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新生】看戏(小说)
老歪不与老蛮一般见识,说老蛮就是爱推别人的屁股,像火箭底下的那团火,推着火箭往上蹿。万一,火箭掉下来,砸到你的头上,或者你亲人的头上,看你老蛮如何收拾残局。
老蛮拉着老歪到一边轻声说,老歪你傻。不把刘哈子引开,我们黄金村能安宁?送走这个“瘟神”,我们大家就可安然无恙、平安无事,你感谢我还来不及,怎么唱反调、拖后腿?如果在文化大革命年代,你就是反动分子,要戴高帽子游行,村里人就会对你吐口水,直到口水把你淹死。
老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老歪不懂先前村里发生的一些事儿,老蛮耐下性子,给他讲述着往事。
老蛮说,老歪你是知道的,脊背坡是我们黄金村与山下银杏村的交界之地。那天,刘哈子在脊背坡举目远眺,看见银杏村的那片金黄的稻田,兴奋地喊叫起来。我当时就在他的身边,问刘哈子喊什么喊,有本事你去银杏村喊,喊得他们鸡飞狗跳,夜不能睡,人心惶惶,那才是水平呢。刘哈子不是猪,也不是狗,他是人,活在世上有讲话的自由,有喊叫的权利。他的喊声如高音喇叭,响彻山谷,震撼大地,但没伤人的筋,动人的骨,更没有害别人的命,我完全没必要阻止。我那天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刘哈子说我懂个屁,放着美景不看,天天跟在老婆屁股后面转。我听了哑然失笑。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我跟在他身后,虽有很远的距离。我想看戏,我知道,有好戏看了。
老歪插嘴道,哥,这种事你也去看,为何不在家看电视呢?
老蛮纠正道,我不是说了,神经搭错了啊!
老蛮接着说,刘哈子来到银杏村的稻田边,不满意与稻田有点距离感,“距离产生美”这个哲理,刘哈子不懂。他向前跨两步,踩进稻田里,与稻子来了个“亲密接触”。
哪知,一声怒喝突兀地响起,声音像放炮一样响。银杏村的牛眼瞟,提着枪一样的竹杆,气急败坏而来。哧!刘哈子笑了一下,他说,还用竹杆,怎么不扛枪,不动用大炮呢!刘哈子装作往田埂上爬去,牛眼瞟不达目的不罢休,继续追。
刘哈子很配合地立即举起了双手。牛眼瞟见状,开心地嘿嘿一笑,胜券在握的样子。
谁知,刘哈子其实不是投降!他在学“青蛙跳”,他起跳后在稻田上空划一道怪异的弧线,直直地插进稻田里。几棵稻子被他一折腾,委屈地倒伏在田里。旁边一些稻子也受到影响,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好像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牛眼瞟杵在田埂上瞪眼慌神,对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无计可施。
呵呵,老歪听着老蛮的讲述,差点笑出眼泪来。
老蛮继续说,牛眼瞟恳求刘哈子快出来,刘哈子不听,像稻草人那样坚持着。牛眼瞟挖空心思,想出了个馊主意:叫他去别人的稻田,别人的更好玩呢!刘哈子顺着牛眼瞟竹杆指点的方向望去,秋风下,稻浪翻滚,金光灿灿,直晃刘哈子的眼睛。
噗!刘哈子打了一个屁,他很得意地对着老农民笑了,那个屁算是回应。原来,刘哈子是比较专一的主,他只爱牛眼瞟的稻子呢!
牛眼瞟提醒刘哈子,刘哈子兄弟,你既然爱这片稻田,就要温柔点,别伤了它们!刘哈子点头同意,高兴地跳起来,那模样像发情的公牛。
牛眼瞟希望瘟神一般的刘哈子快点滚开,或者像气体一样突然蒸发。他心急火燎地退让到隐蔽的芦苇荡里躲了起来,他的目光透过芦苇间的空隙,钻过沟坎,滑过密密匝匝的稻子叶,随着刘哈子身影而动。
终于,刘哈子依依不舍地走出了稻田,眼里充满了对稻子的眷念。他一边走,一边不忘歪着眼回望着,如画家在停下画笔那一刻,还没有收回审视画作的目光。
牛眼瞟猫着腰,尾随刘哈子而去,肩上那条枪似的竹杆依然蛰伏在肩背。牛眼瞟上了点年纪,脚劲力道还十足。
刘哈子没有任何防备。
猛然间,一计闷棍打在刘哈子的背上。刘哈子咬牙、绷脸直叫唤。等刘哈子回头寻找,牛眼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刘哈子傻得可爱,他没有去找牛眼瞟,带着一股肃杀的秋风回家,打了败仗似的。
被打了后,刘哈子还不怕?
是的,老蛮答道,就是不怕才有之后可怕的事情发生。
牛眼瞟稻田里的那个疤痕,十分刺眼。而刘哈子说那是他的功劳,他虽然因此挨了一棒,但还是值得的,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
那天,刘哈子又出发了。他迎着朝阳,踩着银杏黄叶,迈着轻快的步伐,嘴里哼着痞里痞气的歌谣,他说又要去银杏村了。
老蛮说,我这人天生爱看戏,没经脑子想一想,跟了出去。我跟在他身后叫道,嗨,刘哈子去哪?欣赏稻田?偷老婆?刘哈子没有明确的回答,只给我一个鬼脸。然后,他嘴里喊着“一、二、一”和“一、二、三、四”军队口令,步伐有模有样,有板有眼,意气风发。即使遇到大水坑时,也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地踩了下去,串串水花跳起来往四周溅去,打得旁边的花花草草摇头晃脑。我乐哈哈地,一个劲地夸他牛人一个。
老歪把酒杯一蹾,你还跟他去,还夸他?
是的,我一错再错。
老蛮说,牛眼瞟听到那“一二一”的声音传来,像得到了防空警报,急忙背着那根枪样的竹杆,来守护那方稻田。牛眼瞟防卫森严,滴水不漏,像军人守卫着军火库。刘哈子只好避实就虚,滴溜着眼珠,搜寻着其它目标。刘哈子没得逞,一脸愤慨地对着牛眼瞟,学他那样把眼睛瞟来瞟去。牛眼瞟当然懂他的意思,站直身板,眼里放出锐利的眼光剜他、刺他,想把这个怪物置于死地似的。
每条田埂上都站了人,而且他们都准备了武器,有的带刀,有的举棒,还有的架着枪一样的东西……刘哈子见了,没半点儿惧怕,他对举着锄头的刘络腮说,你举那么高干什么?其实打我的话不用举那么高,再低一米我也不敢靠近。我不喜欢你们举刀舞棒的样子,我喜欢这片稻子,金黄,灿烂,比金子还珍贵。
刘络腮就说,喜欢稻子,是你的自由。我可管不到你喜欢什么。但是你只能远看,不得手摸,更不能脚踩。刘哈子说我知道,我不该踩死那些稻子,我只是想与那片稻子亲密接触一下。想不到,你们就如此扛枪抬炮来对待我了。刘络腮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现在村里人都怕你毁了稻子,像怕瘟神一样。所以才有这么多的人来到田埂上忙活着,像医生守卫着急救病人,像警察防卫着刑事犯罪,像保卫守护着珍贵文物。
刘哈子在这片稻田边来回徘徊,眼光一直游弋在那片稻子间。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息,那块石头如从地底下“生长”出来的,很高,坐在上面可以居高临下。刘哈子飘忽起来,他嘴里念念有词:各位,你们一定要守卫好金黄的稻子,否则,我给你们每人四十大板!
听到了的人呵呵地笑了,静静地看刘哈子如何继续演戏。村里文化生活比较匮乏,除了看电视就没有什么了。如果刘哈子能给大家带来一场“演出”,增加点笑料,大家肯定认为值得。可是,刘络腮有急事要去办,便示意刘哈子停下来,试探着问刘哈子,刘哈子,你有婆娘吗?刘哈子板着脸,探着脑袋问刘络腮,我没有,你给我一个吗?多大啦?漂亮不?刘络腮见他来劲,就说没有,家里的和村里的年轻漂亮女子都去外地打工了,像一群群的候鸟,一到就业年龄,他们就相约着到城里了。
刘哈子说,这些女孩子太傻,不爱漂亮的稻田,爱拥挤的城市,而且挤来挤去就挤到别人家,帮别的男人暖被子去了。最可恨的是,有些女子,在家是女儿,出去就成了黑心狼忘恩负义,很少回来了甚至不回来了!
听到了的人又嘿嘿笑了,声音里好像有不少赞同感。
你还是去县城找吧,那么多女孩,由你挑,由你选,就像田里的稻子,任由你选哪一棵。
刘哈子环视着稻田,很悠闲地摇着头。
刘络腮竖起大拇指说,你刘哈子是帅哥一个,怎么会找不到呢?刘络腮扯着鸡公嗓子问大家,你们说刘哈子是不是帅哥。村民全回应着说是。然后,刘络腮还唱着山歌:
刘哈子是大帅哥,
妹妹见了心里乐。
若你跑到城里去,
带回美女一大箩。
见刘哈子笑嘻嘻的,听得进,他又加了一个山歌,就算是锦上添花吧:
刘哈子一心想老婆,
整天跑来田里躲。
世上历来男追女,
没有女孩送你窝。
刘哈子听罢,掏了掏耳朵,揉揉眼睛,爬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灰,头也不回去往城里走去。
见刘哈子走了,村民们都围拢来,夸刘络腮是英雄好汉,把一个“刺头”打发走了。刘络腮以功臣自居,神情振奋地说,刘哈子是想老婆癫的,所以我才建议他去县城找老婆。现在他走了,我们村才安定。如果刘哈子再来,我们一定要齐心协力把他赶出银杏村。
眨眼间,刘哈子就融入到那片茫茫尘雾中。
刘络腮以为把刘哈子骗走就一劳永逸了。其实,事情远还没到划句号的时候。
当刘哈子他爷爷经华找来到村里时,刘络腮慌张,忏悔,全身如被蚂蚁吞噬着一般难受。他后悔当时太急躁,鼠目寸光,没考虑长远,只想着如何尽快支开刘哈子,没有想到这样的后果。
你们谁把刘哈子赶走的?
村民们支支吾吾地,不敢说是谁。
经华来到牛眼瞟家。
别急,老歪问老蛮,哥,你没有跟经华去吧!
老蛮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说,弟,我其它的本事没有,当跟屁虫很上瘾,听说经华要去银杏村,我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
老歪长叹一声,不说话了。
老蛮说,牛眼瞟正在家里洗红薯,在风调雨顺的年景,红薯饱满圆润,色泽鲜艳。他见经华进来,立即放下手上的红薯,迎了上去,笑哈哈地问,哥,你怎么来了?经华淡淡地问道,你看见了刘哈子吗?
没有,牛眼瞟生怕惹火烧身似的,双手高高地抬起来拒绝。经华可不是省油的灯,他说你牛眼瞟打过他一棒子,现在他消失了,与你没有关系?你没有责任?牛眼瞟又喊,哥,你可别误会,我那天打了他一下是实,但是你要将心比心,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田吃田,他一个大男人像小孩子,不,像疯子,像强盗,糟蹋我那一田好庄稼。你说,我该如何做啊?他不去你家的稻田,不去你们村里的稻田,偏偏爱好我们村的,你说这是啥子原因啊?再说,我打他那一下,没有把他打残,更没有把他打死。只是像老师教育学生一样,给他一记教鞭,根本没有伤他筋动他骨剥他皮噬他肉。这与他的消失没有任何关系啊!
错了,错了,你大错特错。经华指着牛眼瞟的鼻子叫道,老师教鞭打背上的?老师一般打手掌,哪位老师打了背?再说,萝卜韭菜各有所爱,他爱上了你的稻田,是他的自由,就像你年轻时,追哪个女孩不追哪个女孩,全是你的自由啊!他踩坏了你的稻子,你不叫派出所民警来处理?你不告法院来审判?现在你要把他交出来,若不交,我就赖在你家,像蚂蟥叮血一般,黏着你不走。
牛眼瞟说你不走可以,我的稻谷被刘哈子踩坏了,现在只能吃红薯,你不嫌弃的话,就跟着我一起吃。经华很爱吃红薯,在60年代,红薯还救过他的命呢!如果没有红薯,他可能早就到阎王老子那里报到去了。
牛眼瞟的老婆桂花看不下去,很不耐烦地说,你怎么了,硬是藏着掖着那个闷屁不放。今天刘哈子消失,你不知是谁的责任?还给他吃红薯,连红薯皮都别给他!如此羞辱人还了得,经华吹胡子瞪眼地吼道,你们一家人是吃什么粪的?居然犯了法不负责,这天下还有王法吗?牛眼瞟像是被噎住了,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发怵。桂花急得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申辩着,这绝不是牛眼瞟的责任,我可以用命来保证。牛眼瞟只知道瞟人,不知道说话,说啊,是谁?桂花举着一把刀,好像要把牛眼瞟的嘴巴撬开。
牛眼瞟耷拉着头,如犯了错的小孩。
桂花又唠叨起来,说你牛眼瞟胆子如粟米大,银杏树叶打你脑壳上,怕把头压扁。你牛眼瞟不把“凶手”揭发出来,经华就把责任往你身上压,把一堆狗屎往你头上拉,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
停下,老歪打断老蛮的讲述,说你知道“凶手”是谁,你怎么不告诉经华?毕竟,你们是同村人啊,你要为同村人两肋插刀啊!
老蛮苦笑道,自始至终,我只做了个文明的看客,没有告诉他。
老蛮接着说,牛眼瞟好像又想起什么来了,他抬头望着经华说,哥,你要有法律依据,我打了刘哈子,他就消失?这是依了那条法律?经华笑了一下,说你牛眼瞟蛮像法官,与我叫板法律,依法办事是对的,我佩服你。但我要问你,当时我孙子刘哈子糟蹋你的稻子,你怎么不搬出法律来?
牛眼瞟眼里好像起雾了,他自己的稻子被踩,被损,就自认倒霉吧,为何还追上去给他一闷棍?那一闷棍下去,他一点也不痛快,他跑得比鬼还快,途中还把脚崴了一下。更为严重的是,此后他一直睡不踏实,整晚整宿地担心刘哈子来报仇,真是丢了西瓜,还加上芝麻。
桂花把牛眼瞟叫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他为牛眼瞟指点迷津,说你牛眼瞟优点是老实,缺点是太老实!刘络腮是你什么老爷,你为他保什么密,把他交出来,你们家不就太平了,看把你吓的!牛眼瞟给了桂花一个白眼,说你是忘恩负义,头发长见识短,刘络腮还不是为了我们大家的利益,把刘哈子赶走了,我们大家都平安了,这样不好吗?若我把他说出来,我不遭受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