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新】日本见闻(散文)
一
那年赴日本考察访问,正值岛国樱花盛开。
当我们一行六人像仙人般骑着飞机,一从云头降落到地面,便驱车直往静冈疾去。此后的几天,我见识了扶桑国的城乡、山川、河流,当然,还有那些艳丽的花……
樱花的印象自然是深刻的。如雪如云,姹紫嫣红,开放在葱茏的原野上,倒映在清澈的河流里,迷幻人的视线,那是云霞般的感觉。
然而,最让我难以忘怀的,并非是梦里的樱花,而是在静冈的一所中学所遇到的一个操场、一堂课和一个人。今天,我就先说说操场这事。
那所学校,是静冈市下辖的一所初中。去那访问,是到日本后的次日。
刚接到访日通知时,我婉言拒绝了。电影电视上看来看去,从小看到大,给我留下印象好点的,只有三个半日本人——一休哥、高仓健和山口百惠。另外半个,是那个唱《星》的谷村新司。因为,我喜欢聪明、深沉、清纯和有情怀的人。此外,日本人的形象是大板牙、唇上一撮毛、举着大弯刀,嗜血成性,暴戻若魔,说来说去三句话:开路开路的有,死啦死啦的有,皇军金票大大的有。哥们我对此不屑一顾,把我惹火了,一颗地雷就把它炸成伤心的太平洋。
领队大谢说:你去看看吧,要知此知彼呵,再者,说不定哪天那些樱花万一被太平洋的波涛沉没了,没瞧上一眼挺遗憾的。我听了,认为此话有理,就愉快地答应了。因为,我是个爱面子的文明人,总得讲道理,给大谢一点面子吧。
从宾馆到学校有蛮长的一段路。早上八点整,我对站在宾馆门厅前的那两个笑得比樱花还灿烂、上唇略突、不断朝我们躹躬的女服务员道过“沙扬娜拉”后,便上车往学校开拔。
路上,穿过了几座山,越过了几条河。那山长得很蓬勃茂盛,像一个从没剪过发的野人,植被甚是蓊葱。一问,才知日本人是从来不砍树的,要砍,也得到岛外有熊出没的地方与光头强一起砍。那河,水很清,清凌凌的像青罗带。河滩上除了沙石杂草野花,不见任何杂物,估计垃圾都被太平洋上的台风刮到遥远的荒岛上去了。看到这些,我的感觉就不是很好。我想起了故乡的那条小河,已经漂了好几年的黄沫泡子了,我怀疑这里的一部分垃圾被风吹到老家那里去了,我在心里真想骂:姥姥!
车过村庄,很熟悉的感觉。马路旁的指向牌,右手一指是东京,左手一指是静冈,那些字很亲热地往我的眼眶里面钻,可惜有很多是错别字。对此,我一点都不生气,人家是徒弟,出些差错总是难免的。如此想来,我就感到自己很像一个师傅,师傅到徒弟家做客,心情就有点飘。
车窗外,飘过了几朵云,吹来了几阵风,流过了一条河。我不由诗兴大发,在心间吟道:
有多少云,飘飘缈缈,来去总徘徊啊!
有多少风,浩浩荡荡,消失无影踪啊!
有多少河,滚滚滔滔,一去就不返啊……
二
终于到了那所学校。
校园内绿树成荫,樱花簇拥,环境清幽。但校舍没有比我事先想象的好,几幢粉墙黛瓦,有些斑驳,岁月的沧桑感十分明显。这让我感到很振奋。我们的学校,在青山脚下,四周的树木清秀挺拔,与他们相比,气派多了。
日方的校长寅次郎。他是个年过半百的清瘦男子,长得温尔文雅,白面书生一个。他先领我们去逛学校,两转三转就逛到了一个操场边。一见到这个操场,大家都像当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偌大的操场。操场边没有池塘,也没有榕树,知了应该还躲在某个角落里睡觉。有几只小鸟在鸣,翅膀掠过樱花树,溅落了几朵娇艳的英灵。放眼望去,操场四周绿草萋萋。不见醒目的四百米跑道,不见铺设亮眼的塑胶,也不见如茵的草坪。远看就是一块泥地。走近瞪大眼睛仔细瞧,才发现地面铺有一层细沙子。太原始了,这让我想起了山顶洞人练习狩猎的旷野。
“都说日本是最重视教育的国家,怎么体育设施如此落后,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呀!”同行的西朝我嘀咕。
我深有同感。我在心里想,再穷也不能穷孩子。都什么年代了,这里的孩子们却仍在享受着一休哥的待遇,让他们在泥地上摸爬滚打,日本政府也太不地道了。
那一刻,西的自豪感和优越感爆棚,他不屑地对我说:应该叫静冈的市长到我那看看,前年,我那所有的中小学校,标准操场建设就达到百分之百了,清一色的塑胶。
西这话,绝对不是吹嘘,更没掺入一丝水分。这点我可以用人格担保。
西是与我共地区A市的教育局长。A市地处东海之滨,既是经济强市,又是教育强市。近年来,我们所在的省份掀起了建设教育现代化的热潮,各地政府对教育的投入很大。甭说是A市了,就连我所处的山区县,全县的标准化学校也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了。对此,我感到很欣慰。
操场上,正在上体育课。
这体育课很别样。三十几个同学,三三两两的散在东南西北中不同的方位上,个个凝神屏息,卯足劲儿,造着随时要奔跑的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一群雕塑。一个女生,手执飞碟,立于操场中央。蓦然,她弯下腰,“嘿”地喊了声,接着便“嗖”地一声将飞碟甩向了空中。
我全神贯注地看着。只见飞碟打着旋子,飞向了操场的东边。东边的同学们立刻就像小鹿般奔跑了起来,一男生若猎豹一样高高地跃起,伸手往风里一抓,遂将飞碟抓到手里。其他方位的同学们仍然于原地不动,仍像雕塑般立着。抢到飞碟的男生跑到操场中央,站成弓步,弯下腰,奋力一甩,飞碟遂“嗖”地一声飞向了空中。他的力量明显要比刚才的女生大,飞碟在空中像一只急速旋转的陀螺,飞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又飘向了操场的东边。东边的同学们又从静止的雕塑变成了小鹿,而其他方位的同学们仍然如雕塑,在那一动不动地造着型……
这课程有何内涵和外延呀?我一边思考,一边走向操场的那边。
三
操场那边,像树桩般立着一个中年男子。
我观察他很久了,他就像一棵俊拔的树,一直笔挺地站在那。他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运动衣,始终保持着立正的姿势,默默地看着学生们在耍飞碟。
我对这节别开生面的体育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想,那个站成一根木棍似的哥们应该是体育老师,我便去跟他亲善亲善,交流一下。
寅次郎说:他叫山本,是本校的体育老师。说起山本,寅次郎十分得意。他说,山本是他们学校的骄傲,除了专业技能高超,还是个围棋八段、柔道红带、剑道七段的全才。
山本见到我,向我躹了一躬,然后又像弹簧般弹回了原样。他听了我问题后,微笑着对我说,这节课,是由他一手开发的校本课程,旨在磨练学生的毅力和意志。一节课,同学们就那样绷紧神经,以时刻奔跑的姿势,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一动不动,看似简单,其实要坚持近半个小时,也是很难的。规则是飞碟飞向哪里,那里的同学方能去抢,其他同学一律不得做任何动作。往往,一节课下来,很多同学都没有跑抢飞碟的机会,只能是像木头似的硬撑一节课。
我听了,稍一琢磨,就恍惚大悟。这是中国功夫的活学活用,有道是“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呵!
我顺便问他:山本老师,这个班级学生的近视率怎么样?
山本说:不容乐观,全班三十六人,有十人近视,几乎是三分之一。
这是初一的学生,我曾了解过一个数据,国内同年段学生的近视率远比这要高得多。
与山本道别之际,我很友好地跟他握了一下手。他的手掌很重、很结实,他轻轻地握了我一下,我就有如被钢丝钳子钳了一下的感觉。对此,我为自己感到非常的悲哀。早知如此,我早就该去拜铁掌峰上的裘千仞把铁沙掌练好了,或者赴少林寺先修炼一通大力金刚指。如是,我想我只须稍显功力,就可以把他的手掌捏成一团棉花了。但为时已晚也,我惟有懊恼不已。
我走回人群,西还在纠结着操场的事。他问寅次郎:校长先生,贵校的操场如此简陋,为何不修缮,是学校差钱吗?
寅次郎笑着说:不,不是钱的问题,是我喜欢这样的操场,生态、原始、自然,我希望我的孩子们能在这种环境里上体育课和运动。他介绍道:这种操场是特制的,看似简单,其实下面铺设了许多东西,下雨不积水,刮风不起尘。还有就是环保,无副作用。不像塑胶操场,弄不好有副作用的。他还说,这操场的建设成本,远比建塑胶操场高的多。
西听愣了。不仅是西,我也听愣了。
我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蓦地,一个假设的情景浮现在我的脑海:某时,我与山本率队进行生死对决,他领着一支从大自然成长起来的虎狼之师,而我则领着一群从温室中长大“眼镜兵”……
我不敢想象了。
望着那个青草边的操场,一个念头又在我的心头升起:我们的县中要建新操场,回去后,我决定不用塑胶,也不用假草,我要给它铺上一片真正的绿荫!
这样做,虽然成本有点高,但我想,为了孩子们,咱们不差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