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父亲(散文)
一九八零年的农村,生活还是很贫困的,整个村子只有两口手摇辘轳井,村东一口,村西一口。我家在村东,吃水当然要用离家最近的这口井。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是用扁担一次次挑水回家,然后蓄在一口一米多高的大水缸中,当时家里条件不好的都是用沉甸甸的木桶,家里条件稍微好点的,才用白铁皮加工成的水桶。我的家属于条件不好的家庭,一对木桶,听父亲说已经传了三代,那根槐木做的扁担,中间压肩的地方,也早己是被磨得油光发亮,透着幽黑的滑,只有扁担两头,才隐隐地透着一丝原木的色,而扁担的一头坠铁链有钩的地方,不知何时裂开掉了一块,父亲用粗铁丝缠绕了几圈,一直小心翼翼地挑水,努力地生活着。
生性懦弱的父亲,身体高挑而单薄,却有一颗善良温婉的心,而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家家大都以野菜为主食,但时不时地就会遇到有上门要饭的人,若是赶在饭点,父亲就会拿上一个热乎的窝窝头,或者端来一碗刚出锅的饭给那些要饭的人,若是不到饭点,父亲也会从米缸中用碗,或者用瓢舀出半碗或半瓢的粮食打发来人。那时要饭的人也不像现在的人那么讲究,只要钱不要粮食。善良的人总是要被恶人欺负的,何况父亲根不正苗不红。当时因为年纪小,不懂得为何父亲根不正苗不红,为何母亲就属于根正苗红的人,又为何成分不同的两家人结为了连理?后来听说,我外祖父一家属于贫农,家里人多地少,但舅舅是村里干部,因此,母亲随娘家根正。而我爷爷则因为宅基地多,被划为地主,家境一败涂地。母亲是在小姑子的说和下才与父亲走到了一起,母亲的小姑子的婆家一直与外祖父同好,碍于面子,外祖父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按说,男人遇横则刚,但父亲却一直以忍为贵,处处忍让。同在一个小分队的张孬,仗着本家人多势众,自己又身高体健,两个儿子长得虎背熊腰,又各自娶了媳妇,所以就经常欺负那些兄弟间不睦,或者是单姓家庭的人,尤其是我家。当时父亲三兄弟各自为政,老死不相往来,大伯家在后,我家在前,伯母因为分家不均而经常还对着我家骂骂咧咧的。我的两个哥哥当时才十二三岁,根本挑不起家里的大梁。这样的家庭,正是张孬找事的最佳人选,从日常的生活中可见。一次,父亲挑满水走在一个胡同中,那是挑水的必经之路,正好与同去挑水的张孬迎面碰上,躲也躲不掉。张孬一见我父亲,就大摇大摆地横担两只空铁桶盛气凌人地向父亲走过来,父亲一见这阵势,赶忙小心躲避,小心翼翼地侧身挨着胡同墙边走,却还是不小心被对方的空捅碰到了。张孬大怒,顿时满嘴脏话骂着,见父亲不声不响地还要往家走,便扔下自己肩上的空桶,夺过父亲挑着的水桶,手脖子一歪,一桶水就洒在了胡同里,而另一只水桶,也同时跌落在地,还被张孬一脚踢翻,顺着胡同浸入土地的两桶井水,像极了父亲心里隐忍的眼泪,万分愤恨又不敢反击。
那时的农村人除正常时间去队里干活挣工分外,中午一般都在家里,听到吵闹声,便跑出来看热闹,懦弱的父亲就在一双双目光的注视下,担起一副空桶狼狈回家。根正苗红的母亲见此情景,拿过扁担和水桶就走,父亲怕惹事但母亲不怕。当她赶到井边,井边也早已没张孬的影子。母亲担回水,赶紧为上学的我们做饭,在我们面前,只字不提大人之间的恩怨,这让我们度过了一个没有烦恼的童年。
在秋收之后,队里按工分粮食,父母亲辛辛苦苦了一季,工分不比别人少,按说总该分到不少粮食的。但领到家之后明显没有别人家的多,母亲就去队上问,队上人说,你家大伯说你们家人多干活少,个个是吃货,就应该分那么多。母亲无语!直至后来,奶奶在我家仙逝,按照当时分家的协议,在谁家仙逝谁家操办葬礼,所得礼金归谁。母亲知道大伯母心里对分家一直不满意,就把礼金让三兄弟平分了,从此三兄弟和睦,这是后话!
随着土地分产到户,碍于势力我家当然分到的地也是最不好的,当时虽说养了一头毛驴,但高低不平的地块也是很让人头疼的,每年在耕地的时候,都是尽量地将高处的地往低处翻,所以年年晚种晚收。当时浇地都是用河水,在地头挖开一个口子,让大河里的水自动流往田地里。我家的地不平,低处涝了,高处旱得庄稼不长。而最可气的是,分田到户后的张孬一家依然还是那么蛮横无理。村南的土地中,张孬家的地在上方,我家的地在下方,那次,我父亲在浇地,从别处浇地回来的张孬,一见有水可浇地,又知道只有我父亲在浇地,随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往下流水的水道堵住,挖开自己家的地口。在地里忙着的父亲发现水不流了,就回到源头找原因,发现张孬在拦截浇地后,就闷声闷气地回了家,过了大半天,等到张孬家的地浇完了才又开始浇地。
最让父亲解气的是在两个哥哥成人之后,对家里的情况也有所了解,两个哥哥十分争气,我们四兄妹也从来没有红过脸,遇到有好吃的,俩哥哥总是留给两个妹妹,对父母的话也总是言听计从从不反驳,尤其交代是对待张孬,尽量不去惹事。但不会惹事并不代表怕事,有一次,兄弟俩下午去村南浇地,遇上张孬蛮横堵沟,要浇他们家的地,此时的兄弟俩正值二十郎当岁血气方刚的时候,怎会吃这亏咽下这口气?随即在田地里与张孬争执不下,打了起来,野蛮惯了的张孬这次倒被兄弟俩追着打,幸亏张孬跑得快,不然要吃大亏呢。硬气的哥俩一直守在地头,直到浇完了地才回到家里,给父母说了打架的事,父亲吓坏了,害怕张孬联合本家人闯进家里来打人。母亲并不害怕,还表扬了哥俩,随即,让兄弟俩毅然去邻居家休息,并嘱咐一定要将门栓牢。自己拿了一把菜刀来回在街上转悠了一晚上,以防张家人来。
直到第二天中午,也没见张孬来找事,下午听邻居说,张孬也吓得不轻,肯定以后都不敢再找你家的事了。
让张孬彻底改变的是父亲的一次英雄壮举。当时,张孬两个儿子虽说都娶了媳妇,大儿媳膝下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张凯八岁最小,在村里上小学,所以对小孙子宝贝得不行。二儿媳肚子不争气,结婚十年没怀孕,张孬逢人就骂是个不下蛋的老母鸡,一再怂恿儿子休了她,但儿子与媳妇的关系好,两人就是不离婚,为此,张孬也无可奈何,家里不睦,这也是那次张孬吃亏后又不去我家的理由。
夏天,处处都是燥热的天气,在学校的南边,有浇地用专门留下的水沟,水沟尽头是一个大水塘,水塘不太深,最深处没过大人的胸部,临路,路北就是学校。特别是下午,一些放了学的男孩子们,有时就会在水塘里洗澡,以此来解暑并在一起打闹玩乐。张孬的宝贝孙子张凯也在水塘里跟同学玩水,时不时地学一下狗刨。父亲就是在这时正好背着锄头从水塘旁的路上往家走,不经意似的往水塘里瞄了一眼,立马发现了学狗刨的小张凯潜在水里没上来,旁边的小孩们也没注意。父亲当时就一惊,扔了锄头不顾一切地跑向小张凯溺水的地方,在隔着几步远的时候,纵身向前一扑,下手就捞起了已陷入昏迷的小张凯,随后急忙走到岸边,将小张凯头朝下,把他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怕打他的后背进行控水。过了一会,昏迷中的张凯醒了过来,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旁边围着的小孩子们见张凯醒了,七嘴八舌地安慰着,拉着张凯的手回了各自的家。回家的父亲并没有将此事告诉母亲,当时他也不知道小孩是谁家的人,只知道小同学们都叫他凯凯。
天已经黑了,清冷的弯月挂在天上,大地映在一片银灰色中,万物在影影绰绰中依稀可分辨。在煤油灯下吃饭的我们,忽然听到外面有重重的搬开阑珊门的声音,还伴随着粗壮的大喊声,老李在家吗?一听声音,母亲就知道是谁了,以为张孬不怀好意又来家里找事,顺手抓起一把菜刀,两个哥哥将我们推进里间,并交代不许出声。随后紧随母后走出了房门。父母亲和两个哥哥硬气地站在门外迎着进院的张孬,张孬领着大儿子进了院子,看见父母亲后,冷不丁地“扑通”一声两人就跪下了,搞得母亲一愣一愣的,赶忙将手里的菜刀藏在了身后。张孬说明了来意,母亲才知道父亲救了张孬孙子一命,他们父子是来感恩的。张孬对以前的种种挑衅深感痛绝,并发誓,以后像恩人一样善待我家。
父亲救人的举动传遍了全村,大队干部也在村里的大喇叭上宣传了几天,从此父亲的威信与形象也高大了起来。没有了被人欺凌的感觉真好,父亲脸上露出了二十年来的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但父亲长期在压抑中生活着,不由得就会生气染病上身。当发现父亲有病时,已是食道癌晚期了,也许父亲早知道自己有病,所以一连连着盖起了两所三间瓦房,为两个哥哥娶媳妇用。父亲病逝后的葬礼和以后两个哥哥的娶亲事宜,都被一直感恩的张孬和本家大伯和叔叔一同热心操办,使得母亲少操了很多的心。张孬的二儿子分家后从老宅里搬了出去,之后一连生下两个儿子,张孬乐得整天合不拢嘴。在最小的孙子七八岁的时候,他一次赶集出了车祸而亡。肇事司机开着一辆三轮农用车落荒而逃。
在人的一生中,都会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就像张孬,谁也想不到他会不得善终;就像可怜的父亲,一生与人为善做出惊人的举动,却被疾病夺去生命;就像大伯和二叔,为生活而整天忙着算计,日子一直也没我家的好。
随着社会的进步,人们的涵养也在提高,打打闹闹骂骂咧咧的日子早已不复存在,如今街面上早已没有了辘轳井,取而代之的是手压井、电机抽水、自来水;草房、薄皮瓦房、红砖大楼;手动翻地,毛驴耕地,四轮拖拉机耕地,机械化收割一体机;人们依然在为生活而忙碌着,在党的正确领导下,如今家家过上了小康生活,人人都在学习新的技术来适应社会发展,融入新时代的大潮之中!
昨天,闺女发来消息:妈妈,520快乐!由此而想起了一生凄苦的父亲,父亲在有生之年没有赶上洋节日,我也从来没有为他送上一声祝福,值此节日,祈愿父亲天堂安好,没有病痛!
感恩老师传递正能量,诉说着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