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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五周年】葱白蘸酱(散文)


作者:何叶 探花,22651.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715发表时间:2020-06-07 08:38:30

【晓荷·五周年】葱白蘸酱(散文)
   周一中午哥下班回来,买回一把小葱和一罐酱。嫂子迫不及待地去厨房洗好葱打开酱罐说:“有了这个葱蘸酱,其他什么我都不想吃。”
   我说:“葱叶你俩全包,我只吃葱白蘸酱。”
   只吃葱白蘸酱,是那年我在东北老婶家,让老婶给“惯”出来的。
   犹记得那年也是这个月份,天气渐热。老家打电话过来说,姥姥得了很严重的血液病。母亲一听,当时急得脸都白了。她连夜收拾好东西,恨不能一步赶回家去照顾病重的姥姥。可她毕竟也是两个孩子的妈呀!那年,我和哥年纪尚小,父亲工作又忙,不得已,她只得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大雨天,把我和哥送到东北三岔河老婶家。
   我们下了火车,走了很长一段弯弯曲曲的山路,穿过一座满是坟包的大山,才进入到一个只有几十家的小村落。山村闭塞,四面大山环绕,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羊肠小道通向山外,那条小道还是人们用脚底板给踩出来的。村里的房屋低矮破旧,有些人家的房顶甚至堆着茅草,伸手就能抓到房檐。
   村东头第一家就是老婶的家。推开由几块木桩简单拼接而成的门,走进房间,我看见老婶正猫着腰在厨房里忙活着。厨房窄小烟雾缭绕,猪肉炖粉条的香味混杂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直冲鼻孔,我连连咳嗽着。
   老婶看见我们进来,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脸上现出高兴激动表情。母亲急匆匆把我们托付给老婶,饭也没顾得上吃,就冒着大雨马不停蹄地走了。老婶追在母亲身后喊着:“山路不好走,注意安全呀!”
   老婶的两个孩子大梅和金锁像两只活泼的小兔子,过来就拉我和哥进屋。老婶找来干爽衣服给我和哥换上,我和哥拘束地脱鞋上炕坐在小炕桌前,等待开饭。炕桌上摆放着碗碟,一小碗黄酱,还有一小盆大葱。葱已不新鲜了,有的葱叶发黄,有的已经长出花骨朵。老婶端着一大海碗猪肉炖粉条进了屋,她把海碗放在炕桌上,给我们每人盛了一碗米饭,我们都抢着吃了起来。老婶不停地给我和哥夹着肉块,而她自己则津津有味地掰着葱叶蘸着大酱吃。金锁和大梅眼睛死死盯着海碗里的猪肉块,犹豫着看着老婶,筷子到处乱窜,但就是不敢去夹。从他们的眼神中,我能看出他们也是很久没有见过荤腥了。老婶不停地说:“到了这就要和家一样,千万别拘束。”
   看着老婶吃葱蘸酱很香的样子,我也拿起葱试着去蘸酱。哥用胳膊肘碰了我一下小声说:“别吃!会上火的!”
   “会上火的!”是奶奶经常爱说的话。那时候在承德家里也时不时会摆上葱蘸酱,可是每次我和哥要吃,奶奶都会把酱碗抢过去说:“你俩气管不好,少吃咸东西。小孩子吃多了会上火的!”父亲也说:“你俩啥毛病不知道吗?听奶奶话少吃生酱多吃熟菜!”我和哥从小气管就不好,只要一睡热炕吃咸了,第二天准保会咳个不停,急得妈妈抱起我们就往医院跑。
   老婶笑着说:“知道你们要来,你老叔去早市买了肥中带瘦的肉,买回来就去上班了。葱是自己家种的,不辣,甜着呢。不碍事的,想吃就吃。”
   她还说:“你俩吃我给你们扒好的葱白,葱白不老,好吃着呢。”说完就把葱白递到我手里。我试着用葱白沾了点酱放进嘴里,果然不辣,香中带甜。
   那天我吃了很多葱白蘸酱,还吃了满满一大碗米饭,肚子撑得鼓鼓的。
   从此以后,每餐吃饭老婶都会扒好葱白,而她把老的黄葱叶都留给自己吃。奇怪的是我们每天每顿都吃葱白蘸酱,我和哥却从没上过火。
  
   二
   村里人每家都有自己的菜地,老婶也在靠山的洼地种了许多菜,葱、生菜、韭菜、柿子,长满了整个山洼。青的,绿的红的,各种颜色混杂,像一条条彩色的绒毯铺满大地。
   葱长到两个手指长的时候,她会将那些嫩绿的择出来,剥掉外皮和黄叶,用几根稻草一捆,和生菜、韭菜、西红柿一起拿到集市上卖。
   卖不动的,老的、黄的葱叶舍不得扔,拿回来自己家里留着吃。那时候,隔三差五,老婶就要提着两个水桶拎着扁担,在井边灌满水,去后山洼地浇菜。去后山的路曲曲折折,她不得不小心翼翼护着水桶,生怕将水在半路洒光。
   每天早晨天刚微亮,她都会到村道旁,小沟边,拾一些羊粪,扫一些黄叶,聚成一团,发酵后给菜地施肥。洼地阴面地势低,终年不见阳光,少了阳光照耀,蔬菜不爱长,收获不多。但老婶每天还是会去菜地细心侍弄,每半个月都会择一些菜,去几里地以外的一个集市上赶集。
   有一次赶集,老婶带上我和哥,说让我们见识一下世面。
   那天太阳很大,老婶推着一辆从邻居家借来的小推车,将装满青菜的篮子挂在推车的两旁。她用双手推着车,我和哥紧紧牵着老婶衣角跟在她的身后,寸步不离。
   走了半小时的路途就到了集市。集市上人来人往,卖啥的都有。老婶靠边把篮子放下来,把车停到一个公厕附近,就高门大嗓地叫卖起来。我和哥紧紧站在老婶身边眼睛四处乱瞄着,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眼睛不够使。
   一个举着糖葫芦的大叔走过来了。太阳下,糖葫芦红彤彤,光闪闪,直晃眼睛。哥用手捅了捅我小声说:“你看,那个糖葫芦一定是白糖做的,发着白光呢。”
   我说:“肯定是冰糖做的。不然咋会透明呢?比承德咱家那的山楂要大很多,真馋人呀……”
   我和哥咽着口水,嘴里说着话,眼睛随着糖葫芦转动。卖糖葫芦的大叔似乎看透了我和哥的心思,举着糖葫芦走了过来,直直地举在我们面着,说:“小家伙,想吃吗?冰糖做的。不贵,三块钱两个。”
   我和哥互相对视着又转过头齐刷刷把目光投向老婶。老婶笑了说:“哎呀,大哥,我们还没开张,你先去别处卖,一会我们开张了,我给他俩一人买一个。”卖糖葫芦的大叔没有说话,也没有走,而是举着糖葫芦站在老婶旁边招揽顾客。
   集市上人越来越多,一会,就有一个阿姨和一个大爷过来买生菜和葱。他们说,上次他们就是买了老婶的生菜和葱,回家洗干净一上桌深受一家人喜爱。他们还说,一看我老婶就是个实诚的山里人,成捆的菜,中间没有夹带任何次品,蔬菜味道又好,吃着放心。老婶听着他们的夸赞,心里美滋滋的,更加细心地将成捆的生菜和葱给他们装好,口里连连说着感激话。
   突然,一只小黑狗慌张张跑了过来,后面跟着个手里拿着酒瓶子的男人。那男人显然是喝醉了酒,踉踉跄跄地追着狗发疯地喊着。无路可逃的小黑狗,慌不择路一下钻进了公厕。男人骂骂咧咧不管不顾冲进公厕,连摔了几个跟头,终于抓住了小黑狗。他用手狠劲掐着小狗的脖子,将它从公厕里拎了出来。小狗哆嗦着,无力地哀嚎,眼神无助。
   老婶实在看不下眼,走过去说道:“大哥呀,这个狗也是一条生命呀。是你家的吗?”
   醉汉摇晃着身子,翻翻白眼,语无伦次道:“不,不是我家的。咋,咋了?我刚才吐了,它竟然去吃我吐的食物。你说它可恶不?看我不摔死它!”说完高高举起手里的狗就要往地上摔。
   老婶一把拽住他的手,阻拦着他说:“大哥呀,这条小狗多可怜呀。你不能摔死它!”
   卖糖葫芦的大叔也走上前拦住说:“兄弟,别,别呀!你和一条狗较什么劲呀?”
   男人急了,醉醺醺地喊道:“你俩是不是多管闲事呀?它只是一条没人要的野狗嘛!这小狗崽子简直是太可恶了!它,它竟然欺负到老子头上了!你,你俩谁要?赔我钱我就不摔。”
   老婶顾不得许多急忙喊道:“我要,我要这小狗!”
   男人听老婶说要这个小狗,放下高举的手说:“你要这条狗好呀,那你赔我钱!”
   老婶翻遍了兜才翻出刚卖的十二元钱。她把钱递到醉汉手里,醉汉接过钱,骂骂咧咧,一步三摇地走了。
   小黑狗被老婶救下了,老婶将它抱在怀里,望着还在打着哆嗦的小狗崽,满眼都是心疼。
   围观的人很多,他们看着眼前一幕,都被老婶的恻隐之心打动了,上前抢着来买篮子里的菜。一会工夫两篮子的青菜就被抢光了。
   当篮子里只剩下一捆发蔫的韭菜时,那个卖糖葫芦的大叔走过来说:“这捆韭菜我买了,我家也有两个娃呢,我一会儿割块肉,回家让孩子妈包韭菜肉馅饺子。”
   老婶呼啦像想起了什么,急忙抱歉说:“哎呀,光顾卖菜了,都忘记给孩子买糖葫芦了。是我不好!赶紧给我们选两个糖多的。”
   大叔听了高兴地给我和哥一人选了一个大大的糖葫芦,并连声说着:“不要钱!”
   老婶却说:“出门在外做买卖不容易,这钱必须收下!”
   赶集回来的路上,老婶把小黑狗放在篮子里,让我和哥坐在推车上。我和哥一人舔着个糖葫芦,笑嘻嘻地回家了。
  
   三
   老婶属于闲不住的人,天晴时,她会和一些大老爷们隔三差五天不亮就去山里伐木,运到山外去卖,但每次都不会走太远,她要在中午之前赶回来给我们这几个孩子做饭。每次回来,她不是采回一些蘑菇,就是采一篮子野菜,反正没有一次空着手。每逢雨天,老婶会戴着草帽去自家地里,摘一些熟透、被雨打掉、有疤痕的柿子,饭后,柿子是我们的餐后最好甜点。平时没事的时候,我和哥、金锁、大梅会领着小黑狗去后山坟地玩。坟地四周有许多桑树,树上结满密密麻麻,黝黑多汁的桑葚。我们挎着篮子,将桑葚装满我们的小竹篮。
   有一天,我们刚到后山就听见小狗不住声地叫。我们跟随它的目光,突然看见一棵很大的桑树上吊着一个女人,她的身子一直在来回晃荡,两条腿还在蹬。金锁大喊着冲上去抱那个女人腿,我和大梅吓得远远望着不敢上前。金锁冲我们喊着:“快回去叫我妈呀!”
   老婶恰好那天在山洼侍弄她那块菜地。她气喘吁吁跑来了,身后还有几个乡亲。大家七手八脚把女人救了下来。还好发现得早,女人还有气。村里赤脚医生给女人做了人工呼吸,打了针,好半天女人才醒过来。
   女人二十多岁的样子,面黄肌瘦。她醒过来一句话也不说,把头扭在一边闭着眼睛流着眼泪。村里人都不敢收留她,说怕给自己家带来晦气。老婶不怕,她说:“什么晦气呀?那都是迷信!女孩必是遇到了麻烦事,咱们不能不管。把她抬到我家吧。”
   老婶让村里人把女人抬到家里,做了小米稀粥,蒸了一锅野菜馒头,少不了的葱蘸酱菜全摆在炕桌上。
   半晌,女人爬起来不管不顾地狼吞虎咽喝着粥,吃着馒头和蘸酱菜,几次噎得直打嗝。
   饭后,女人哭着和老婶道出了实情:原来她家是兴隆一个偏远山村的,村里几个女孩相约瞒着家里进城打工,结果进城后刚一下车她就和那几个女孩走散了。她人生地不熟好容易找了一份饭店工作,还遇到了黑心老板。老板是个四十多岁有家室的男人,几个月也不给她开工钱。有天,老板假借喝醉了酒对她动手动脚,欲行不轨。此时,老板的老婆来店里找她男人正好撞见,不分青红皂白对女人大打出手把她撵了出来。并扬言:以后看见她一次就打她一次!
   她不敢再在城里待着,吓得四处躲避,想回家又身无分文。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才跑到老婶家住的这个村的后山。她躲在山上,只能趁着夜晚出来,偷吃一些桑葚和一些别人家菜地里青菜,在走投无路下就想到了死。听着女孩说完,老婶抹着眼泪,哭得稀里哗啦,同意女孩留在家里。
   三天后,女孩身体恢复了,说暂时不想回家。老婶就让老叔帮忙找他战友,在一个私人开的小工厂给女孩安排了一个轻松工作。女孩挣了第一份工资就买了东西来家里感谢。过年的时候,女孩说想父母了,又不好意思回家,老婶和老叔还特意坐火车把女孩送回了家。
  
   四
   那年我和哥在老婶家过的年。母亲几次说来接我们,都因为姥姥病情不稳定,再加上老婶和老叔极力挽留,我们没有回去。
   在老婶家生活的那段日子是难忘的,虽然清贫没有啥大鱼大肉,都是粗茶淡饭,甚至经常是葱白蘸酱当主菜。但我和哥却深深喜欢上这里的一草一木,喜欢上葱白蘸酱。它独有的味道已经深刻我心怀,成为我一生中独有的记忆。
   过完年,母亲和姥姥一起来三岔河接我和哥回家。母亲看到我和哥的时候,竟然露出很惊讶的表情,她问老婶:“你给小军和小妮子吃啥好嚼咕了,让他俩变得脸色红润,胖了许多又高了不少呢?”还没等老婶说话,我和哥都异口同声答道:“葱白蘸酱!”
   当火车启动,缓缓离开村庄,离开老婶的视线时。我的心里有了许多不舍,我把头努力探出车外,久久望着,望着……我在心里默默地说:亲爱的小山村,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的!回来吃老婶家的葱白蘸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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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温情满满的散文,在美食繁杂的当代,在纷繁的社会中,作者带来的“葱白蘸酱”是一份恰到好处的惊喜,是根结深处的精神食粮。贫穷落后的山村,葱白蘸酱是老婶家桌上的必不可少的食物,每天伴随着作者和他的哥哥,这并不复杂的搭配,却足以幸福自己的味蕾,这来自于生活简单的纯粹,来自于美好原始的本真。老婶家作者亲历的那些事,无不浓缩了老婶勤劳善良包容的思想精髓。老婶贫穷却知足,悉心对待他人却简单“粗略”自己,辛勤细心耕种,一分耕耘,一份收获;老婶有怜悯之心,对恶人手中的小黑,慷慨施救;老婶心胸广阔,充满人间大爱,对被救的轻生少女更是如子女般爱护,生活上全方位照顾,抚平少女内心的伤痛。在爱的氛围与“葱白蘸酱”的滋润下,作者和哥哥脸色红润胖了许多又高了不少。作者的小山村婶婶家,只是善良美好的剪影,包括婶婶身边的人,到处都有人性美好的细节存在,尽管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与阴暗总会存在,但正义美好始终如光明照耀到每个地方每个角落。那个贫穷的山村,却是精神富裕的住所,那葱白蘸酱是美好的生活甘汁,是流淌的源源美好记忆,它是一种精神传承的象征。作者的散文朴实无华,语言的分寸感把握到位,每个人物都刻画得栩栩如生,用葱白蘸酱以“点”带面,凝聚着追寻美好本质的主题,洗涤净化温暖读者的心灵。力推佳作,感谢赐稿!【编辑:绿叶红了】【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00610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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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楼        文友:至简至爱        2020-06-11 18:10:40
  社长的文有质量保障,恭贺
回复11 楼        文友:何叶        2020-06-14 10:11:54
  谢谢姐支持,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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