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河●情】说好的,我们不离不弃(小说)
一、
那天下午,细妞用微信给山娃发来一张照片,是一件洁白的婚纱。
不一会,细妞的电话接着就打了过来。
细妞问山娃:“好不好看?我结婚时可不可以穿?”
山娃很快给了回答,虽然话不由心:“很好看很配你。可以,可以穿。”
细妞告诉山娃:“我想,准备即刻举办婚礼,像我们曾经说过的,走过鲜花拱门,相迎一世,踩过红绒地毯,共渡红尘,再用白婚纱挽住黑礼服,就可以互拥一生。”
“即刻结婚?”山娃的脑袋像被重锤击打了一下。
“嗯,即刻。”细妞话语一转,“只是……”
虽然,细妞的话很扎心,但这是必然的结果。他轻声问道:“‘只是’什么?”
细妞回答的有些伤戚:“只是,谁人伴我试婚纱?”
这话让山娃很震撼,他感觉到嘴里有些苦涩。稳了稳神,他笑了起来,是被利剑刺破心田的那种笑:“你需要的是幸福而不是痛苦。”
“那种光鲜的外表吗?”细妞问了一句,就没再说什么。
电话那头的她停顿了许久,十分安静,有些令人窒息的那种安静,山娃能感觉到手机在随着细妞的缄默微微颤抖。
突然,细妞笑了起来,笑的声音很清脆,像银铃。她的笑让山娃几乎昏厥。山娃很清楚,每当细妞于沉寂中突然发笑,那一定是她受了打击或被伤了心。
山娃抿着嘴紧紧牙关,用曾经的语言回应细妞的笑:“咱不去做石雕的‘冷美人’可以吗?”
这话在以往,是一剂良药,对调节细妞是很管用的。
细妞不再笑,叹了口气,尽管声音十分轻微,但在山娃听来却犹如雷鸣:“还没忘了地铁口疼惜那个卖艺的小女孩?我是不是应该像她一样去乞求怜悯?”
山娃愣怔了一下,“人生不是执拗的固守一个路口,没必要一定要走那条会留下悔憾的坑洼之路。”
细妞把山娃的话接的很快:“说得很有哲理,很浪漫,很诗意。也就是说,只要能记住曾经于晚间一起街头摆地摊的情景,记住曾经在暴雨中相互拽扯着狼狈逃窜的状态,把豪迈的诺言弃置沟渠,就虽死而犹生了?”
细妞的话把山娃噎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轮到他沉默了,他在沉默里回想着蓝天下奔跑的那一对幸福的侣伴,呼喊着不离不弃。
“话都不想和我说了吗?”细妞问山娃。
山娃静了静心,非常真诚地对细妞说道:“能让心的另一半去拥抱新的美好,就是对诺言的兑现。花很香,不一定非要粗糙的手去抚摸。”
“听不懂,我是脆弱的人,不是冥顽的石头。”细妞平静地回复了一句,结尾了话题:“口心不一的话留在以后再说。微信吧,我挂了。”说完便收了线。
山娃一种眩晕,脑海里完全空白,他感觉不到了自己的心跳。
两个小时后,细妞又给山娃发来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她,穿上了那身婚纱,一脸的微笑,怀里抱着一张照片。
山娃移动着手指,放大了细妞抱在怀中的那张照片,禁不住泪流满面,放声痛哭起来……
二、
山娃和细妞同住一个沟坳里,一个沟东,叫沟东村,一个沟西,叫沟西村,两村被一条并不见一粒金子的金沙河分成秦晋两地。
隔河相望的山娃和细妞,因为同在七八里路的沟坳外桃花乡小学就读,经常结伴上下学。一年级走下来,俩人就成为了朋友。到临近小升初,经常会有晚自习,山娃和细妞要学到黄昏才能回家,好在已入夏,月光如泻,路道清晰可辨,走起来倒也无甚险障。
晚自习后,一离开学校,山娃和细妞他俩会很自然地牵起手,一边听着哗哗的河水流淌声,一边商量着先送谁回家。自然,商量的结果,总是山娃把细妞送到家门口。在细妞妈妈的感谢下,山娃满足的折返身,哼着少先队歌,走过摇摇晃晃的石木桥,开心地回到自己的家里。
最期盼长大的是少年,最容易长大的也是少年。
山娃和细妞就这么牵着手,从县一中一同走入省城品牌大学同学法律专业,一路带着那种不久前才萌发的朦胧却又很向往的感觉。
毕业后,山娃和细妞做了一个共同的决定:报考公务员,为了最安稳的饭碗。
山娃和细妞都被录用为公务员,细妞被分配到省城城建部门。山娃则被安置在家乡县团委工作。
限于工作的关系,山娃和细妞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许多。周六周日,机关里很少休两天,只有周日可以利用。
省城离县城比较远,虽然可以走高速,但近二百多公里的路程,再怎么走,单趟最快也得三个多小时。虽然开通了动车,但时间不对,往返都在午间。等两人急匆匆地见了面,歇歇气,吃一顿最简单的饭,说不了一个小时的话,就得忙忙急急地往车站跑。俩人竟成了鸳鸯两地,见一次面可谓辛苦至极。
“你这样跑来跑去也不行啊?”细妞心疼地看着山娃。
“全当我锻炼提高体质了,这不比形式上的时有时无的锻炼更有意义吗?”山娃虽然也感觉着这样匆忙来去的爱情有点累,身心都累,但他十分的坚持,风雨无阻。
细妞为山娃擦擦头上的汗,说道:“这也不是个法,还会影响了你的工作。”
两人商量了调在一起的想法,细妞的意见是她调回县城,可目前行不通,因为她才刚参加工作不久,调动的理由也不充足,单位也不会为她开这个绿灯。
山娃便提议他辞职来省城找个其他工作,细妞不同意,山娃自己的心里也是不怎么情愿,这个提议也就被两人否决了。
“只有先这么坚持一段时间了,等具备条件我就申请调回去。”细妞说的这个具备条件就是工作年限和结婚以后,这样的理由最符合调动的基本要求。
没有其他办法,山娃也只能这么忍耐了,好在青春旺盛,一个礼拜跑一趟也能承受得了,只是多增加了一些经济上的开支而已。
山娃就这么乐此不彼地体验了两年鹊桥相会,直到他被调到香泉镇政府。
三、
几乎紧贴着半山腰的方山村,有着两百多户近九百人,全部的土地都在山塬上,种地是唯一的经济来源,比较贫困,是香泉镇最贫困的村,也是山娃蹲点的帮扶村。
本就山里出生并长大的山娃对山村是比较了解的,他把帮扶的第一个突破口放在了村民刘兆民身上。
山娃通过走访了解到,刘兆民在村里的口碑非常好,一提起他,上年龄的人都会竖起大拇指,不绝口的赞扬起他。可为什么他就成了村里的贫苦户了呢?
经过进一步了解,山娃才找到了根源。
春耕季节的一个清晨,正走在就要到塬上的陡坡转角处,村里的那条还算很健壮的牛一个失闪,超山下滚落下去。上工的村民们都大惊失色,狂呼起来。
所幸,牛被山腰间的灌木丛挡住了,它在拼命地挣扎。
那个时期,牛是生产队的生命,牛也是生产队的唯一财富,不敢有任何闪失。
队长急得一脸都是汗,忙叫人回去取绳子来。
绳子拿来后,不等队长发话,刘兆民毫不迟疑地抢过绳子,将一头拴在自己的腰上,另一头交给队长他们抓紧了。刘兆民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哧哧溜溜的朝牛的方向滑去。心急就哧溜得快,刘兆民不顾一切地滑到了牛的身边。他解开腰间的绳子,麻利地拴在了牛的腰间。怕牛往下送的时候绳子会让腹部受伤,又脱下棉袄裹住牛的肚子,以减弱绳子的勒拽度。拴好后,刘兆民一边对上面拽生子的村民大喊着“准备放绳子”,一边用力的掰住卡住牛的灌木。
牛被一点一点顺利地放到了坡下,已经累得没力气的刘兆民刚一松开掰住灌木的手,一股惯性把他推了下去……
那时,刘兆民才二十来岁,虽然年轻,但因摔断了腿,走路一瘸一瘸的,再加上住的房子年久失修,成了残垣破壁,一直没找上个媳妇。一直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并因渐渐的年老体衰,成为了村里的贫困户。
“必须让刘兆民这位英雄式的贫困户彻底脱贫。”听了汇报后的县扶贫办主任这样指示山娃,“你尽快找出一个解决点来,县镇政府全力协助和支持你。”
为了这个帮扶村和刘兆民这位帮扶对象,山娃跑遍了县城所有企业,终于找到一家专做水果长运的比较大型的贸易公司,签订了一项利用山里灌木枝条编制水果筐的长期业务,让刘兆民和这个村有了一定的收入,开始了脱贫。
没等山娃松口气,几十年难遇一次的特大暴雨,给整个香泉镇特别是靠山的方山村带来了发生自然灾害的危险。
暴雨带来的可怕就是滑坡。
怎么也没想到,这次暴雨造成的滑坡竟然那么严重,半个村子都陷入滑坡的危险范围内,村里的路都被快泥石流淹没了。
山娃心里惦记着腿脚不便的刘兆民,泥一脚水一腿、急急忙忙地跑到刘兆民家,把十分惊恐的刘兆民背了出来。跑出已经被泥石流堵塞的土院子,山娃正待将刘兆民交给前来接应的村支书,一块大片石飞过来,击中了山娃头部。山娃感觉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接下来的眩晕,将他放倒在泥浆里。
四、
很久没见到山娃,算起来至少有一个多月了。虽然细妞知道山娃调乡镇工作后,休息的时间就很少很少了,见一面相隔一个月也不足为奇。但细妞很是想念山娃,便决定十一放假,她就来香泉镇找他,顺便两人一起回趟家,家里在一天十个电话的催问她和山娃的婚事。
当细妞准备把这个安排告诉山娃时,山娃和他的微信以及电话竟然全部失踪了。直到细妞让同事过问了解,才知道山娃换了新的工作单位,那是另一个更为偏远的乡镇。
“不就是换个工作单位吗,也不至于电话微信甚至连人都换了吧?”细妞心里很是疑惑。
从医院出来后,山娃心如乱麻的思想了很多天,最后,他作出了一个让他心里流血的最为艰难的决定。
于一个蛙叫蛐鸣的傍晚,山娃咬着牙开通了电话和微信,并用微信给细妞发了个惯用的问号。
看到山娃发来了的微信,细妞十分激动:“你还活着呀?干嘛快俩月了既不见人影又不闻声音,不会是官做大了吧?”
看到细妞一连串的追问,山娃没有立刻回答。
“咋不说话呢?官僚起来啦?”细妞发来一句不满,“怎么着,你也得有口气呼出来吧?”
山娃叹口气,回过去一个句号。
“想要表示什么?”细妞问道,并给了一个愤怒的表情。
山娃写出一行字,很快又删去。再写出来,又再次删去,就这么反复着。
“你倒是说话呀?不会是哑巴了吧?有什么心事,或者对我有什么看法,你就说出来呀,干嘛装深沉啊?”
看来,细妞是真生气了。
“我们还是就此归零吧。”山娃鼓足勇气写出了这一句。
“什么意思?”细妞问道。
“因为,我配不上你。”
细妞没回复,却打过来了电话。
山娃有点不知所措,接,该怎么说?不接,又该怎么说?
最终,山娃选择了接,他把手机放在了耳边。
“咋地又配不上我了?怎么突兀地就冒出来这么一句?你这是在说反话吧?针对我?”细妞的回复很快,有些气恼。
山娃没回话,静静地考虑了好一会。
这一段时间里,山娃为躲避细妞的寻找,连续申请换了三个乡镇。但他明白,现实是早晚都要面对的。所以,他决定和细妞开诚布公。
山娃无法回应细妞的话,只好再用微信发出一个句号。
“咱们别玩儿童游戏好不好?你要是个男人,就打开窗户说亮话!”细妞看到了微信里的这个句号,话说得很气,心却在酸楚。
山娃清楚细妞这句话的分量。
“话,说还是不说?”电话里,细妞吼叫起来。
山娃感觉到细妞在崩溃,这个崩溃传染了他,他感觉到天旋地转。
同样伤黯至极的山娃,用拳头使劲地捶了一下胸脯,在满面泪水里给细妞发过去一张照片,一张让山娃自己感觉十分丑陋的面部自拍照。
看到山娃发来的照片,细妞惊呆了,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照片里的人会是他。
被细妞挂断了电话之后,十分失落的山娃长长地吸了口气,无力地躺倒在床上,心里说:“这样也好,对我对她,都算是一种解脱吧。一切,就这样过去了。”
一个月过去了,山娃一直舔舐着感情遗失的伤口。这段时间里,细妞也没和他再联系。
五、
电话铃声又响起来,是细妞打过来的:“我和他一起的婚照美吗?”
山娃哭得更厉害了,是对着电话。
“咋这没出息?麻利点,立刻赶到县暖心婚纱馆。”细妞在电话里命令道。
“是县、县城里那个婚纱馆?”不得不止住哭,山娃满腹地惊愕。
“对,是县城那个婚纱馆,是你领我曾经去看过的那家婚纱馆。”
山娃深呼吸了一下,心里想:“我还可以这样做吗?”
细妞在电话里喊起来:“爸妈都来了,包括我未来的公婆。”
“什么?你是说爸妈他们、他们都来了?都来到县城了?”
细妞在电话的那头笑了起来:“能不能告诉我,你是犯了什么错误了还是心里发虚了,那么怕见到父母?”
“我、我……”山娃抖动着嘴唇,又想哭。
“咋啦,还想再来一嗓子啊?”细妞的声音更甜了,“想继续哭是吗?好,我就再告诉你一个让你拔腿就想跑的消息。”
“是……是什么消、消息?”山娃结巴起来。
“这个消息就是:我调动回县城的事已经办妥了。快吧?谁让我的另一半有着感人的英雄事迹呢?以后可要仰视你了。”细妞停顿了一下,“还有,”
“‘还有’什么?”山娃把手机在耳边贴得更紧了。
“说好的,我们不离不弃。”
山娃放下电话,伏在床上号啕起来,是被一种幸福感所驱动。
哭了一会,山娃一个翻身爬起来,飞快地向屋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