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中医西医(小说)
一
古语云,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这人啊,在年轻时或没有生过大病重病之前,从不会去想过自己也有老去或者生病患病的一天,认为自己能吃能喝,能挑能扛,蹦蹦跳跳的,能有什么事儿呢?可是所谓无常的事又有谁能说得清楚?有些人总以为来日方长慢慢相处,谁想自己一个华丽的转身却成了永别。
这不,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因生病患病而到医院住院。真的,想都没想过我要躺在医院那肮脏的病床上,梦都没梦过。一直以来我的身体都是杠杠的,从我懂事起,除偶尔发烧感冒几天之外,没曾患过什么病。每次觉得自己身体有不适感,我就做点姜汁红糖水来喝,或是用酸柠檬放白糖进去,一起捣烂拿来吃。总之我五十多岁了,从没有去医院拿过药打过针,更别提住院。以前我父亲住院,我去服侍他,在医院里我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饭的,医院的消毒水来苏儿味很浓,呛得我很难受。还有我看见病床就会胡思乱想,想这病床不知躺过多少人,不知有多少病人病死在这床上过。
没曾想,如今我被当作重症病患者被安排入医院,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总觉得医院的病房里阴气太重,躺在病床上我浑身不舒服,不是病痛不舒服,而是老觉得那病床上的床垫、枕头、被子这些很不干净,让人感到周身有些痒痒的,随时有些鸡皮疙瘩。
我甚至在猜想,这病床是不是刚有一个人被拉进太平间或是有个得了什么肝癌肺癌不治之症的人刚出院又让我接着躺上去的?
我实在睡得不踏实,尽管我已有大半夜没得闭眼休息,但我还是坚挺,我困得实在不行,两只眼一闭上,就昏昏欲睡过去。迷糊中,觉得有个人压在我的身上,双手掐住我的脖子,使我动弹不得。我双手拼命地推开那人,而且大喊大叫,呜呜的却发不出声来。我在噩梦里痛苦地挣扎着,挣扎着。忽然听到有人大喊,喂,醒醒,醒醒,你干什么呀?我终于从梦魇中缓缓转醒,轻抬眼帘,看到窗外阳光明媚。一位同病房的老人正笑眯眯地对我说,醒啦?刚刚是不是做了噩梦?
我羞赧地对老人笑了笑。
我住的医院是广东省中山市第一人民医院肝胆外科,我患的是胆囊炎胆石症。同病房的老人姓李,是个退休工人,六十来岁,也是胆石症,已经住了半个多月的医院。他胆囊里有沙质似的结石,细细的,像一小撮沙子。每次发作他就来这医院住院打消炎止痛针,据他自己说每年他至少住五次医院左右,医生劝他把胆囊割掉,但他家里的人都反对,坚决不割。胆囊炎一发作他只有往医院来住院治疗。老李说他有医疗保险,可以报销,不怕住院。
老李的家就住在这医院附近,他老伴每天早中晚都送餐过来,家里的儿女孙儿,亲朋好友等每天晚饭后都有几个人来探视他,陪他唠嗑。
同病房还有一位三十多岁的病友,是胆囊息肉症。是从乡下来的,估计离市区里有点远,所以没有亲朋好友来探视,唯有他老婆来陪侍。俩人很少与别人说话。至于我这个外省来广东打工的农民工,没有子女,没有老婆,没有至亲,只落得“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甚觉凄惶。
按说我在外面混了几十年,认识的三朋五友,老乡还有战友也是不少的,但以前我吊儿郎当的,每挣得一些钱不是请一些认识的哥们去喝酒唱歌,就是拿去赌,去嫖。有时没钱也借朋友们的钱去赌,后来借别人几十块的我经常忘记不还给人家,渐渐地欠了好多人的钱,许多人就再也不理我了。几十年之间我从广东东莞、佛山、台山、广州、深圳又去海南海口,又回广西南宁、柳州,又去江苏、杭州、上海等等辗转打工于十几个城市之中。吃喝玩乐,吹嫖赌饮,无所不能。当然我欠人家的那几十元钱于现在来说是“湿湿碎”,我借人家钱从不超过三百元的,所以人家也不好意当面问我还钱,要是有人真是来问我还钱,就算当时我口袋里有一千元钱,我也会对他说,真不好意思啦,这一段手头有点紧,过几天吧,过几天我一定会还给你的,你放心好啦!我和你称兄道弟的,这点钱我少不了你,我会还给你的……咱俩兄弟归兄弟,钱财还钱财,你说是吧?
过了几天,我故意口袋里头只放几十块钱,人家再来问就先给他几十块。我是故意不给完的,爱要不要,挤牙膏式的还钱。这样一点一滴的还,拖欠了我也就装糊涂打赖死了。这真有点像家乡人所说的,“捂渣眼吃亮眼”。好多人都憎嫌我,看见我他们心里苦得像吃了鱼胆。
有时候发了工资,我也会经常请请认识的一些老乡朋友到大排档大快朵颐一餐的。所以我的新朋友新老乡也是源源不断,至于那些老是叫我还他几十块钱的人我就少理他,何况有时我在某个城市做一年半载的农民工后我又跑到另一个城市重新谋求另一份工作。反正我有的是力气。
一九八七年我从部队退伍后就一直在外面混世界。一个人无牵无挂,找得一元花一元,吃喝嫖赌样样有份,从不去想如何挣钱攒钱,有时还想钱是什么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从不去想着等到自己七老八十的干不了活儿,生了病该怎么办,总认为自己还年轻离七八十岁还是很遥远的,眼下过一天是一天,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无忧无虑几多爽快。
我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活着,我去嫖女人,仅仅只是为了发泄自己的生理需求,办完事情穿上裤子走出门口我们就各走各的路,陌生人一般。不是吗?跟我上过床的女人姓啥名谁我从来不过问,没兴趣问,也不需要去过问。我们只是纯属买卖关系。自认为自己对女人再也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在我四十八岁那一年,我对梅子产生了爱。
认识梅子纯属偶然。我记得我在中山市某玩具厂做了两年工人,后来厂里招了些新工人,梅子是新工人,被安排到我这一组来,由我带她干活,渐渐地我们由师徒关系变成了朋友。
梅子是贵州人,小我十岁左右。家里两个儿子一个读初中,一个读高中,丈夫前两年刚病逝,为了供两个儿子读书,她来广东打工挣钱。原来她的家公家婆不想让梅子到广东这么远的地方,但为了孙子读书,实在也是没别的办法。
我和梅子好上之后,也学着别人家样到外边租房子住,俗称临时夫妻。按约定我们俩人各取所需,但不能干涉对方各自的私事,而且只要有一方不需要与对方住在一起,随时都可以解散走人,谁也不许拖住谁,谁也不能缠着谁。据说这也算是时下漂泊在外的农民工新兴的一种生活方式——临时夫妻。
自从与梅子租住在一起后,我越来越喜欢上了她,真有点相见恨晚之感。虽然她已是三十来岁将近四十,而且还生养两个孩子,但是她在我的眼里依然是丰若有余,柔若无骨的美人儿样。我发现爱上一个女人,并非都是从她美貌开始的,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止,一颦一笑一回眸更能撮住男人的心。我终于理解家乡老人所说“人爱人纱纸爱门神”这句话的含义了。
自此我再也不乱去外面鬼混找女人了,也不随便跟人家去喝酒赌博,我渐渐地把自己的一些恶习陋习戒掉,老老实实做人。这是我从没想过的事,看来两人相爱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秉性,许多老乡因此渐渐与我疏远起来。
我每个月都要交两千元给梅子,让她寄回家给孩子读书用。有时梅子不想要,我就生气地对她说,你工资没我高,养家糊口的,一个人在外面是多不容易。我一个人,无牵无挂的。拿着,什么也别说,小孩子读书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梅子红着眼,酸酸地说,你也不容易呀,得自己攒点钱多为自己的以后着想。
我搂着梅子的肩膀说,以后的日子多着呢,钱是由人挣的。
有一段时间,我忽然很想有个家,有个属于自己的家。我对梅子说,要不你嫁给我算了,我去你们贵州上门也行,我和你一起赡养你的家公家婆,和你一起挣钱供你俩儿子上大学。
梅子听后很生气地说,不可能,我不需要。你千万不要有这个念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谁也不要干涉谁的私事。我知道你是好意的,但我不想连累于你太多,我有我的难处,你有你的想法。假如你以后再提这样的事,我们只好分手……
看来我并不十分了解女人,我不知道梅子是怎么想的,我觉得自己仅仅是个种公猪而已。
昨晚入院的时候刚刚做了B超和验血,今早又要重新做B超、验血,还有检验大便验尿,做心电图及CT。好在住院部有专人带去做各种检查。
十点钟做完各种检查回到病房吃早餐,吃完早餐有护士进来量体温测血压,然后继续打消炎止痛点滴。
中午梅子给我送饭过来,梅子昨晚送我进医院办了住院手续后,看着护士给我打点滴针,等我肚子不再疼痛后才回去的。
我对梅子说,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不碍事的,你回去好好上班,不用跑来跑去那么辛苦,有事情电话联系就可以了。
梅子笑了笑说,知道,你放心啦,我的工作我自己会安排,你好好治病,听医生的话。
梅子说,她要去问一问医生,看看病情到底怎么样。
我说,去吧!
谁想梅子这一去,竟然再也没有回来过。让我真有点“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一片去悠悠”的感觉。
下午主治医生和护士来到我病床前。医生姓荀,三十岁左右,戴着金边眼镜,人很年轻。我估计他刚从医科大学校门出来不久。果然,荀医生自我介绍说,他是广州中山大学医学院肝胆外科毕业的研究生。
荀医生说,你的各项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现在我可以肯定你患的是胆囊炎胆石症。这种病可引起腹胀、消化不良等消化道症状,严重者诱发胆绞痛,并发胆管感染,梗阻性黄疸,胰腺炎等;且与胆管胆瘤亦有密切相关,因此对其治疗需要给予足够的重视,做到早发现早治疗。对于这种病症,目前有两种治疗方案,我想和你详细地谈谈。
我说,好的,你说吧荀医生,我听着呢。
荀医生用左手扶了扶眼镜框,说,这两种治疗方案也是目前我国治疗胆囊炎胆石症唯一的方案,第一种是割胆,即是把人体的胆囊割掉,一了百了,免去炎症的再次发生;第二种是保胆取石。保胆取石术一般最好是年轻人的结石刚发或者只有两三枚的,并且胆囊运动功能好的。
我问,保胆取石后胆囊里面还会再有石头吗?
荀医生说,得看情况,因为第一很难保证结石取得干净。第二无法恢复胆囊功能,还会再生结石。但是保胆取石术即可避免胆囊切除术造成的并发症,不失为一种人性化的治疗手段。
我对荀医生说,这么多人都没有胆结石,偏偏我就有,这是为什么呀?我怎么这么背呀?
荀医生笑着说,也不能这么说背呀,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呀?这结石是由于人体代谢紊乱,分泌过多的酸性物质(胆固醇、草酸等)和体内沉积的钙盐相结合而成的。这结石大致有肾结石、胆结石、肝结石、尿路结石等这些常见结石症。
我说,没了胆囊人还能活吗?
荀医生笑了,没了胆囊人一样还能活着,你放心。胆囊里的胆汁主要是对脂肪有消化和吸收之功效。
我说,割胆囊需要多少钱?保胆取石又要多少的治疗费用?
荀医生说,割胆囊手术带后期护理费用大概得三万多,保胆取石大概需要一万八左右。要是有医疗保险或新农合就可以少一些。
我说我没有医疗保险,我是个农民工,而且我是广西人,新农合是属跨省也很难报销呀。
荀医生听了挠挠头发,说这确实是个问题,该怎么办你先好好想想,想好再告诉我好吗?
二
我出生在广西X县X镇X村X屯,一个鸟不拉屎的山旮旯里,用村里人的话说我们这地方是属于广西尾的一个死角落。
我们这地方四周围全是一座座的大石山,山都是高耸巍峨,悬崖峭壁,山脚下还有一丘的坡地,那些坡地仅适合种木薯或甘蔗,如今也有人种了一些沃柑或火龙果。
我们的村子就坐落在右江河与武鸣河的交叉界上,人们称这段交汇处的河流为三江口。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村庄的公路还没开通,村里人到外面去多是坐南宁——百色的客船。
运河里除了每天有三班的来往客船外,主要是一些从百色至梧州的货船。那些货船每次经过这三江口都要打响汽笛声:嘟……嘟嘟……嘟嘟……嘟……人们无论是在山里劳作还是在家里,都知道有大货船经过村口了。
三江口河岸边住有一些渔民,他们以打鱼为生,白天睡觉,夜晚划着小船到河里去放网捕鱼。他们是属城镇非农业人口,每人每月能到镇上的粮所领国家补助的大米或面条。
三江口下游的水长年显得深蓝的,深不可测,深不见底。河面的水却像是静静的死水;村里老人说,你们不知道,水深流去慢,这是河流里最深的地方,危险着呢。
站在三江口岸上往下游望去,只见河面烟波朦胧,异常宽大。太阳一出来,整个河流㲿㲿漾漾,河岸两边的树木葳蕤。
我不得不自我介绍一下:我名叫黄老三。一九六五年出生,今年已有五十四岁也可以说五十五岁。村里的人从不叫我真名黄老三,人人都叫我三黄狗,大人老人这么叫,连五六岁的小孩也都这么叫我,真是气死我也。为这我恨死了我爹。我心情不好时我就骂我爹,什么样的名字不好起?偏偏叫黄老三?起名字不经过大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