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天时，陪表姐去一家家具店，看家具。
　　 家居店，门面很大，玻璃窗落地，很是明亮。在窗外就能很清楚地看到里面陈列的家具，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那真是应有尽有。都擦拭得明光锃亮的，很漂亮，也很气派。
　　 其实，远远的，就看见家居店门口，有个女孩子坐在门口。她梳着马尾辫，穿着浅绿色的裙装，走近前才看清，是在剥莲子呢。
　　 忽然间，也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种柔软的东西在撞着。那女孩的一举一动真是美妙极了，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来，一幅画似的，鲜活，又明媚。
　　 女孩见了我，抬头看了我一下。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低头继续剥莲子。忽然又抬起头，又看我，又一笑，并且，随手就抛给了我几颗莲蓬：嗨，接着，很好吃的哟，拿回去剥了煮粥或是生着吃，都可以的，嘻嘻。她竟然露出一行玉贝，有浅浅的酒窝，笑得更加灿烂了。真好似一朵莲花，在太阳地里映日红，美得很自然，落落大方。
　　 一行人好几个，都回头看我，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是，既然单单地抛给了我，还是大大方方接住。接在手心里，我看了看，莲蓬墨绿色的，一粒粒莲子饱鼓鼓的露着一点点头，好似一颗颗珍珠似的，裹在蚌里，手摸上去很有手感呢，莲子已经很成熟了呢。
　　 捧着莲蓬，再去望望那女孩，却见女孩留着前刘海，大大的眼睛在一抹刘海下，一忽闪一忽闪的，水汪汪的一双眼很大，漂亮极了。
　　 身后的周杨和女友于湘，几乎齐声说：齐峰，这女孩是不是喜欢上了你呀，咋一见面就抛你莲子呀，你不觉得，好有深意吗？呵呵。说完他们俩个还互相眨眼睛。
　　 于是于湘就哼唱到：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唱完了，就直直地盯看我，就是那首《采莲曲》哟。呵呵。
　　 于湘，很烂漫的女孩子，被周扬追到，那也是烂漫的不要不要的，最喜欢联想，也最喜欢开玩笑的。因为他们也准备要结婚了，听我陪着表姐来看家具，也就随着来了。
　　 于湘她就那样美美地唱着，周扬就表演着，等她唱完，周扬就对她说：湘儿，你说说，这里面会不会有故事呢？哈哈。
　　 那当然，这明摆着的嘛，隔水笑抛一枝莲呐，这可是隔着人笑抛的，比那隔水更加胆大，更加有深意呢。哈哈。
　　 谁知我姐婉如和表姐婉约听了，就很反感，几乎同时地说：能不能不要胡乱联系，这哪跟哪呀？晓峰那可是高材生呢。表姐又说：舅舅家的那家庭，又是什么样的家庭？一个乡下女，可能吗？表姐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但是，我还是听得很清楚。
　　 心想但愿那剥莲子的女孩儿，没听到就好。不要随意去伤害到这么天真无邪的女孩，也许那女孩也没有多想什么，只是随意抛给我的。于是我说：都多想什么呀？女孩儿也只是随意的，根本什么也没多想呐，你们有没有感觉到，你们好无聊呀？
　　 说着故意加快脚步，往前边走去了。一行人也就什么也不说了。我们几个就是陪着表姐和男友来看家具的，因为表姐马上要结婚了。
　　 那时，我刚刚参加工作，在大学里也谈过女朋友的。可是，一毕业就劳燕分飞了，她回了她的城市里去，我也回了我的城市里。工作后呢，没有遇到合适的，也就再也没谈女朋友。
　　
　　 二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边往里走。周围还有些来家具店的顾客，有个瘦瘦的穿黑色衣服的女子，她早就站在店门口好似很久了呢，就听她冲着女孩儿笑着说：莲儿，为什么别人没有要，你反而给他。我要了半天，你却不给呢？这是不是不太公平呐？还是我长得丑呀？呵呵。
　　 叫莲儿的女孩，先是不吱声，只顾着低头剥莲子。任凭那女子反过来倒过去地说了好几遍，莲儿也没有说话。此时，这家的家具店的老板娘看到有顾客上门了，就赶紧从里面迎出来，后来才知道，她是莲儿的姑妈。
　　 莲儿姑妈打开店门，热情地迎接着顾客们，显然她听到穿黑衣女子的话了，就笑着说：孙姐，不用要的，你自己去抓上些吧，昨儿莲儿回老家摘来好多的。我们那边，别的没有，就是有的是莲藕，一片片的，不值什么的。
　　 显然，他们已经是很熟悉了，而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家店呢。捧着莲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冲着叫莲儿的女孩轻轻笑着：莲儿，这名字好听，谢谢你哈。说完，我早就脸儿红了，也不知再说什么了。
　　 周扬就对着莲儿说：莲儿，他叫齐峰，整整齐齐的齐，山峰的峰。最关键的是，他还没有女朋友呢，他的手机号码是……还没等周扬说完，表姐就很不耐烦地给打住：好了，好了，别再闹了，周扬，开什么玩笑，又怎么可能呢？
　　 表姐一副蔑视的样子，语气里带出来，一定是那种意思：一个大学毕业高材生，一个村里的女孩，显然是说很不搭呗。
　　 我怕被莲儿感觉出来，就故意大声咳嗽几声，说着：漂亮，真是太漂亮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家具呢。
　　 说漂亮了，真是太漂亮了时，我又故意看着莲儿。脚步放慢，双手捧着莲蓬，一步步虔诚的样子，往里走。
　　 莲儿听了，又抬头看看我，微微笑着，脸儿羞红，显然表姐的话没有影响到她什么的。她很不在乎的样子，顽皮地眨眨眼睛，又回头对着家居店的老板娘说：姑妈，这是我亲手采的莲子，我爱给谁就给谁，嘻嘻。就不给她孙姨，谁让她总乱说话呢。
　　 莲儿姑妈却是感觉到了什么，有些不高兴，就岔开话头说：莲儿，真没礼貌，叫孙姨，给她道歉。莲儿就低低叫了一声：孙姨。莲儿也是开玩笑呢，别生气哈。
　　 然后，端着莲蓬，起身跑到家具店的后面去了。留下一串笑声，还有一缕缕莲子的清香，幽幽地散在空里，很是怡人呢。更有那飘曳的绿衣裙仙子一样，翩翩飘过。
　　 我看见莲儿的纤细的腰身，袅袅娜娜的，步态轻盈，好似一缕风似，轻轻飘过去了，柔柔的，盈盈的，好美呢。有人就就随口说：莲儿，这名字好呢。
　　 不仅名字好，模样也好，腰身也好。呵呵，这腰身不去练跳舞当模特，有些可惜了呢。姓孙的阿姨望着莲儿的背影，爱惜地继续赞着莲儿，依然笑着说。
　　 是呀，是呀，嗓子还好呢，唱有唱样的，只是，俺那哥哥就知道培养他的宝贝儿子，不太关注女孩的。不然莲儿定是有大出息的，这不早早下来，打工了。老板娘说着。
　　 哦，这么小呢，就打工了，有十八九岁的样子吗？还是应该多读读书，太小了，又没有什么文凭，是找不到好工作的。一位来买家具的中年男子忽然说了句。
　　 又一个说：这个，你们不知道的。有些地方，乡下都这样的，家里父母一般都认为，女孩子上多了学也没有用的，早晚还不是人家的人。因此，没有上很多学的。
　　 二十二了，当年也是考上艺校的，没去上，花钱太多了，莲儿爸爸，也就是我那重男轻女的哥哥就没让去呐。这不，进城来，在这儿附近打工呢，也有两三年了呢。莲儿姑妈说着。
　　 说话就来到了一组衣柜前就又说：呵呵，光顾着说莲儿了，快好好看看家具吧，需要什么，看上哪款，都可以的，我早上刚开张，都会给你们便宜些的。
　　 莲儿姑姑，边引着我们几个客户看家具，边笑着说：看看，孙姐，你开玩笑开的呢，莲儿不高兴了。
　　 呵呵，是呀，打小我见了莲儿就说，什么时候长大啊？长大给我家儿子做媳妇吧。没想到，莲儿记在心里，她不高兴了。也没想到，才几年呀，莲儿就成了大姑娘了呢。越发的招人喜欢，我可是要定了莲儿，给我们儿子做媳妇的，谁也别想抢走了呐，呵呵。
　　 依我说呀，那是没有看好你家儿子呗，所以才不高兴的吧，哈哈。一个胖胖的年长女子说着，看来也是熟客，与姓孙的女子打诨说笑，立时，店里充满了笑声。
　　
　　 三
　　 隔着后玻璃窗，我看到莲儿继续专注地剥着莲子，芊芊的白皙手指儿，绿色的衣裳在风里被风吹得呼呼抖动着，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种怜惜的感觉，忽然就袭上心头。
　　 而莲儿好似忘记了刚刚抛给我莲子似的，再也没有看过来一眼，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在剥着莲子。
　　 转了好几转，看了好几款家具，等走出家居店时，回头再去寻找莲儿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寻见。周扬好似感觉到了我的心事似的，冲着里面喊了几声：莲儿，我们走了，莲儿……
　　 谁知这一喊，莲儿还真的就出来了，她依旧笑着，一身浅绿色衣裙映着粉白的脸儿，羞涩地冲着我们一群人挥了挥手：慢走呀，欢迎下次再来哈。
　　 表姐与男友，已经选好了家具，心满意足的，也交了定金，老板娘依旧热情，说着：马上就派车给你们送去，家具质量敬请放心，哪里不行，还可以再调换的。
　　 我也不知怎么离开的，也不知怎么回到了家的，一路上好似总是出现莲儿那微笑的样子。也不敢去说什么，怕姐姐和表姐不高兴，只是默默握着莲蓬，倚在车窗上，假寐。
　　 回来后，我就将那颗莲蓬放在桌案上，一连几天事情多又忙，等到想起时，莲蓬已经干枯了，不再绿色盈盈，莲子也黑了，剥出来，吃了一粒，涩涩的，又涩又苦，就不再想吃了。
　　 夜晚，灯下，边剥着边想起叫莲儿的女孩，想起她的笑她的事儿来，不知觉就剥了一大捧了。于是，用碗盛了，也就半碗儿吧。一粒粒很成熟了，黑色的，也有褐色的，一粒粒在碗里，好似新剥出的珍珠儿，浑圆，透着清香。
　　 放在了阳台上，白色的小瓷碗，碗口恰好也有一只莲花图案，粉色菡萏，绿色荷叶，只是几片荷叶，也无法田田，依恋在碗口勾勒着，给人无限遐想。
　　 开始，我经常的会有事没事的，端起那碗莲子细细地看看，看着那些墨绿那些褐色都一点点变得黑去了，也有的更深的褐色了，用手轻轻一晃动碗，会发出声响，那是莲子轻轻碰撞的声音，细细听一听，好似在唱着歌曲。
　　 仿佛间，我听到这样几句：我是你五百年前失落的莲子，每一年为你花开一次，多少人赞美过，莲的矜持谁能看懂，莲的心事……我想那莲儿一定也会有自己的心事，只是再也无法知道，无法了解，多么好的女孩，也许只是擦肩而过，不会再遇见，不会再知道她的故事。
　　 心里想着，随手就将这半碗莲子放到了阳台上。因为忙于工作，也就将此事慢慢淡忘了。生活还是老样子，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没有什么起色。
　　 但是，也不知为什么，只要有人给我介绍女友，我的眼前就会自然不自然地浮现出莲儿来，难道我是真的喜欢上了莲儿吗？于是，就一推再推，不愿意去见任何人介绍的女友。
　　 父母感到非常奇怪，一天吃饭时，母亲就问我：晓峰，你也不小了，怎么还是不交女朋友，你什么时候让老妈我抱上大孙子呐？
　　 没等我说话，姐姐婉如就说：我看晓峰准是把那个乡下女孩莲儿看到心里去了。我告诉你，晓峰，你们不合适的，莲儿什么文凭没有，也没有安定的工作，一个乡下女孩，你什么文凭，又是什么工作？不相配的。
　　 母亲听了一愣一愣的，不知发生了什么，就问姐姐。姐姐就将那次陪表姐婉约看家具见到莲儿的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母亲当即就不高兴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也太不靠谱了吧？初次见面，当着那么多人就抛给你莲蓬，真是没有家教的，野丫头一样的。不行，不行，现在有联系吗？什么地步了？
　　 我很无辜地说：妈妈，姐姐，你们真是也太大惊小怪了嘛。或许，莲儿她根本什么也没多想，我们也只是见了那一次，再也没有见过面，不是姐姐提起莲儿，我都几乎忘记了呢。
　　 可是，姐姐还是不依不饶：没有联系，那晓峰你就更是不应该了呀，你到底为什么呀，一个个介绍的女友都不见，到现在也没有交上女朋呢？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单着，说谁谁信呢？你看看周扬，孩子都有了呢。
　　 还是爸爸从中将姐姐制止住，姐姐才不说什么了。母亲也没再问什么，只是说：必须要交个女朋友，给我领回来，既然与那个叫莲儿的没什么联系，就此忘记了，就不要再提了。
　　 我只是很无奈地摇摇头，不想与姐姐争执什么，也不想惹得母亲不高兴，就回自己屋子里去了。想起那半碗莲子来，就端出来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半碗莲了。
　　 因为莲子遇到了雨水，竟然自己发了芽儿，生出小小的荷叶片儿，盈盈，绿绿的，已是半碗。风儿吹着半碗莲儿，荷叶细细舞动，好似莲儿的笑容展现在面前，于是不禁喊了句：莲儿，你好吗？
　　 万种滋味袭上心头，已是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底迂回。看了又看，就将这半碗莲，又放回阳台外面，晒晒太阳吧，已经是春天了呢。
　　
　　 四
　　 时光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一转眼几年的样子了。那半碗莲始终跟着我，我也是小心翼翼倍加呵护，之前已是去过那家家具店了，可惜没有寻到莲儿，连家具店也不存在了。
　　 因为那里在拆迁，都不知道迁到哪里去了，有好多门店据说也都改行干别的去了。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立在已是正在兴建的家具店旧址，仿佛如隔世似的。
　　 又是秋天，一天周扬给我打电话：齐峰，要不要去我老婆于湘的老家大山里游一游？听说那里变化很大，青山绿水的，城里人没事，都往那里去呢。
　　 去吧，说不定会有惊喜呀？周扬说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