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阮籍(散文)
作为文化人,更作为“竹林七贤”中的一员,阮籍有说不出的烦。
他们几个人老往竹林里跑。每个人都希望能活出个真性情,远离那些苍蝇一样粘人的俗物。谁曾想,就这点要求,比登天还难。
就说刘伶吧,不就是喜欢光屁屁吗?不过是想回归自然。可这些兔崽子竟然偷拍他的裸照,然后放在了《时代周刊》的封面上。结果健美的形体一释放,求爱信像雪片一样乱飞。他老婆非要刘伶说清楚动机是什么,不然就离婚。嵇康喜欢打铁,就有人到铁匠铺等他。其实嵇康不过是喜欢抡大锤,连个粪叉子都整不出来。这些鸟人就怂恿他做粪勺:拿一块铁板,使劲砸出个窝窝儿就成了!粪勺的手柄都是他们自己装上的,竟然拍卖到800美元。结果嵇康走到哪里,都有叫花子拿着铁片片子求他:“嵇大哥,您行行好吧,只要您老一动手,我就有本钱创业了!”
老阮也不停被骚扰。上一回,皇帝的小舅子刚从外地来京城(他姐刚和皇帝扯上关系),就写好拜帖,准备好地方特产,还有成箱的茅台、剑南春来拜访拜访老阮。这叫做“养望”,就是跟名人拉关系以培养自己的名气。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竹林七贤”很牛,只要自己骑上这群牛,自己肯定牛!不过阮籍不乐意了,自己又不是公共汽车站,干吗不管是瓜子仁还是花生仁,都要在这儿落脚啊?
无论从送的东西,还是拜帖上的言语,小舅子都觉得自己够不要脸了。于是兴高采烈、大张旗鼓地朝目的地进发。谁知到了阮府,看到开门人之后,一下子就愣在那里了。嚯,好严重的白内障!两眼雪白雪白的,肯定是看不见他穿得江山社稷袄、乾坤地理裙啦!可是礼品都已送进去,说别的也来不及了。开始是管家,后来是自己,奴颜婢膝地申明自己的来由。可是那小子不但眼瘸,而且耳聋。再大喊大叫,嘛用也不管,也不见有其他人出来,最后只好空手而归。后来才知道,搞了半天,那个瞎子就是阮籍!把他给气得,上火三天,一嘴的燎泡。而且整整自卑了三年,跟文化人一打交道就心虚,差一点儿成了智障!
其实,就因为阮籍这双眼,得罪的人还真不少。连大将军钟会(不是要被砍头的那会儿,而是志得气扬,副国级大将军那会儿),非得找他的碴儿:“说,我那战马到底是吃青草好,还是吃饲料好?”逼问了许久,刀斧手“滋滋啦啦”地磨刀,他老婆吓得当时就瘫那儿了!幸亏他的酒喝得够多够醉,一直咿咿呀呀地说不清楚,要不然早要没命了。据说京城还专门成立了一个棒棒队,号称瞅准机会就捶死他,要不是皇帝老子罩着,阮籍早就死翘翘了。
因为这些事,再加上本身就这德行,所以阮籍行事一向低调。竹林聚会,再也不坐那辆哭着闹着要走到山穷水尽的马车了。谁曾想,越这样名气越大,搔得那些狗崽儿们的心越痒痒。呜呼呀,谁要得了头条,肯定能名利全收。于是乎,像什么最有名的战地记者欧阳一棍,娱乐记者全考边,个个摩拳擦掌;最火的美女记者丫子怪,公开声称不惜出卖色相。搞的阮籍更是老鼠怕猫,神出鬼没。
阮籍倒不是不想留下些风流轶事流传千古,可一棍那文采,非得把他整变态不可;丫子怪?只会搞私生活……总之,这几个人没有一个是他想要的。
不过,要是没有起伏,怎么能叫人生呢?就是后天,隔壁乔二娘的酒店就是店庆三周年了。皇帝老子召见可以推三阻四,可这隔壁之行,是非去不可的。第一,酒好,而且还欠人家不少酒钱;第二,人好,人比黄花瘦嘛!第三,丈夫好,明明见他俩勾肩搭背,也知道只是挠痒痒,这样的知音,不能不报答。
不过老阮提前声明,不剪彩、不见报、不拿红包、不在人前头站。可以把合影啦,语录啦,生活片段的剪辑之类放在店里做宣传用,与之前的欠单对免。
谁知道,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最后还是泄露了出来。老阮事后怀疑,应该是老板故意放那么一点点风声出来,使得他不得不亡命逃窜。当然了,也让小店一夜成名了——当初纵容他跟老板娘“挠痒痒”,本身就是个骗局,哪有看着自己老婆落入别人魔掌不吃醋的男人?
话说那天下午4点,估摸着大家都该人困马乏了,老阮从自家后门,溜到了隔壁的后门。没直接进去,先听了听,果然,只有老板还在招呼,客人们酒嗝打得山响,说话都不清楚了。他“嗖”的一声就钻进了账房,一看,老板娘果然在里面算账。一见他,既高兴,又犹豫。他没多想,以为她只是忙晕了头,照例招呼小伙计上酒上小菜。等到红烧大肠一端上来,口水就出来了。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老板娘的脸忽然发青,两只耳朵也竖起来了。阮籍明白了:中招了!就在这时候,从前面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美女记者丫子怪熟悉的笑声已经清晰可闻。这时候老板娘小声告诉他,欧阳一棍和全考边就堵在后门。
时穷节乃现!这时候就能看出高手的能耐了。他向小伙计一招手,掏出一把银票(其实都是小额),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小伙计的身上,使劲一拍他。小伙子像离弦箭一样,快速向后门冲去。就听见一路上乒乒乓乓的盘子碗子倒了一地,接着是欧阳一棍和全考边大声招呼阻拦,这边丫子怪带着她那招牌笑声,已经冲了过去。
老阮这才扣上太阳帽,蒙上阿拉伯面巾,戴上墨镜,贴上一蓬假胡子,又拄了根文明棍,稳稳当当地从前门走了出去……
这是阮籍第一次没坐车走这么远的路。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旁边那些知名记者、星探、便衣警察、便衣特务,像丢了钱一样一路上东瞧西看,络绎不绝。这更显出阮籍易容术的高明,不过,瞧了这架势,他也不敢回家了。
说着道着,可就出了城;走着走着,可就爬上了广武山。阮籍看书的时候不计年月,出门溜达的时候也是随心所欲,活得就是这么随性!有一回,他老婆小心翼翼地劝他看书的时候听听小曲儿,结果白眼一翻,非得让她写书面检查不可,从那以后,他老婆再也不敢过问他的事情了。
登上广武山四处一望,忍不住感慨万千。一条小河缓缓流过,秦汉争战时的古战场,包括那时候的兵灶、坑壕,痕迹尚在。四五百年的沧桑,竟然由几棵绿树,几丛炊烟,展现出来。老阮正在感叹,忽然身后有东西顶住腰杆,接着脖子一凉:“拿钱,要不就灭了你!”
阮籍先脱下帽子,又拿开面纱,后撕下胡子,最后摘下眼镜,瞪着眼瞧他们。老阮觉得这张老脸够出名的了,谁知道匕首把脖子都割破了:“快点拿钱,又不是让你搞化妆舞会,身上零零碎碎搞这么复杂干啥?惹毛了老子,先奸后杀!”
腰带上镀金的小兔子都抠下来了,可这些小子还不死心。没办法,只好把褂子、裤子都给了人家。眼望着大好河山,而自己还剩一点儿就一丝不挂,秋风一吹,浑身鸡皮疙瘩。正在自怨自哀、自怜自伤的时候,镁光灯的强光忽然闪起,一个声音大叫:“这回还不让我上头条!”
想不到,冲破重重关卡之后还是栽了。阮籍长长叹道:“唉,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