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屡教不改触碰了老板的底线，当然因为我在管理层的缘故，老板还是尊重性征求了我的意见，他由厂长通知我去办公室找他，厂长也因为儿子的问题大伤脑筋，可以说成为他难以执行厂规的“心腹大患”。他找到我，只是淡淡说了句：“T总找你，你儿子的事！”
　　 我忐忑不安地走进老板办公室，他光着脑袋蹙眉皱目的样子，微皱的纹里弥漫着怒气，对我说：“你儿子总是这样！你不能教他吗？我说过工资扣留一部分，不然工资一发他就是几天不上班，除非用完才想上班。”
　　 我心里委屈辩解说：“T总你有所不知，我这儿子是吃软不吃硬，硬碰硬，同归于尽，由于缺乏沟通，他向来没把我这当爸爸的放在眼里，就像你儿子一样，连叫你一声爸爸都那么难！我要是扣押了他工资，他会与我拼命的，会鸡犬不宁！”
　　 T总用异常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说：“噢？有这回事？”然后他朝窗外下着细雨的天空，自言自语了一番说：“同病相怜啊！儿大不由娘，看来你儿子也是下雨天出生的——腐朽子。”
　　 我无奈摇着头：“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怒其不争啊！你就是愁白了头，他也不会体谅你半分的。就当蓬蒿里拉掉一堆臭屎，自生自灭了。”
　　 T总说：“我一个厂总是不能因为他坏了规矩吧！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既然他不想干，我们就干脆成全他，先停了他工作，再发个通告，来一个‘斩鸡骇狗’。”T总说话不缺乏幽默，他喜欢狗，也喜欢自改成语，把杀鸡教猴说成骇狗也许只有他才能创造！
　　 我说：“好吧！”
　　 就这样，一张通告在通知栏里诞生：
　　
　　 一
　　 说心里话，一个关于处分儿子的通告出现在告示栏，对于厂管理的我实在是一个打击，别人会怎么想？怎么看？他们会服气吗？他们嘴里不说，私下也会想：哼！连个儿子都管不好的人，能管好别人？亏你还拿比别人多工资！
　　 果然，就有人暗中向老板说我的坏话，说我上班喜欢打电话，我知道这是我的反对者在我落井时下石头了，他们恨不得把我也一棍子打下去，这就是他们心里不平衡的表现。我也知道这话是谁说的。还用说吗？除了阿成一小撮“心怀鬼胎”的人，有谁会公报私仇，幸亏老板也不是墙头草，他有自己主见。他说，既然他们说你了，你就自己把握一下分寸，他们这是在捉你小辫子，虽然我袒护你，但我也需要他们，一个人再有能耐，他不可能全包事务，对吧！
　　 我点点头，走出厂办公室，抬头向户外一望：风雨凄迷。
　　 雨裏着工地上喧嚣的搅拌机声呼啸而来，横冲直撞，我内心被冲刷得七零八落。儿子，他再不听话，他再不像样，也是自己骨肉，就如自己创作的一个作品，得奖，我喜。不得奖，我也孤芳自赏，自得其乐。
　　 我手中抓了把破伞，朝儿子住宿的聚福公寓走去。
　　 与上次一样，儿子依然将自己反锁其中，上次是暗锁，被我一脚踹开破门而入，这次里面是用铁栓，牢牢地顶住了门板，我也不敢冒险。一直叫门不开，把门啪得哐噹作响，几乎把左邻右舍的目光全吸引过来，我好像一个犯错的孩子，接受他人目光如炬的审判。
　　 无济于事，自己气自己，只好打电话给孩子他妈。孩子妈妈也怪我“你不要总是训斥他，他都说要去上班的，你一说他就赌气。”
　　 我听了妻子的话也非常委屈：“厂是别人的厂，哪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想上班就上班，想旷工就旷工，如果做累了想休息，也得请个假吧，国有国法，厂有厂规，大小人家也是个厂，面对全厂诸多员工。我们总不能为了自己坏了规矩吧？”
　　 妻子居然以迷信思想压迫我说：“你不懂，我春上问了仙婆，儿子今年十九，十九二十是个坎，是他本命年，本命年命犯白虎，冲撞太岁，会有一系列挫折，你要哄他，让他渡过难关。你总是说他，他当然不听你，你要教他！”
　　 我无语，妻对我说神话，无疑于对鬼说话，对牛谈琴。我抱怨说：“哪有这样的孩子，想做就做，想走就走，你都不知道他的生活习惯与卫生习惯，一下班全身脏兮兮的一头栽进房间，连衣服也不脱，澡也不洗，甚至连鞋也不脱就钻进被窝玩手机游戏。你叫我有什么好脾气对他？不过昨天早上是有个小误会，他其实是旷工一天，第二天傍晚过厂里，师傅见了他，吩咐他晚上不加班，明天一早来上班，他答应师傅会来，然而因为我不知情，就一早赶去他房间训斥了他一顿，所以他又开始固执。哪也没有这样的，他旷工，做父亲的责备几句有错吗？”
　　 ……
　　 与妻子的谈话，不欢而散，打电话给父亲，想叫父亲这“隔代亲”去劝他，父亲也怪我说了他，他说儿子电话总是不接，然而父亲总是迁就孙子，说着我的不是，这一出好像是我的不是，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望子成龙，不成龙就成虫吧！苦瓜虫，懒虫，邋遢虫，蚀米虫……反正是个虫，我也不期望他做出丰功伟业，他这一生能自食其力就是天大的好事。有人劝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操心也没有用，在成家之前，你能保住他的命就不错了，他这人是网络害的，网虫，中毒分子，无可救药的一个。养你这一个儿子比带一队兵还难。
　　 父亲建议他当兵，儿子同意，我觉得这种人就该送去部队改造，要“打过斧头凑过柄”要“打烂了重做。”但是儿子上网一查，要十八周岁，还不到年龄。
　　 与谁谈儿子我都心伤，生气。有人说我“养不教，父之过”。我回答说，还有下一句“教不学，儿之错”。回首生儿育儿的艰辛历程，我内心倍感纠结。
　　 昨天晚上，我叫上外甥去聚福公寓414号房间，房门紧闭，外甥苦口婆心地叫也无济于事，我心里涌动着一股无名之火，我想起了一名老教授写的一本书《我只养你十八岁》。
　　 外甥叫了很久，里面无音无息，他说，等晚点再过去看看，我们先去看看八干他们搓麻将。因为刚才外甥认出他的合股老板的车在麻将馆外，他断定几个人在里面搓麻将。
　　 果然，司机、车间主任、包老板几个在二楼麻将馆激战正酣。看了一会儿，外甥接到一个电话说有人叫他去唱歌，他叫我做他的司机。于是，昨天晚上就没有再去骚扰我那怄气的儿子。
　　 今天上午，T总问起我儿子的事，我回答说，不知道他搞什么鬼，几天没出来，反锁在房间，也许是故意气我吧？T总说，那不行，要叫你外甥去瞧瞧，不要出什么事！不然你把他电话给我，我找他，叫他拿工资，T总说话时嘴角上扬，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笑。但是我儿子不会因为T总而接电话。对方不买他的账，儿子是个犟驴子。
　　 中午，我与外甥再次来到414，但是无论怎么叫，里面就是不吭声。外甥火了，打门不回答，很少生气的他飞起了飞毛腿，连踹几脚，但是除了门框墙灰剥落，再无音讯。外甥也无奈，直叹儿子不懂事。万般无奈之下，我选择了报警。
　　 罗村派出所接到了我的报警，很快兴师动众起来，仿佛是放走千刀万剐的坏蛋，一个片区都警报声四起，那些人似乎唯恐天下不乱骚动起来，首先到来的是那些治安队的辅警们，拉响全世界都能听到的警报，一路闪着警灯呼啸而来，全副武装的样子，以为要收复钓鱼岛。连一向以淡定哥著称的我也心存焦虑。
　　 其实这时有一个人很淡定，那就是我的儿子，这个没学过厚黑学也有其意识形态的倒霉鬼。可能正被妻子说中了“本命年，犯天狗，忌白虎，冲撞太岁”。
　　 治安队咚咚咚地上了楼，他们以叠罗汉形式爬上儿子房间的气窗，猴子捞月亮似地望里瞧，最上面的瘦子用手机拍照，然后说：这个家伙在里面玩手机。但无论治安人员无论如何咆哮，儿子总是淡定哥一样，坚持自己的固执——坚决不开！
　　 不开就不开，治安队的也狠，他们对我说，他不开我们报消防破拆，不过损坏东西要你自己承担，你与房东协商好。一听说要破门，房东老大不悦，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掠过一丝怒气又一阵怒气，最后当着一队七八个治安队员面数落我的不是。
　　 “哪有儿子都管不了的？你要管严点！不然以后会学坏。”房东说。
　　 “现在孩子都一样！”我说。
　　 治安队员也听不过去，对我们说，现在有问题的少年管不到的孩子多多。
　　 但是无论大家怎么叫他，他就是不开。
　　 我终于动用绝招：叫老婆过来。
　　 老婆听从了我的建议，正风尘仆仆从潮州赶来……
　　
　　 二
　　 妻子来了，我一大早去车站接她，妻子一下车急急地问：“儿子呢？儿子怎么样了？”我沮丧地回她：“不知道，好几天了，反锁房门，不见出来。”妻问：“那里面有吃的吗？”“也不知道。”妻子情绪有点激动：“一问三不知啊？你是怎么当父亲的？怎么总是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个儿子，从小到大，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肉都熬给他吃了，吃了成了一只咬脚后根的白眼狼。”
　　 妻子：“你也不要轻视他，你要哄他，不要老是训斥他，你越说他越烧，对不对？不要总是说他不好，你老了还要指望他呢！”
　　 我气咻咻地说：“像他这样我怎么指望他养老？他自己能自食其力，杀出一条火路来就不错了。”
　　 ……
　　 夫妻见面说话不欢而散，忙乱间，车走错了道，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我心里暗骂自己，真是踩到狗屎，只好重新导航。
　　 来到罗村出租房，还没有缷下身上的疲惫，妻子嚷着要见儿子，这个时候才六点，我说：“这个时候太早，还是八点过再去吧！”
　　 妻子异常固执：“不等了，你带我去见儿子！我现在就去，你快带我去。”
　　 到了414。妻子朝里喊：“帆，开门！妈妈来看你来了。”
　　 ……
　　 没反应。妻心焦如焚，冲我发起小脾气；“怎么没动静？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还是硬在里面了。”
　　 我说：“你别急，人肯定是在里面的，只是他不吭声。昨天警察还拍过视频，在靠床头弯着颈玩游戏，小鸡啄米似的，手指在屏幕上摸来滑去。”
　　 妻子：“哦！那现在怎么办？”妻子一边拍门，门嘭嘭咋响，响声回荡在狭窄幽长的走廊特别剌耳，一户户被吵醒的人，男的穿着裤衩子企鹅一样探出头来，表示极度的烦恼，女的穿着睡衣佯装丢垃圾表示一脸不快，嘴里嘟嘟囔囔：“一大早吵死了，这么不自觉的人。”
　　 我抱怨妻子：“你看你，叫你不要赶早过来你不信，你这是朝公厕里扔炸弹！招人烦！”
　　 妻子露出农村泼妇本色：“烦什么烦，有什么比儿子生命重要？我儿子在房间里生死未卜，难道牺牲一下他们休息时间就……”
　　 “不是这样的，问题是人家不了解。”
　　 “不了解就让他们了解，快找一个什么东西垫我起来，我在气窗上看看里面状况。”
　　 隔二间房门口有一个木板钉的鞋架子，我搬移过来，妻子笨拙的身子黑熊上架似地蹬腿上去，依着我身体往上，我猫着腰，形成一张弓，妻一百三十多斤的重量就全踩到我弓形的背上，我一头顶着墙，八开步子，任妻子叠罗汉似地在上面踩踏，这种让人践踏的疼痛，只有面对特殊情况才能承受。为了儿子，我忍！
　　 妻子看到里面只有一床被子，说：“没看到。”久持不住，妻滑落下来，连找几层走廊，才找到一根不知谁遗落在走廊的撑衣杆。
　　 复回414又一次来一个“霸王硬上弓”。妻子用晾衣竿撩拨被子，被子被拽紧紧，妻子说：“一定在里面！”一面叫：“帆！帆！别固执！妈妈来看你！开门！开门！你就可怜妈妈，妈妈为你日夜睡不着，有病舍不得看，你要理解妈妈，妈妈是对你最好最亲最爱，你快开门……”妻子说着声泪俱下，但是又强忍着泪水。
　　 妻子见我顶不住了，她双脚踩在我双肩上，肥大的屁股坐在我头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下来后妻子用力打门：“快开门，不开我就回潮州不理你，锁住门不让你出来了！”一边又泪眼凄凄望着我，焦虑说：“你该出出主意！”
　　 我狠下心：“只有破门了！”
　　 妻子说：“今天上午必须打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才心甘。看还有没有更好办法！断他电，让他不好玩手机就会出来。”
　　 我说：“怎么断？”
　　 妻子望着外墙上的小塑料箱说：“打开它。”
　　 我说：“你别傻，这是电表箱，动不得，会叫你赔钱的，不光是箱子，还会怀疑你偷电！”
　　 妻子火了，那看来只有踹门了。
　　 嘭嘭嘭！新一轮轰炸开始，我用脚尖，脚跟交替踹门，但是谈何容易，里面是铁栓的不是暗锁的。巨大的连续踹门声震动了整栋楼层的人，个个抱着不满情绪，有的围拢过来，听我们夫妇泣诉，他们有的抱着同情，有点惋惜哀叹，有的开始出谋划策，破门还是破窗以减小损失。最后有个芳邻拿来锤子。交给我说：“长痛不如短痛，你照着暗锁使劲打，打出一个空洞然后手伸进去拉栓。”
　　 嘭嘭嘭……巨大的破门声，惊醒着每个租户，有人骂娘，有人怒视，有人围观，有人不解……
　　 嘭嘭嘭！一声声梆锤声撞击我已碎的心，我就像一个被碾碎心的失恋者，我的心不但碎了，成粉末了！
　　 儿子终于被激怒，他跳将起来，开始顶住门咆哮：“看谁死！看谁死！我告房东，我报警！一大早砸人房门！”妻子率先在已坏出空格的锁眼朝里望。她见到一个凶神恶煞的儿子外表，满脸怒气，脸色灰青，双目布满血丝，眼光如一道烧红的铁丝，如白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