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志哥回家的那天是农历十二月初十，工程已经收尾，工人们陆陆续续回家了。今年，他没有买飞机票，而是开着自己刚入手的奥迪Q3回家了。这两年志哥发达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发达起来的，就是前年跟着表哥做工程，做着做着，就发现以前怎么都赚不来的钱，突然就像长了脚一样，向他爬过来，爬着爬着，他就知道自己发达了。从另外一个方面，也知道他发达了，以前别人都是叫他“小陈”，现在，大家恭恭敬敬递上烟，“陈总”、“陈总”的叫，关系亲密的，不论长幼，能叫上一声“志哥”，都觉得无限光荣。
　　 志哥经过六个多小时的长途奔袭，终于回到了故乡。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从来不好好念书的他，脑袋里不知从哪个角角落落里冒出一句话来：故乡也无非是这样。
　　 哪样呢？苍茫的天空下，斜斜卧着几个横七竖八的小村庄，大地在这寒气逼人的时候，只剩一片枯黄。野草们也丧失了活力，在寒风中缩成一团，几个野狗，拖着瘪瘪的肚子，在田野中到处乱窜，想着要找个地方暖和一下，找点东西来吃，却见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这也愿望无疑也落了空。
　　 志哥无心理会野狗们是不是能找到午餐，他见马路上无人，把车开得飞快，一心只想快点到家。
　　 志哥家门前的水泥坪里，站满了来看热闹的邻居，大家听志哥妈妈宣扬，说志哥这几年赚了大钱，又开了新车回家，大家都想见识一下，顺便混个脸熟，到时候，还可以问问志哥工地上还要不要人，跟着去混个饭吃也是可以的，要是混得好，像志哥一样，当上了大老板，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前几年，志哥还被全村人瞧不起，现在不也发了财吗？谁知道下一个是不是会轮到自己？就算不看这些，财神爷回家，沾沾喜气，抽抽好烟，也是值得的。
　　 有人喊：“来了、来了！”大家纷纷迎上去，将大门挤个水泄不通，倒是志哥的妈妈，带着一脸祥和的笑，站在人群的最后。
　　 志哥的车缓缓开过来，人群让出一条通道来，待他停稳来，涛猛子排开众人，帮着把车门打开，像迎接贵宾一样，将志哥迎了出来。
　　 志哥从车上下来，看到这个阵仗，吓了一跳，他镇定下来，朝大家挥挥手：“都站在外面干嘛，天多冷啊，去屋里坐。”
　　 志哥拨开捅挤的人群，几步走到母亲面前：“妈，我回来了。”
　　 陈大妈拉着儿子的手，脸上带着似笑似哭的神情，说：“崽啊，你瘦了。”
　　 涛猛子窜过来说：“瘦点好，哥你瘦点，更帅了。”
　　 志哥从口袋里拿出一盒“和天下”，扯开盒子就开始发烟，大家拿到手上，仔细地端祥着，又放在鼻子下仔细地闻闻，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将那种醇香都吸进肺里。
　　 抽着志哥的和天下，有人非常识趣地捧哏：“志哥，你这车得好几十万吧？”
　　 志哥笑笑，朝天空吐个烟圈，不紧不慢地说：“也不贵。我买的是高配版，前前后后40万。”
　　 周围一阵吸凉气的声音，像是集体牙疼时发出的声音。
　　 涛猛子问：“志哥，啥时候买房啊？”
　　 “就买，过几天去九华看看，有好的就定下来。”
　　 “志哥真牛逼。”众人纷纷竖起大拇指。
　　 听着众人交头接耳的谈论，志哥心里像六月天吃了一桶冰，从头爽到脚。
　　  
　　 二
　　 众人抽了烟，喝了茶，又打探了消息后，都走了，只留下涛猛子一个人还在陪着志哥说话。
　　 涛猛子是志哥的“铁哥们”，两人从初中开始，就好得穿同一条裤子。现在志哥发达了，涛猛子怎么也得伺候在侧。
　　 “哥，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志哥叹口气：“这几年，我是忙于事业，把爱情都扔没了。”
　　 “哥，别急，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妹子们非排着队来追你，等几天，我要我小姨把她手上的好资源全介绍给你。”
　　 涛猛子的小姨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媒婆，经她手介绍成功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现在媒婆不同于以前，从前靠着两条腿，一张嘴欺上瞒下就能赚饭吃。现在的媒婆也要与时俱进，进入网络时代，一个智能手机里都是女孩男孩的照片和微信，只要匹配成功，媒人就是大功一件。
　　 涛猛子的小姨虽然是半个老太太了，却学会了电脑，将资料编成文件夹，只要一打开电脑，全乡的痴男怨女就全在掌握中。
　　 对于志哥这样的优质客户，小姨是一路绿灯，两天之后，就给他物色了一个身材高挑，品味高雅的女人，末了，还暗示他，这女孩从来没有谈过男朋友，很害羞，要多花点心思。
　　 志哥年近三十，二十八岁前，他经历过无数次相亲，胖的、瘦的、圆的、扁的女孩，他见过的不计其数。有的只是匆匆一面，有的交往过几个月，最长的是小花，两人差点谈婚论嫁。
　　 那年，志哥25，村里走街串巷的王媒婆给他介绍了小花。小花家人口简单，就她和一个傻不隆冬的爹一起生活。志哥对小花满意，对小花的家庭更满意，他就怕那些有七大姑八大姨的家庭，你一嘴我一舌，好事也能被她们活生生拆散。
　　 志哥对小花说，自己是做包工头的，每个月能赚上万多块，将来钱多了，两人去开个店，就不打工受气了。
　　 小花听了心花怒放，对志哥更好了，不时催促他开个店。
　　 志哥有苦难言，那时候的他，身无分文，烟钱都是找母亲讨要，又没找到工作，每天做得最多的就是躺着抽烟打游戏。
　　 小花虽然听信了志哥的甜言蜜语，但毕竟是个见过世面的女孩，渐渐识破了他的窘境，又见他无心上进，遂骑驴找马。有一天突然告诉志哥，她要结婚了，不要再来找她。
　　 志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事实摆在眼前，小花和别人已经扯了结婚证，对方男的尖嘴猴腮，满脸猥琐。
　　 和小花分手后，志哥又陆陆续续谈了几个，年龄越大，越难找好，对方不是挑剔他的年纪，就是挑剔他的长相，要不就是觉得他没个正经工作，有的干脆认为他又老又丑又没工作，见一面，吃个饭就再无聊系。更气人的是，有几回，一个叫小雨的女孩子，每到下班时，就要志哥开车接她下班。可怜志哥那时候买了个二手比亚迪，油钱都没有，经常伸手问妈要钱加油。但对小雨，他有求必应。小雨接受他的接送上班，吃喝送包，但不接受当他女朋友，一说这事就翻脸，说“只想当普通朋友”。志哥也怒了，他又不是来找“普通朋友”的，也就不再接送，遂无往来，前后相处，不过一月。
　　  
　　 三
　　 志哥等在“威尼斯咖啡厅”，他内心感慨，几年前他是这里的常客，经常在这里面见各式各样的女孩，傻的、蠢的、精明的，漫不经心的，各样的都有，也不知道今天这个是怎么样的。
　　 一会，涛猛子的小姨就带了个妹子进来，四下张望，看见志哥，满脸都是笑，褶子挤成一团，像那秋天的菊花开放。旁边的女孩子也朝志哥笑笑，不说话，将裙子下摆压在沙发上坐下。
　　 志哥有一瞬间愣神，对面的女孩似曾相识，但具体在哪里见过，却记不起来。
　　 女孩对他明显没有印象，还做了自我介绍。
　　 田宇橙，26岁，文员，想找一个能陪伴终身的人，不在于对方钱多钱少，而是需要一颗真心相待。
　　 志哥一拍手，说这和他简直是速配，他就是这样的。
　　 三人吃完饭，田宇橙主动加了志哥的微信。
　　 志哥看着微信，愣了愣，半晌后，对女孩说，好好相处。
　　  
　　 四
　　 田宇橙走在铺满落叶的小道上。一场雨水下过之后，地面湿嗒嗒的。她看着手机，微信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信息，但没有一条是陈志发过来的。
　　 三天了，现在是相亲后的第三天，陈志没有主动发过一条信息，这让她又吃惊，又挫败。
　　 她以前的相亲对象，都是分开后就发信息，还都舍不得睡觉，就想和她多聊一会，但她一个也没看上。
　　 这个陈志真是沉得住气。这样反而勾起了田宇橙的征服欲。她听媒人说，陈志身家上千万，她更感兴趣，她就喜欢这种有能力的男人。
　　 既然陈志不主动，那她就主动，山不转，水还不会转吗？
　　 田宇橙发微信给陈志，说有一家店新开业，邀他去吃晚饭。
　　 陈志半天没回信息，这可把田宇橙气坏了。但慢慢地，她为他找了几个理由，他可能在睡觉，没看到信息，也有可能手机没带在身上。
　　 她赌气将手机关上静音。过了一阵再去看，依然没有陈志的微信。
　　 她有些气馁，决定不再赌气。她亲自拨了陈志的电话。
　　 电话通了后，陈志说他和涛猛子在外面吃饭。她嗔怪地“哼”了一声，问怎么也不叫她。
　　 他说那就过来吧，他们在“喜涮涮”吃火锅。
　　 田宇橙怪陈志的怠慢，更恨涛猛子的不识趣，明明知道她是小姨介绍给志哥当女朋友的，也不撮合撮合，还傻乎乎夹在中间吃肉喝酒。
　　 涛猛子可不知道田宇橙想啥，他只知道跟着志哥有肉吃有酒喝，想吃什么拿着单子点，痛痛快快，吃啥都不肉痛。
　　 陈志开着车送完醉得一塌糊涂的涛猛子回家。涛猛子双手握着他的手，醉眼朦胧，手指头在空中虚指：“哥，志哥，你就是我的亲哥，以后有什么事，你叫我，我，我涛猛子鞍前马后，我，我赴汤蹈火，我绝不推辞。哥，你叫我就是。”
　　 这时候，涛猛子的妈闻讯出来，看见陈志送儿子回来了，一边扶着站都站不稳的儿子，一边满脸堆笑：“陈志，你是我儿子的好兄弟，我儿子就你一个兄弟，有什么事，你多多照顾他。他心眼实诚，有什么事，你叫他就是。”
　　 田宇橙站在车旁，看着涛猛子一家人和陈志拉拉扯扯，有完没完的，她烦得不行，觉得涛猛子一家都是拎不清的，没看见她还在寒风中受冻吗，有什么事不能下次说？
　　 好不容易从涛猛子家脱身，奥迪Q3在大街小巷中穿行，将一地黄叶甩在身后，两个人在车内沉默，只剩一首《错爱》在车厢内静静流淌。刘涛虽然是个女演员，但也将这首歌演绎得像模像样。田宇橙跟着哼：有谁能告诉我，爱你是不是错，幸福到底向右还是向左，你在哪里等我。
　　 将田宇橙送到住的地方，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天气寒冷，呵气成雾，行人寥落。
　　 “上去坐坐？”田宇橙发出了邀请。
　　 “不了。你早点休息。”
　　 陈志转身准备离开，有个声音问了句：“陈志，我喜欢你，你当我男朋友，好不好？”
　　 声音清亮，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响亮。
　　 他拉车门的手顿住了，心想，终于还是来了，老子等着这一箭之仇，已经很久了，他放慢语速，一字一顿，说：“你、不、是、只、想、和、我、做、普、通、朋、友吗？”
　　 田宇橙愣了，半晌后说：“谁说的？是不是涛猛子挑拨是非？”
　　 “你别扯上他。是你自己说的。”陈志将手机递给她。
　　 微信上一个叫“小雨”的女孩，确实发过一条信息给陈志，说希望只做普通朋友。当然，那个叫“小雨”的女孩确实也是她田宇橙，只是日期是三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