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感动】别样蒿里山(散文)
在风景秀丽的泰山脚下,有一座美丽的城市,泰城。在城里有座山,蒿里山。我在泰城的家就在蒿里山南邻。这是一座怎样的山呢?
蒿里山有着别样的风情,可能是你我原本都想象不到的。
一
蒿里山,又名高里山、英雄山,位于泰山火车站南,泰安老汽车站东北,海拔190多米。如果你站在泰山南天门的位置,向泰城的西南方向俯视,此山就像一个绿莹莹的坟头土堆。山以南几十米处就是我的宿舍楼,如果打开我住的五楼客厅的门窗,放眼望去,整个蒿里山尽收眼底。山上是清一色郁郁葱葱的翠柏,山势东西走向,西高东低,看上去像个大大的鲶鱼头。西靠龙潭路,南依灵山大街,东北方向依山而居的是铁路新村。山下被五颜六色的门头商铺围了个严实合缝。
我最初知道这座山还是小时候跟着父亲进城到酒厂用地瓜干换酒时。过去,在年底,为过春节,忙活了一年的农民都要拿自己的瓜干进城换酒,一是便宜实惠,二是酒不掺假好喝。我和父亲从乡下一大早,要走几十里的路才能赶到,酒厂西邻有一座山丘,在山下休息时,父亲就说过这座山叫蒿里山。好多年后进城工作,就住在了蒿里山附近,而且每天上下班都从山前经过,也许这是冥冥之中的缘吧。
其实,早就听说这座山是个灵山,通俗地说,就是埋死人的地方。既然都这么传,起初我就理所当然地信以为真了。虽然在这座山附近住了多年,但从来没有爬过这山。毕竟印象里不是座“吉利”的山,何必自找晦气呢。即使旅游旺季,也没有游人踏足。只有附近的居才偶尔上山做点事情,登山练脚步的居多。
这座城中山,几乎是座无人问津的“死山”,因此,对其关注和了解可说是甚微。后来因群众报案,说是蒿里山上有人在树上吊死,因工作关系才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座山。山上树木茂密,荆棘遍地,荒草杂生,悬崖犬齿,峭壁刀削,虽不甚高,却具险峻之势。石灰岩洞穴,阴森恐怖。那个上吊的死“鬼”,就悬挂在岩洞上面的树杈上,仿佛是护洞的“阎王”。山上并没有发现埋死人的坟头茔冢,看上去就是一座人迹罕至的空山。传说和现实的重合,给我的感觉还是阴森恐怖。
二
我对蒿里山的兴趣,源于一次与妻逛早市。几十年来,由于工作性质我很少顾及家,平时的家务几乎是妻一览包,虽说妻也有工作在身。而隔几天到蒿里山下的早市买菜,是妻形成的多年习惯,我几乎很少陪妻逛早市,说来也心有愧疚。几年前的一次周末,陪妻逛了一次。
蒿里山下有一条顺山势延伸的坡路,一直到灵山大街。两旁都是商铺,早晨有一个多小时的自由时间是属于卖菜商贩的,菜既新鲜又便宜,每天赶早市的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我与妻沿坡而上,边随妻菜摊挑拣问价,边欣赏早市景观,仿佛置身于清明上河图里一角的画面,有种祥和热闹的太平盛世氛围,养了眼,开了心。当我走到蒿里山跟前时,发现柏树丛里有不少健身舞剑的男女,而且还有结伴陆续爬山的人。我愕然,怎么这样阴气浓郁的山也有人来呢?我告知妻赶完早市自个先回去,想围观探视一番晨练和爬山的人们。我带着好奇跟着一对相互搀扶的男女上了山。
这是一条自然形成的浅而狭窄的凹凸坡路,乱石林立,杂草丛生,树木稠密,纵横交错。扶摸着高低粗细不均的树干而上,我边慢悠悠地上山边四处观望,越往上走人越少,十几分钟的时间便到了山顶。这是自我知道蒿里山以来,第一次“历险”登顶。山顶自然平坦,有篮球场那么大,山体就像削了尖的大“窝头”。山上有三五个老者围圈闲聊,看上去很逍遥,我问其中一老者,经常来上山晨练么,说几乎每天都来,是山下的居民。山上并非我想象得那么恐怖,而是一处环境优美的休闲好去处。我似乎发现了“新大陆”,心想,没事到山上转悠散步,顺便带上一本书,找个僻静的地方,享受书香,岂不乐哉?
也就是这一年,因年龄关系从一线岗位退了下来,生活开始变得清静悠闲。我选择了蒿里山作为修身逍遥的桃花塬。我以前对蒿里山的误解,早已“冰释前嫌”。从此,养成了早起爬山晨练的习惯,下午阳光送暖的时候,坐在后山慢坡的光滑石灰岩上,手捧一卷书,汲取精神营养。俯视城区景色一览无余,仰首与泰山极顶遥遥相对,清晰可见的泰山站车辆来往如梭,如长龙般穿行天南地北,好一个快活养眼之所在。我想,踏破铁鞋无觅处,终于在家门口找到了一处静养休闲的雅处。
三
就是这年的初秋,在蒿里山发生的一件蹊跷事,至今让我难以释怀,想来还觉有些不寒而栗。那天凌晨,天还灰蒙蒙的,没有放亮,我像往常一样,开始了蒿里山的健身之行。
从家里出门向西,摸黑走龙潭路拐灵山大街,总计不到三百米的距离,路灯还亮着光,四五分钟的光景便来到山下,早市还没有出摊,周围出奇的静。树林里朦朦胧胧,看不清脚下的路,山上晨练的场地空空的,无一人影,我知道这次我是超乎寻常地来早了。虽然心里有些紧张,还是硬着头皮,深一脚浅一脚地抚摸着一棵棵柏树爬山上了山顶。地面上平坦的轮廓已经显现,抬眼望天,那一弯清冷似水的明月仍高高地悬挂在上空,仿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顺着椭圆形的场地转到土路,散着步,感觉林子里的树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仿佛有什么怪物在捉弄,头皮一阵阵麻嗖嗖的惊恐,我忽然想到了这是一座传说埋死人的鬼山,脑海里顷刻蹦出了曾经树上吊死人的情景,我愈发感到了后怕,腿脚不听使唤,发起软来。
我首先想到的是赶紧下山,也许是慌不择路,没有顺着上山的路往回返,慌慌张张地在林子里转游起来,山上峭壁悬崖,乱石林立,人头高的荆棘遍地,也顾不得圪针刺身,拨开身边一丛丛灌木,艰难寻着下山的路,但越走越深陷其中,找不到回去的路,我迷了路,硬是没有走出平时几分钟便可出去的小山。走出灌木丛,又深深陷入了一片芜杂的乱草丛中,似乎感觉天地旋转,明明隐约看到山下的景物,就是下不了山,我感觉已经被周围的乱草灌木包围了,头皮嗡嗡响,极度恐惧无助。当我带着满腹的惊恐和被乱刺划破的脸,走出山时,天已大亮。
事后我估摸,足足用了半个多钟头才逃出这座“鬼山”。从此,再也没敢踏上让我惊恐万状的蒿里山半步。莫非我真的遭遇到了什么诡异魔咒?后来的另一件怪事,似乎我找到了“不幸”的答案。
一次,与在山下开旅馆的老乡闲谈时,诉说了我的这段历险记。他不但不感到新奇,而且讲了他年迈的岳父在山上的一段遭遇。他说,由于岳父不是本地人,几年前,岳父因身体不好住在旅馆疗养,有一次,与家里打招呼,说是去蒿里山附近闲逛,结果出去一天没有回家。家里人白天漫山找遍,硬是没有找到,便报了警,还是没有音信。三天后的一个中午,他岳父自己回来了,问他去哪里了,他说一直在山上,迷迷糊糊,什么也不记得,不渴也不饿,等清醒时,发现在山上。我听后倒吸一口冷气,真是怪了怪了。
这使我更加确信这是一座“鬼山”,原先总以为是曾经埋过死人的灵山,这也无可大惊小怪,谁都知道,黄土埋人,难道就是这里蹊跷?
从此,我带着对蒿里山重重迷雾疑云,开始了从故纸堆的史料中揣摩起这座别样的蒿里山来。
四
大量史料记载说明,蒿里山是鬼神的家园,是一座“鬼山”。这在封建文化中,是原始鬼神文化最为集中至高的冥冥之地。
蒿里山汉以前称作“高里山”,是古代帝王们禅地之所,也就是在蒿里山祭祀鬼神的地方。汉武帝曾多次“亲禅高里”,到了魏晋时期,出现“蒿里”之称,“高”与“蒿”大约是笔误使然。这里曾建有规模宏大的神祠,又名森罗殿,是阎王居住的地方,那当然是地狱了。尚生敬死,是中华文化的一部分,这里有着真实的记载。
为什么这座山是鬼神之山呢?这可从泰山神主管生与死的神权历史说起。上可溯至先秦时期。据顾炎武《考古录》载,泰山自周末便有了神仙的传说。春秋战国出现阴阳学、五行学之后,泰山就成为阴阳交替、万物发育的证明地了。
东汉时,由于道教的兴起,社会上随之出现了“泰山治鬼说”,泰山神便掌管了天下生杀大权,古帝王降禅之坛,一变而为阎王殿。
唐代学者颜师古注《汉书》中有“上亲禅高里”之句,意思是说,高里山在泰山前麓,是鬼魄安息之地。也就是现在的蒿里山,是个鬼魂出没的地方。
晋陆机的《泰山吟》颂道:“泰山一何高,迢迢造天庭。峻极周以远,层云郁冥冥。梁父亦有馆,蒿里亦有亭。幽岑延万鬼,神房集百灵。长吟泰山侧,慷慨激楚声。”可见,当时蒿里山上经常出现鬼哭狼嚎,但只是诗词的推说。泰山神又称东岳大帝、东岳泰山之神,泰山的化身,是上天与人间沟通的神圣使者,是历代帝王受命于天,治理天下的保护神。所以,帝王来泰山进行封禅大典。封禅是古已有之的礼仪。按照《史记·封禅书》张守节《正义》解释:“此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此泰山下小山上,报地之功,故曰禅。”这里的小山就是蒿里山。所以,皇帝“亲禅高里”就是到蒿里山祭拜地神了。这里的地神就是受命于泰山神,来蒿里山管理天下鬼魂的阎罗。泰山神管生,保帝王天下平安;地神管死亡,保人死后的鬼魂不要到阳间胡作非为。
阴间冥府作为判定鬼魂归宿机构,在蒿里山建有阎王殿、森罗殿、丰都庙、鬼门关,阴阳界,天子殿,地狱,元常殿等殿宇,设有三曹六案七十五司。冥府里的机构设置比当朝官府机构设置还要齐全。人间官府有的机构里面都有,人间官府没有的机构里面也有。比如冥府系十王殿分别设具有减福、增寿、还魂、劝孝、恶报等功能的部门。蒿里山建有规模如此宏大的阴间冥府,自然会引起当时人们的关注,凡来泰山进香之人或游泰山者,必到蒿里山祭拜。
应该说,蒿里山是一处存放冥文化的地方,虽有鬼神说,但鬼神未必在。华夏文化的渗透力极广且深,由此可见一斑。我如是看。
五
蒿里山是鬼山之说,其实就一种泰山信仰中的鬼神文化。泰山神是管理鬼魂的,把管理鬼魂的场所设在了泰山的眼皮底下,蒿里山,就是便于监督管理。实际上的泰山信仰,是历代帝王利用泰山之神威以治鬼的名义,来管理人而已。让人们忌惮于神灵,不敢为非作歹,在某种意义上,维护了社会秩序。
人们遵循传统,到泰山烧香拜佛,祭拜神灵,无非就是为了求平安,求生活富足的一种心理期待。
所谓的鬼谁也没有见过,如果有也是自己欺骗自己的谎言,那叫心生暗鬼,是自己吓唬自己的把戏。我在蒿里山的奇遇不正是说明了这一点么?而朋友岳父的遭遇,后来证实是因病休克所致。真相大白了,蒿里山是只有鬼神之传说,而没有鬼神的名胜古迹。
我反复想,那些有关蒿里山的鬼文化,已经渗透到了我们的骨子里,所以导致那样的意识被骗。我想,假如有朋友与我同行,是不会出现那样不可思议的情境的。写这篇文章时,我曾经与好友怀才抱器交流,他说,从来没有听说那里有这么一座山,哪来鬼神,鬼神不可能凭空而来。他是开玩笑的,他当然是无神论者,我想说的是,没有这些文化渗透,不可能对蒿里山产生那般恐怖。无论是人文文化,还是鬼文化,我想,证实它,才是我们继承和传播的前提。
当然,蒿里山作为人们意识领域的鬼山,作为一种泰山信仰还是有研究和探讨价值的。如果对蒿里山的鬼文化,吸取其精华,剔除其糟粕,恢复蒿里山神祗旧址,作为与泰山一体的旅游景观,也是值得考虑的一个设想。
我想,在几千年的泰山文化中,蒿里山扮演的始终是异界神山的角色,随着社会的发展,文明集成度的提高,被泰城裹在怀里的这座山,将会成为闹中取静的“休闲山”。
我想在蒿里山辟一处读书之所,岑岩为我书桌,杂草为我蒲团,持书打坐,让静谧的所在转换角色,让游客过山中闻书声琅琅。
别样的蒿里山并不诡异,而是充满神奇色彩的游览胜地。
原创2018年4月18日,2020年5月7日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