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养了只狗，日本柴犬，起名叫“布丁”，女儿的宠物，她给起的名字，名字很稚嫩很卡通。其实，布丁是只公狗。一七年底，两个月大的布丁戴着金牌来到我家的，金牌的背面写着：“我迷路了，妈妈很着急。好心人，请送我回家。”然后是女儿的电话号码。
　　 这三年，每天早晚我遛布丁。
　　 每每走在街上，总有小女生蹲下抚摸：“哇！好漂亮额！”也总有路人问布丁的品种，我呵呵，给他们讲日本“义犬八公”的故事，讲日本首相安培送俄罗斯总统普京秋田犬的故事。布丁并不是秋田，秋田犬比柴犬大。
　　 我以前也养过一只狗，博美，叫贝贝，曾有一贩狗者说我：“啥烂怂狗，还叫个贝贝呢！”养了几年，后来我外孙出生，贝贝就被我们送朋友了。记得，那天，当我们离开它时，它立起抱着我夫人的腿流泪，我终于相信狗是会哭的。后来听朋友说，我们走后贝贝整整三天不吃不喝，我便对夫人说以后不再养狗了，怕伤心。谁知，十年后，我们家又来了这只柴犬，女儿给它起名叫了“布丁”。我说，狗就要有个狗样，我从不喜欢那种矮脚胖墩的腊肠，体小而且几乎无尾的鹿犬，或狗的脸像被人坐了一屁股似的，塌成了一张饼，周身无毛的沙皮，尖嘴小脸烫着发的贵妇犬，滑稽的——比如帝王殿下的弄臣——狗界的小丑，人类的玩物，那是狗生的悲哀。
　　 柴犬是真正的狗，圆脸长嘴细腿卷尾，一身油亮的金毛挺着雪白的胸脯，毛短，干净利落，跳跃有力。街上有孩子遇到呼它狼，有呼狐狸的……它有个特点，腮帮一鼓，嘴角向上一弯，能做出一个笑脸来，在我家的布丁的嘴脸里却很难看到，因为它脸瘦。
　　 布丁来时才两个月，似一只肉嘟嘟的黄毛球在你脚边滚来滚去，都怕踩着它。后来大些了，便开始拆家，孩子的玩具、沙发、桌椅、衣帽等几乎没有不被它撕咬的，每当这时，人会指着被它毁坏的东西对它吼：“布丁！谁干的？！”它夹着尾巴逃到餐桌底下，怯怯地看着你。笼子关不住它的，它会咬开弹簧的卡扣。现在，布丁大了，快三岁了， 已不再那样“匪”了，也早已不在家里撒尿了，它的窝也换了几次了。女儿一时高兴也去训练布丁：“布丁，布丁……好！”然后，奖励它零食吃。这训练完全无章法，一曝十寒，如今的布丁也只会听懂“坐下”或“上”“下” ，能和人握手，也知道看人脸色，主人一怒，它便会默默卧回它的狗窝里去，然后偷眼打量你。我总说它是个笨狗，总拿“别人家的狗”说事来指戳它。一天，我突然发现，布丁会叼来一只拖鞋迎接每一个回家的主人，不知它是怎么会的，也不知怎么想的，它只是讨好你，叼着鞋围着你转，它并不知道放下鞋给你，除非你说给它好吃的。看着你高兴，它会跟着你撒欢。它若有需求，会“咿咿呜呜”地哼哼给你说事。它若急着出去，便会一扑一扑地推你，我们都说布丁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孩子。其实，你若有心，你会看懂布丁的眼睛里传达出的喜怒哀乐。布丁的眼睛很亮很有神。
　　 布丁不爱叫，但它很警觉，遇到陌生人进楼或屋外有了什么不寻常的动静，它立马支起耳朵来开始狂吠，“汪汪”的，狗仗人势，底气十足，声音震耳。生人怕它，家里来客了，我得拉它出去遛，不能在家待，不然，它直冲客人吠。我不喜欢的是，柴犬这类狗个性强不粘人，如不牵绳，它会“撒手没”。多次了，布丁出逃，布丁脱绳，我们全家上街寻找，围追堵截。开始还能用玩具或肉肠来诱惑它，慢慢这些招数不灵了，它远远躲着你。前些日，带布丁去野外，放手让它撒野，它兴奋得四处飞奔，我们呼唤“布丁”，它已知道回到主人的身边，长大了，似乎听话了。三月八号，那天我日记里写道：疫情解除封闭后，我们带孩子和布丁去灞河边踏青，困得久了，我家的柴犬，箭似的冲下河堤，跑过滩涂，冲进水中，溅起一溜水花，很快，污了一身的黑泥，它跑上岸来抖着毛皮甩着水沫。女儿打开微信发照片给人说：“惨不忍睹！”
　　 柴犬布丁是我的外孙麦稻的陪伴。麦稻十二岁，正是闹得鸡飞狗跳惹得鸡嫌狗嫌的年龄。麦稻只要和布丁在一起就开始“虐狗”：骑狗，扯起布丁的后腿推着它走路，追，围着沙发跳上跳下，抱着布丁摔跤，布丁一见到麦稻跑来抓它就毛了，不知躲到哪里好。但布丁从来不恼，任由麦稻肆虐。白天，麦稻在书房写作业，布丁会卧在书桌下打瞌睡。夜里，布丁习惯跳上麦稻的小床和麦稻一起睡觉，你抱着我，我搂着你，你压我一腿我压你一腿的。清晨，被子都滚到了床外，一个小男孩和一只小公狗，东一个西一个，却睡得香。有时，我们喊着不让布丁上床，布丁悻悻得跳下床要退出来，麦稻却不答应，他锁上门不让狗出不让我们进。
　　 我说，布丁是街头游荡的平民，却总昂首阔步地做贵族状，不太搭理别的狗。一天遛狗，布丁和另一只狗打了一架，直接把对方咬翻，咬住对方大腿，咬得它吱吱乱叫。那只狗没有布丁大，也差不了多少。
　　 当时，我牵着狗在西北一路走，一个女人牵了一只黑狗，迎面走来，插肩而过。黑狗从那边过来就冲我家狗凶叫，布丁很绅士，不屑一顾，没有搭理它，都走过去了，那黑狗挣脱牵绳直接扑过来，布丁反应极快，一回头扑上去，扑了黑狗一个跟头，压住就咬，吓坏我了……拉开，那女人心疼的抱起她家的黑狗打量狗腿。我也看了看，没事，布丁却是一嘴黑狗毛……还在不依不饶的挣着我的缰绳去够那只黑狗。那狗躲在主人的怀里吓得夹着尾巴直哆嗦……求黑狗的心理阴影面积？我想 ，它这辈子是废了。
　　 呜呼！我想起，平时早晚遛狗，总能遇到有遛狗人牵着扎势的狗，笨狗扎了个狼狗势，吠吠得不可一世，布丁总是默默，避而走……那些狗主人便会得意地说一句：“好了好了，你看把人家吓成啥了……”我只好笑笑。
　　 知道不，柴犬不是家犬，是猎狗。是和熊斗的猎狗。
　　 不是每只狗都叫布丁的。
　　 这是一八年九月的故事，一晃快两年了。那时布丁一岁。
　　 记得，九十年代有一部电视剧叫《篱笆、女人和狗》，写农村生活和女人的命运。剧中茂源老汉走在田间的小路上，身边总跟着一只小黄狗，我曾羡慕过。如今，每日的傍晚，你会看到一个老人坐在行道林间的一条长凳上，守望着西下的夕阳。他的身边也卧着一只小黄狗。那就是我，和我的布丁。
　　
　　 2020。0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