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暖】楼顶(微小说)
晨光大厦一单元有十个住户,除去出租的,其中有五个业主特别团结。
二楼的吴奶奶是个退休老教师,一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精明能干。退休后闲着无事,就成了这五户业主的组织委员。
春天,大家去野外赏花,摘草莓。夏天,把烧烤架子搬到楼顶,大家凑钱买羊肉、茄子、香菜,聚在一起吃东西,拼啤酒,喝饮料,其乐融融。秋天,中秋节的晚上,大家都到上面来赏月,吃月饼,庆祝团圆。冬天,大雪纷飞时,大家又集合在楼顶,堆雪人,打雪仗。
平时,如果哪一家生日,大家都会聚在一起吃个饭,唱个歌。他们关系之融洽,连社区的工作人员都交口称赞。
有一年,三楼的小夫妻喜得贵子,家乡的父母高兴得合不拢嘴,跑到城里来帮他们带孩子。这么一带,就带出了事情来。
三楼姓朱,每天带孩子的是朱大妈,负责买菜、洗衣、做饭的是朱大爷。
朱大爷在农村操劳一辈子,庄稼地里,菜园子里伺弄得干干净净,一根杂草都没有,是当地有名的“种田能手”,年轻时还受到县长的接见。
女儿生孩子,他和老婆一起到城里来,村里的人都羡慕他们去省城享福。
可到这哪里是享福,简直是受罪,外面一个人都不认识,房子长得都一个样,搞不好就迷路,省城人说话怪腔怪调,还当时髦,一点也没有乡音舒坦。
一到傍晚,许多老太太就拿着音箱,到小区的空地上扭屁股,还说是跳广场舞。几个老头也不安分,在人群中颠来倒去,装模作样,老不正经。
抽个烟也不行,有天他去买菜,烟才叼上,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个红袖章,说公共场所不准抽烟,要罚二十,好说歹说,才罚十块。红袖章恶狠狠地盯着他:“下不为例。”
就连吐个痰也不方便,在农村,他可以吭吭咳咳吐出一口痰,一用力让它飞出去好远,那样吐痰才爽利,在这里,再吐到卫生间里,要不就用纸包好,再扔掉。
才来几天,他就浑身发胀,吃不好,睡不着,闹着要回家。说在这里简直是坐牢。老婆说:“要回你回,我喜欢这里。”
女儿这里事多,他心疼老婆,不敢再闹回去。
有一天,朱大爷去楼顶给孙子晒衣服,看到那么宽敞的一块空地,眼睛都直了。这么大一块地方,用来种菜多爽,现在空在那里,暴殄天物。大爷实在看不下去,就像用人拿刀戳他的心窝子眼那样不舒服。
大爷下得楼下就和老婆说这个事,朱大妈虽然赞同,但还是说:“这是城里,比不得乡下,不敢乱动。”
“城里怎么了,还不是中国的土地,哪里不让人种菜了?”
女儿女婿回来,老两口把这个意思一说。两个年轻人双手乱摇,坚决不同意。
朱大爷见说不通他们,也不着恼,趁着他们上班,他骑着电动车到郊区搬来几蛇皮袋泥土,撒在楼顶,两块长条形的菜地就成形了。
朱大爷买来大蒜种子插在泥里,浇上水。没几天,大蒜就出苗了,他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大叫大喊,似乎又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田园生活。可只淋清水,大蒜苗像那受饥的难民,面黄肌瘦。这可不行。但这些难不倒“庄稼小能手”朱大爷,他从垃圾堆找来一个桶子,把孙子、老婆和他的尿液和大便混合在一起,盖上盖子,做发酵肥。到时候再掺上一点清水,就是香喷喷的粪肥,大蒜们的最爱。
五楼的周先生家睡得晚,两口子每天看手机都到看到凌晨一点,再搂着说一下话才能睡着。
那天晚上,周先生才睡着,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滴到头发上,因为实在渴睡,他翻个身又睡着了。可那个东西越来越多,他伸手一摸,粘粘的,放在鼻子上一闻,一股怪臭味。他吓得大叫一声,拉开灯一看,楼板正在滴水,全滴在白色的枕头上,枕头已经洇晕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他住最高层,上面是楼顶。他带了根棒球棍摸索着上了楼顶,却见一个黑影猫在地上不知道干啥。
他打开手电,一看却是三楼的住户在淋菜,可能是因为淋得太多,粪水都滴到楼下了。而楼顶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辟了两块菜地出来。
朱雅婷自从生了孩子后,最近才去上班,每天公司的事多如牛毛,又像野草一般杂乱。
光是上班已经耗费了她的全部精力,一回到家,一天没看见她的小毛毛委屈巴巴地望着她,瘪着嘴巴要哭出来一样。
她忙抱起乖崽,逗他玩,陪他聊天,而他还只会回应“哦,哦,哦”。半夜里还得起床给孩子喂奶粉,有时候实在爬不起来,就踢踢旁边的老公,可老公睡得像头死猪。幸亏有父母来帮衬,不然,她会累死在这个家,想着,眼泪都要掉下来。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闹纷纷,在这寂静的夜晚,分外刺耳。一会儿,楼梯间脚步纷乱,有人来敲他家的
她抱着孩子从猫眼看去,却是父亲站在外面,后面还跟着五楼的周先生,他穿着睡衣,头发乱七八糟。她吃了一惊,周先生向来衣冠楚楚,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弄得如此狼狈?
周先生一进来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听得出来,他满腔怒火,但平日的交情和修养,让他压抑着脾气。
朱雅婷只得连连赔礼道歉,保证赔偿周先生家的所有损失,才好不容易哄走周先生。
“女儿,要赔多少钱?爸来出。”
“爸,现在不说钱的事,楼顶是大家共用的,不能种菜。”
“我也是闲得慌,再说买大蒜一年也要花不少钱,你现在有了孩子,开销大了,能省多少算多少。”
“爹啊,这一次花掉的钱可以买一屋子大蒜。”
朱大妈和女婿也被吵醒了,听了朱大爷做出的荒唐事,都被气乐了。
第二天,女儿和周先生协商,最后赔了三千块。
朱大爷一听,心疼得要晕过去。
过了几天,社区找上门来,要求朱大爷恢复楼顶的面貌。女儿只得花了千多块找人将上面的泥土运走,并打扫干净楼板。
为了那几棵大头蒜,前前后后花了快五千,朱大爷的心在滴血。
从此之后,朱家退出了五家的活动,专心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朱雅婷也舒了口气,把儿子交给父母,专心上班。
半年之后,天一日凉似一日,眼看冬天渐渐逼近,办公室也开了空调。
茶水房,朱雅婷冲了一杯咖啡,暖着手,趁热喝了一口,热乎乎的,正享受着,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
她接听了,却是城西派出所打来的,她父亲涉嫌破坏私人财物,要拘留。
她急急忙忙请了假就往警局赶,父亲一脸凄惶等着她。
原来上次花了那么多钱,朱大爷越想越不甘心,苦思之下,终于想出一条妙计。
他趁着周先生没人在家,朝着人家的大门撒尿。有一回正撒得欢,却不料周先生对面人家开门看见。周先生回来就报了警。
朱雅婷头痛不已,回来就把老父亲请回了乡下。
朱大爷如同出了笼的鸟,脱了缰的马般欢快。
日头下,朱大爷叼着旱烟,深吸一口,向空中吐出一个个烟圈,向围坐在一起的老汉们说着省城的见闻,末了说:“那省城不是人呆的,不自由,还是我们这乡里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