，早知道会挨这一晚的训斥他就不该带妻子过来，还白瞎了她做了一下午的包子。妻子也不敢看李小二一眼，她怕看见李小二眼中的羞愧和自责。
　　 回到家中的李小二自己躲进了杂物房，想着以前妻子总对平日里那些老是带家人来吃免费汤面的朋友颇为介意，而自己总是以“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来劝慰她。如今，自己要是真的连开档的两万块钱都借不来，那岂不是在妻子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于是，他翻看着手机里的通讯录，从中选出了那些他认为有极大可能借给他钱的朋友挨个联系。微信和短信都发出去了，有几个直接回复他们，因正遭疫情影响而艰难度日，而一多半的人直接没有消息。李小二打了三个电话都是刚刚说明想借钱，对方就急匆匆地找了借口挂断了。
　　 “别打电话了，疫情之下，连那种刚拆迁的土豪都拿不出钱来借给我们，还有什么人能拿出钱来呢？不要再找人借了，只会让别人更加笑话我们。我的花呗有8000多的额度，你的有多少？到时候我们先用着呗，好过到处碰壁。先吃饭吧。”来喊吃饭的妻子突然打开门说道。
　　 “我的额度有11000，你怎么不早点想到……我们俩凑一凑，开档和房贷的钱还是够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学复课，但愿不会等太久，不然下一次的房贷又要到了。”李小二打开了自己的花呗，突然觉得生活又可以喘过气来了。
　　 “刚刚我在朋友圈里看到了，说确定在5月6号开始分年级陆续复学。”妻子看着手足无措的李小二微微地笑了一下说。
　　 “那万一开学后我们生意不怎么好要怎么办？复学是复学，可是情况会怎么样也不知道，到时要是还不了花呗也很麻烦的。”李小二又担心了起来。
　　 “只要学校复课，只要我们肯吃苦，出路一定是会有的。吃饭吧，菜都要凉了，孩子们还等着呢。还有，你总是不好意思收朋友的钱，到时候店里收钱的事归我管，你只要不多话就行。进了店里的每样东西都是我们用钱买的，凭什么人家来吃面还不好意思收钱了呢？以后你那些朋友再没有免费的面条吃了，有些人打个折还是可以的。”妻子在开档前给李小二打了个预防针。
　　 “你是因为这次我没借到钱对我那些朋友有意见吗？这次疫情这么严重，也不能全怪别人，就像别人看我们应该没有困难，而我们其实困难很大……”李小二怕妻子心里有怨恨。
　　 “总之，以后你只管你的厨房，外面的事你别管，再抹不开面子收钱，到时候花呗还不起，你真的要卖车卖房吗？到时候谁会帮你一把？”妻子的反问竟叫李小二无言以对。
　　 好在时间很快过去了，学校也终于全面开学了。李小二的生意也没能如以前那样红火，花呗的还款时间却是一天一天地逼近。无奈之下，李小二只好向妻子讨教做辣椒酱和酱辣椒的技术，妻子做出来的辣椒很受学校师生的欢迎，以前他们总是讨要买回家吃，那时候生意好，没有精力也瞧不起这样的生意，偶尔做一些也总是用来送人。现下，李小二决定不再每天回家，而开始住店打地铺，每天晚上尽量地多做一些辣椒到第二天卖，第二天早上还可以早点到菜市场去买菜，挑那些更好、更嫩的青红辣椒。而妻子在每天晚上客源高峰一过便回家给孩子做饭，监督他们的作业，督促孩子睡觉后再归整家务，第二天送完孩子上学便又赶到店里忙活各种准备。
　　 也许是辣椒酱太香，也许是李小二秘制的汤面太馋人，他的那些总是吃免费辣椒酱的朋友们又不约而同的打电话上门了，许是他们因为李小二前不久开口找他们借钱，他们或是主观或是客观的都没有借出一分钱而感到不好意思直接上门，先打个电话试探试探。
　　 “你上次做的青酱辣椒太好吃了，还有做吗？我明天去拿两瓶回来。”李小二的那个土豪朋友在电话里毫不客气地说道，只是他没想到这次接电话的是李小二的妻子。
　　 “现在不用麻烦跑过来了，上饿了么直接下单就可以，好吃就多下单几瓶，拿去送亲戚朋友也是很好的礼物，顺便还给我们捧个大场。”李小二妻子的口气明显带着气愤。
　　 才挂电话，接着又响了。看着妻子的脸色不好，李小二索性躲进卫生间里去。
　　 “嫂子，现在还有面吃吗？过了饭点了，我想着你们比较不忙，我跟两个朋友说你家的牛肉面堪称一绝，他们想过来尝尝……”李小二的朋友有一大部分就是这种类型的，举着在帮忙宣传的大旗，理直气壮地来蹭吃蹭喝。
　　 “好的，欢迎！我们现在有做活动，两碗起打8.8折，多带几个人来捧场，今天的牛肉钱还指着你们来消费好还给人家呢，或者上饿了么下单也可以，也一样有折扣。”妻子一改刚才的气愤反而热情了起来。
　　 她这一热情，电话那头却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
　　 他们不知道李小二因为怕还不了花呗的钱已经快一个月没回家了，他天天晚上做完辣椒还得剥蒜，天天都没有足够的时间睡觉。
　　 李小二的那些朋友分明能感受到李小二妻子态度的变化，打过电话的朋友既没到店里来捧场，也没有上饿了么消费。这些朋友怕是从此要成陌路了，李小二心里有些不忍，但妻子很高兴，她像一个胜利的将军。
　　 日子艰难而充实地过着，终于到了要还款的最后期限了。
　　 打烊后，李小二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子旁归整着他所有可动的现钱。他给妻子转了8000块让她还上花呗，自己这边的花呗还清后再转一个月的房货到卡里，微信零钱里扣除隔天买菜的竟然还有盈余。李小二兴奋极了，他之前说领了打临时工的工钱时，要请孩子吃炸鸡和薯条，奈何之前经济太过紧张，他那点工钱也充公买菜去了。今天无论如何，他要去买炸鸡和薯条回家给孩子们吃，哪怕此刻天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回家了，他激动得有点像要回娘家的新嫁妇。
　　 孩子们见到炸鸡、薯条和可乐高兴不已，立即提到餐桌上享受去了。
　　 “账都还上了？下个月的房贷也有了？”妻子平静地问着。
　　 “嗯。”李小二咬着唇，用力地点头。
　　 “明天的买菜钱也有啦？”妻子微微地有些激动。
　　 “嗯。”李小二用力地咬着唇，使劲地点点头。
　　 “这就好！”妻子平淡地说着，眼框却开始红了起来。
　　 李小二鼻头一酸，眼眶一胀，扑进了妻子的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微微地抽泣！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