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感动】浪漫的情怀(散文)
第一次朦胧懂得“浪漫”,是1979年在烟台东风电影院看电影《小花》时。影片有一个慢镜头,将男追女的步伐拉得长长的,看着主人公小花被追,我也跟着节奏沉浸在曼妙的时空里。人物一抬脚,一摆臂,一回眸,一颦笑,摄我心魄。我认为这就是动作尺度大,看着羞涩,却又心生向往。晚上躺在校宿舍硬冷的木板床上,脑海里还在播放着那个浪漫的镜头,我用手作腿,推演着那种“慢追”的感觉。那时,我对浪漫的理解是肤浅的。活了大半辈子,突然想到“浪漫”两个字,感觉浪漫不仅仅是某个动作,或者是某个事件本身。
浪漫,应该是一种人生不可或缺的情怀,或者说是懂得保持一颗欢喜心的情商。
如果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你弯腰去拾取的了,你就没有了浪漫。这是朋友老海跟我聊天时的感叹。是啊,如果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值得你弯腰的东西了,心冷漠得像胸中装一块冰坨,那还有什么情趣了。他的话,告诉我,浪漫就是心中还有热烈的追求,是一种在日子里寻找欢喜的情趣,是一种优雅的感知生活美好的情怀。
◎绿畦里装着浪漫
在熟视无睹的地方去找浪漫的注解,就多了一份温暖的浪漫情怀。把浪漫穿插在我们闲暇的时空里,浪漫就俯拾皆是。这样的思考,让我学会了拾取看似普通却透着浪漫色彩的人生花絮。
我住处,两幢楼之间砌一草木畦子,称不上花坛,至多算是绿带,除了常绿灌木,就是长草了。有时候想,谁也没有在温暖的怀里把去年的草籽煨暖,居然天气给点热量就唰唰地窜出草芽,叫不出名字,齐来约会。浅绿的,嫩绿的,绛红的,米黄的,不一而足,我看着都是浪漫色。我纳闷,这种不计地方就生色,真的就像一些看着不怎么起眼的人,以为他是最庸常的,生活里可以忽略不计,几乎没人瞧得起,等某天,走近他,他有了妻子,有了子女,浪漫地活着。如果没有审视浪漫的情怀,这些人生的美好是难以发现的,也不会去思考。
站在畦子里的草中,用手捋过一片草叶,仿佛是轻捋自己的额前发。草与我,都是浪漫的,之前,草不因我的疏忽或者无视而自卑,它有寸土必争葳蕤盈绿的权利,更有自摆浪漫的神态。
畦子里多了一些忧郁色的马兰花,瓣儿扭曲着,似乎满脸的忧愁,她选择让草来理解自己。挺立于草之上,表演着对春色的浪漫。还有那鸢尾花,躲在草丛,意外地招惹了一群蜂,这是最容易让人生出浪漫之意的场面。绿草无花,花儿来伴;花儿不名贵,自有蜂蝶来。彼此,浪漫着,打破了孤寂。
我连续发现我的同事母女每周末都要轮番在草木畦子里摆出浪漫的造型,用手机自拍。同事见我也不含蓄,不打自招,说道:“我们娘儿俩浪漫一会。”于自然花草中取景留影,所求简单,从素色的日子里,在被人忽略的风景中,拾取一段轻易即得的欢喜心,我相信这是生活闲适状态下的生动和浪漫。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三个字“浪漫控”,我想,自我的浪漫是可以自己把控的,拥浪漫入怀,浪漫就在身。别浪费了春光,随时都可以拾取一颗欢喜心,不挑剔,不造作,这是在低微里寻找自我感动的情怀。
◎白蝶舞麦花也是浪漫的旧梦
总有人会认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不再浪漫了,年龄,可能是浪漫的门槛,但广义的浪漫是可以跨越这个坎的。失去浪漫我们也可以很好地生活,未必不是一种人生模式,但是加入了浪漫的调味品,生活就会不再枯燥平庸。
今年疫情肆虐,我所在的城市算是最低风险区,常常驾车到野外放纵身心,说浪漫点也算,夫妻携手田野,逃离逼仄的空间,纵情于广阔天地,我说,浪漫的阳光可以战胜病毒。我发现还有和我一样情怀的一位老人。
我连襟老家村东是水天一色的海,村后是状若龙探海的崮山,村西是千支唢呐空奏美声的杨林,门前是欢快地一路吟唱水诗的小溪,溪南一片麦地。这个日子正是赏麦的时令。这是村中与我熟稔的耄耋老人毕公的观点。我想,能够把一片麦田作风景的人,可能是最难理解的浪漫,这份情怀也够别致的了。
山海林溪,都不是景了,而麦花正开才是景。毕公偏爱看麦花。他坐在田头的裸石上,一杆旱烟袋,一只透明的玻璃茶杯,一片蝶舞麦浪的浪漫景色。一部好精巧的录放机,轻慢地播放着李健的《风吹麦浪》,流行的浪漫不仅仅属于年轻人,毕公选择了贴切的画外音,莫非是想用音乐唤醒他浪漫的种子。绿意恣肆的麦地,微风吹拂,星星点点的麦花在浪尖上闪过,数不尽的白蝶追逐麦花,贪婪地吻一口,转身独舞去了,有的一起做着引高的动作,似乎是想拔高那尺长的麦株。五月天,“麦浪翻晴”,麦花贪日,晒爆了花苞才结实籽。我从来没有发现如此多的蝴蝶贪恋麦浪的景象,毕公知道我在市里教书,便慢吞吞地说,这也是“蝶恋花”,蝴蝶白,麦花香,今年麦儿会满仓。毕公跟我抒情,我觉得他不仅仅是为丰收的景象而畅想,还有一种寄托吧。他老伴是一个残障人士,离开三十多年了,一直未续弦,或许,他是在寻找一种身世或者情感上的契合?他在享受一种不易被人察觉的浪漫?他说自己喜欢这样做,这也应该是他的浪漫情怀吧。他的眼界是宽的,生活是丰富的,他或许是在眼前可及的风景里再寻觅一种相像的人生模板,或者就是一种单纯的浪漫,来填补内心的缺失。他在浪漫面前,是能动的,并不消极的,他的眼神因白蝶起舞而活泛起来,生动起来。
毕公说,蝶恋花只有三五日,就像城里人请假办婚礼。他终于隐约透露出他的一点点心思了。他总是抓住这个机会,与骨子里的浪漫对话,或者是让蝶恋花唤醒他的浪漫情调。花在麦株上灿笑,花香给了蝴蝶,然后给一阵风,跟着青葱色远去,再脱颖它的芒,挑逗着夏日的媚,释放它金黄的情怀。我能不能用这样的过程描述,来穿透毕公的心思呢?
浪漫是一种发现,是一种态度,也是情感的奢侈,所以,浪漫的人总是去发现可以愉悦自己情绪的东西,甚至可以触景生情,对号入座。毕公的妻子是在他被打成右派并被放逐到深山修了两年山路时还没有离开他的女人。或许,他的妻子就像这普通的正在孕花的小麦,经冬,恋春,成熟于夏,从来相依这片土地,无论贫瘠还是肥沃。我这样猜测,应该是对的。用不着寻一处桃红李紫海棠沾雨的象征性景观来诱导自己的情绪,或许当年他们牵手就在某块麦地边,麦地是他们的纪念地。或许毕公是找一个地方做一个少年的梦,是醒着的梦,是真实的还原。挽留失去的,总有很多方式,也许,我读这段麦田里的蝶恋花是过度解读,但我宁愿这样去感受毕公的浪漫。
起码,他选择了让生命到了晚年还依然丰满的浪漫模式。
毕公手中始终没有离开妻子留下的拐杖。我连襟说,春树发芽,他和拐杖一起看春光;麦子熟了,他和拐杖一起闻麦香……毕公的浪漫,应该是一种不忘相濡以沫的时光情怀吧。尽管妻子的腿疾与他没有直接关系,可他总觉得对不住妻。我觉得毕公已经超越了所谓感恩的境界,以一种浪漫的方式还在与妻子相处,时光啊,在他心中不老。
村上春树说:“世上存在着不能流泪的悲哀。这种悲哀无法向任何人解释,即使解释人家也不会理解。”不能解释,无法诉说,那就选择浪漫吧。毕公是不是这样想的?应该是。
◎月亮隔窗投在碗中
回来晚了,夕阳遁去,城市的路灯眨着昏沉沉的眼,清淡的月痕慢腾腾从天际移动到中天。蓦然发现,路边的“丰惠佳”饭庄玻璃上印着人影。我和妻找一个靠窗的位子,两杯饮料,几个小菜,要了面食,听着轮番撞耳的乐声,一碗白水,被旋律震动生出轻微如丝般的涟漪,在轻如烟般的氛围里,我们时而看对方一眼,慢嚼闲语,彼此眼帘的起落都像慢镜头,这也是浪漫的滋味,舌尖轻呡,淡淡的,心头如水,漾漾的,人静坐夜色与浪漫里,没有了亟亟表现欲和心的突兀,只剩下浪漫的本色:滋润与从容。
楼上的位置,高低合适,隔窗望去,很有俯瞰的意思了,与眼睛平行的对面,商铺的门头闪着霓虹,是一抹心情的写意。
月亮,不知不觉靠近了我们的窗子,路边高大树木的枝丫随风插在月亮的心上,天空变得矮了,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摸到。楼上食客不多,没有天花板吊灯,我关闭了饭桌上的探灯,月儿一下子明媚起来。
我们两个泡在月光里,是剪影,又似暗影,绰约的美感顿生。一碗水喝完,我不发急走了,再续一碗,月投在碗中,不是直垂的,只在碗边,好像害怕我一口喝掉,两个人都发现了,头碰头地看一碗月,我说你的碗里也有,留着自己的干什么,她说,这叫“咫尺共此时”,她仿句“天涯共此时”。有诗意就是浪漫,灵感不会只属于诗人。
我问,这月亮像什么?妻不假思索:“这月亮真像月亮。”
是啊,唯有此时月亮懂人意,她对月亮的理解就是一种不变的情怀吧,所以始终把心放在月亮上取暖。
我们都不想说“浪漫”两个字,但浪漫的情怀总是装着诗情画意。饮食,有时候在其次,格调为上。
世界真的有趣,很多我们不在意的东西,在一个氛围里往往诗意泛出。一只碗,盛着一个明晃晃的月亮,皎洁清新,波光潋滟,不是“晴方好”,而是“夜正宜”。李白叹道:“对影成三人”,我说,圆月投一碗。
这情境,少不了一颗欢喜心。若欢喜,月儿就有意破窗入了碗,只为盛着一份相对的暖意,隔桌不是距离,相顾缩短了心距。曾经有一个朋友向我哭诉自己的家庭,怎么也说不到一起,我介绍这个地方,说,去找一个靠窗的座位,等月上中天,点点食品,相对而坐,就懂得了什么是好日子了。他笑我敷衍了事,我说,浪漫本来就是轻松的,谁不轻松,抓住的就是沉重,或者,就是月亮投在你的碗里,你也不知这是月亮知我心的浪漫。他最终接受了我的观点,相处是去接受心智情商的契合点,而非分歧冲突的矛盾点。
一辈子很短,但一颗浪漫心可以将好日子拉得很长,洇漶着时光,密织着生活。同样是一个追赶的镜头,快慢可以诠释什么是浪漫。蝶舞麦浪,也是在演绎人生的蝶梦。一轮月投在碗中,可拿来玩味什么是浪漫。我眼中的“浪漫”比词典里的解释生动。
我觉得,一个人懂得浪漫,不一定要俘获谁,重要的是温暖自己。人若情怀满满,浪漫就总在十指拨动的五线谱上。
2020年5月23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