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寻】泗溪湖的早晨(散文)
一
早上五点,院子里的石榴树上,传来几声鸟儿的“啾啾”,把我吵醒了。我的内心不由地涌上了一阵莫名的恐慌和伤感,分明是躺在淡淡的晨曦里,我却恍惚得似乎又看到一轮浓浓的夕阳从眼前落了下去。唉!谁说夕阳无限好,黄昏转瞬即逝啊!我想,我得好好珍惜这些屈指可数的早晨了。
悄然起床,走过小巷,我来到了泗溪湖畔。
昨夜没有雨,只有风。此刻,泗溪湖畔只有风,没有雨。
风是从湖面上吹过来的。湖水清且涟漪,有雾,很淡,那是老天赐给湖水的被单,如几绦撕碎了的薄纱,轻盖在湖面上随着碧波的呼吸缠绵荡漾。有几缕还缠上了我的眉稍和头发,仿佛在对我说,宝贝,你再睡一会儿吧,你的眼睛还是红的。
风是被那些晨跑的人捎来的。游步道上,不时有穿运动鞋的人从我身边“噔噔噔”地掠过,逐渐远去的背影让人想起了两种动物,同时,也给我带来了一股股的风。他们有的跑得很慢,像企鹅,吹过的是微风;有的跑得很快,似猎豹,刮过的就是阵风。
游步道外侧,便是水。此时的水,尚未打开睫毛,碧沉沉的幽梦正长,呼吸甚是舒缓,波澜不惊。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水的睡眠质量比人好多了,徜若风雨不入侵它,人们不惊扰它,始终是醉熏熏的状态,可能一觉可以睡它个亿万年。这样多好,一醉能消万古愁。但是,我知道,这世上决没有此等好事,它很快就会从喧嚣中醒来。
先是几只灰翅白腹的鸟,从湖畔的水柳丛中“吱”地一声飞出,贴着湖面扑楞着翅膀洗了一通脸;接着就走来一阵自然的清风,掀开了罩在水面上的白雾。白雾褪去,朝霞仙子便拎着姹紫的霓裳嫣红的羽衣,轻盈地落到湖里浣纱来了。
这时,湖畔骤然热闹了起来。亲水平台上,节奏感很强的音乐如早潮般涨起,有人在跳《校园的早晨》,有人在跳《自由飞翔》,有人在练剑,有人在舞扇,还有人在唱京剧:
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全凭着劳动人民一双手,画出了锦绣江南鱼米乡……
二
我朝着那一片长在水中的水柳走去。
我对那一片水柳留意很久了。如果在从前,它一点也不引人注目。还是在泗溪仅有溪没有湖的年代,泗溪两岸,一滩银沙,一汀红树,一湾芦苇,一群鸥鹭。春来满川烟雨,遍地芳菲;秋天一溪星星,一夜鱼火,景色如梦似幻,那水柳根本就谈不上是风景。但自从城市长大后,,泗溪有了湖,那水墨画般的景象就消失殆尽了,这湖里的水柳就成了山中无虎的猴子,霸占了人的视线。
我之所以关注那片水柳,是因为我在那里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那是在早春,湖水蓄得不是很满,那一片水柳地干涸着,凸在水面上。我看见那些水柳的树杆上,倒悬着一个个由草根细叶编织的窝巢。起初,我以为是那些水柳也像榕树一样长气根了,一把把的,犹如胡子般垂在离地面约一米左右高的树杆上。看久了,又有几分像小型的稻草垛,还生出许些崔嵬感。瞧仔细了,才知道那是一个个鸟窝。至于窝里趴着的是什么鸟,就不知道了,因为我去看的时候,那些鸟窝一直都是静悄悄的,没见过有鸟飞进去,也不见有鸟飞出来。我也没有爬下去近看,我担心万一有两只鸟正窝在里面秀恩爱,打扰了它们春梦,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也许,那些是燕子窝,但燕子一般是用泥筑巢的,难道是随着科技的进步,燕子筑巢也采用了新型材料,我感到很迷惑。
现在,湖水泛滥了起来,我担心那些窝会被淹没了,我得去看个究竟。果然,那些鸟窝不见了,水位已涨到了水柳的腰间。除非是水鸟,或者是变成鱼,否则,那些鸟儿也变成窝棚房里的拆迁户,只能另选栖身之所了。我望着在湖面上随波摇摆的柳枝,惘然若失地胡思乱想。
游步道上,出现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男的头发斑白,老态龙钟,坐在轮椅上。女的粉脖鹅颈,婷婷娉娉,她穿着一件天蓝色的鳄鱼牌连衣裙,推着轮椅,裙摆在晨风中飘逸,款款而来。两人我都不陌生,这是一对父女,男的叫陈叔,女的叫陈晶。我对女的更熟悉一点,因为我叫了她三十多年的老妹子了。
想当年,陈晶才十八九,我就叫她老妹子,一直叫到现在,称呼没变,见鬼的是她的容颜几乎也丝毫没改。她是小城的倪萍式人物,既是晚会的一号主持人,又是一个天籁歌手。那时候,她天生丽质,长得既青春,又青纯,我不怀好意,总想咒她老得快一些,就叫她老妹子,想不到她却越活越年轻。去年退二线了,正面看,二十八,背面看,才十八。陈叔因中风偏瘫了十几年,平时有见过她推着轮椅载着陈叔到湖边兜风的,但多是在夕阳分外红的黄昏时分,想不到朝霞满天的大清早,她就干这差使,让人意外了。
陈晶看到我,立即向我招手,老哥,你好,早上好!
我赶紧朝她挥手致意,陈叔,你好!老妹子,你早!
她把轮椅推到我的身旁,停下。我朝陈叔握了握手,陈叔,你的气色真好!
陈叔“嗤”地一声笑了,哦唷,你的腔调跟阿晶是一样的,我一个半身不遂的人,哪来的好气色,哈哈!
我瞧了瞧陈晶,陈晶朝我耸耸肩,摊摊手说,我爸返老返童了,最近老是要看日出,老人家胸有朝阳呐。
我们都笑了。在我们的笑声里,旭日东升了,泗溪湖上,霎时水波粼粼,金光闪闪了起来。
三
湖水碧碧,清风徐徐,有位佳人,在我身旁。
不是佳人于侧我就容易感伤,伫立在早晨的湖风中,我的脑海不时地浮现出往日的画面。
想当初,曾经有无数个早晨,我孤自一人踏着薄雾,到泗溪的堤坝上漫步。那时候,泗溪风华正茂,不分昼夜,潺潺地唱着浪花的歌,朝着大江大海的方向奔流。同样也是一个白雾茫茫的清晨,在绰绰约约的溪光山色里,我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看透明的碧浪一波一波地涌上沙滩,开成一丛丛的水团花;看溪湾里一群群的白鸟,从青青的芦苇荡中飞到空中追云逐雾。想那时,开花的坝上,每天早上都会有早起的农人头戴箬笠,扛着锄头下地劳作;堤下的沙滩上,一群牛羊在悠闲地啃着带露的青草……
陈叔出神地盯着水柳观看。
我说,陈叔,你在看啥?是看那些被湖水淹没了的燕子巢吗?
他睃了我一眼说,哦唷,你们这些年轻人,真的是把韭菜和麦苗混为一谈,什么燕子巢呀?那些是织布鸟织的窝。
哦,原来是织布鸟。我说,陈叔,这泗溪的晨色,要是拿现在的跟过去的比,你喜欢何时的?我想,他是小城的土著,他对故土的眷恋肯定要比我深沉的多。
他不假思索地说,这还要比吗?当然是现在。
我说,过去的景色多自然,多清纯,我喜欢过去的。
他扭过头,睃了我一眼,又睃了我一眼,说,你少给我提过去,你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过去,自然倒是自然,就是天天让人去喝西北风,日子过得像清水汤一样,有啥好的。我是吃过苦头的人,饿怕了。他的话语有点冲,对我的问话很不屑。
陈晶怕我尴尬,忙说,老哥,你别见怪哈,人老了,脾气像小孩。
陈叔眼一翻,冷笑道,啥叫人老了,我就认为新社会好,如果在过去,就我这病,早死了,如果没有这泗溪湖,我每天能到湖边吹风吗?
陈晶朝我眨眼睛,老哥,你千万不要跟生病的老人计较哈。
陈叔的耳朵特灵敏,此话陈晶是轻轻讲的,不料被他听到了,他脸一沉,谁说我病了?我看是你们病了,过去怎么可能比得上现在的。
我被他说得耳根一阵阵发烫,便与他们告别离开。我独自一人朝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边走边思量:我与陈叔,到底是谁病了。但念头稍纵即逝,我何必呢?这大清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