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新生】围墙上的米粉(小说)
临近退休的老岳头在全球共抗疫情如火如荼的大环境下走马上任,成了九溪镇的一把手。
九溪镇依托教育和旅游两大产业一直是一个神奇而高傲的存在,这次疫情稍稍平稳后,国内各地复工复产已经平波缓进,只有九溪镇的疫情防控却仍需严防死守。作为九溪镇经济主动脉的旅游业和高校消费圈只能按兵不动,辖区下的经济奄奄一息,如一潭死水。
老岳头调任到九溪镇,有人说是因为他脾气太轴得罪了领导才会在临退时被安排来啃这块硬骨头,也有人说是上头的领导想要提拔他,所以特意让他在疫情即将结束前走马上任,将来好冠予功劳,因为无论如何疫情一定会结束,九溪镇的经济也一定能复苏。
人生经历过多番沉浮的老岳头既无心于将来有否丰功伟绩,也不想临近退休贪图安逸渎职。眼下他只想着如何让他的百姓眼中尽早重燃希望之光!
老岳头知道,就算在办公室的空调下急得汗流浃背也是无济于事的,他必须要下到基层去转转,走进各村、各里去瞧瞧、去听听。只有真正的掌握民生实况才能从根本上找到对应的切入办法。
于是,在炎炎烈日下,时常有一辆极其普通的黑色小轿车不疾不徐地在九溪镇的田间地野、镇集村街出现。
这天一早,老岳头依旧带着他的下属大张、助手小孙和司机小林从往九溪镇的东边版图绕起。天上的太阳一直加足了马力炙烤着九溪镇,像是要把人间的病毒燃烧殆烬似的。
车子沿一条狭长的水泥道经过一个密闭的小铁门时,老岳头突然喊停了心无旁骛专心开车的小林,同时也惊醒了正昏昏欲睡的大张。
“你们看,围墙上放着两碗什么?”老岳头把眼睛眯成了缝,终于看清围墙上那两个打包桶里装着粗条的汤米粉。
助手小孙打开车门下了车,趴在铁门上向围墙里面左右看了两遍没见个人影。老岳头跟着下了车,沿着路来回巡望了两遍也没见到个人。
“是谁把这两碗粉放在围墙上的,这是个什么意思呢?本地有什么跟这个有沾边的风俗习惯吗?”老岳头转头问着一直在九溪镇就职的大张。
睡眼惺忪的大张一边理了理头发,一边下车,眼珠咕噜一转瞟了一眼墙头上的米粉,摇了摇头。
“这个米粉是烫的,应该是围墙里有人点了外卖还没及时来拿。”小孙在大家的疑惑下站到墙脚边垒起的砖头上试了试那米粉的温度说。
“这不顶风作案吗?还敢这样子递外卖,看来两边的胆子都挺肥呀。小林,一会儿绕进去,我们得找负责人好好说道说道,这要万一再发生个一例半例的,咱们大家伙全都得下台。”此刻的大张无比亢奋、无比激动,觉得自己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请功的台阶,以致于忘了身边还有一个正愁眉不展的顶头上司。
“顶什么风?作什么案?事情到了这里我们既不能事不关己也不能上纲上线,发现问题了我们应该多方面去了解问题发生的客观必然性,然后再找出相应合理的解决办法。谁不想坐在家里吹着空调拿着钱花,顶着这个毒太阳送餐你以为人家只是想跟我们对着干?以后,我们的工作也要以帮助和引导大众百姓为宗旨,少些武断和无情。”老岳头的语气平和中透着钢毅。
“头儿,那边有位大姐又提两份过来了,看样子这个也是她放的。”小孙轻轻的碰了碰老岳头的手臂,轻声地说到。
“这位同志,墙上的这两份米粉也是你放上去的吗?”老岳头面带微笑的问着。
“是的,你们是已经点过餐了过来拿的,还是现在想点餐?如果现在想点不如去我们店里吧,离这儿不远,环境空旷还很安全。”大姐见问真诚地建议道。
老岳头沉默了好一阵子没有接大姐的话,转头朝大张要了一支烟,手习惯性地转着圈理实烟支,两眼深邃的看着远方。
送粉大姐见没人接她的话,略稍尴尬转头回去了,只是一路上不停地回头看了又看墙上的米粉,一边还在不停地发着消息。
“小林,你把车停到一边,然后和小孙一起到上边搬一些砖头下来,帮忙把这边垫脚的地方再垒高一点、铺宽一些。大张,你去找找刚刚那位女同志说的店,要个电话或微信过来,说不定我们明天也要来这个围墙上取米粉吃。”老岳头安排好他们三个人的任务后,自己也拿出了他那台专门为这几天出来拍照而新买的手机。
他找了几个位置把墙上的米粉拍了下来,正要站上垫脚的地方去拍时,从墙那边伸出的一双手把他吓了一大跳。
“不好意思,把你吓着了,还好吧?你是今天过来帮忙送米粉的吗?”墙下那清秀俊逸的小姑娘也被吓得忘记把踮起的双脚和伸直的双手缩回去了。
“没事,没吓坏你吧?我是咱们镇里派下来巡视的工作人员,想了解了解情况。咱们里面不是有配餐吗?据我所知还是免费的,为什么还这样偷摸着来这里点外卖?”
“我们几个口味比较重,就来这边点餐了。”小姑娘眼神扑朔着回答道。
“小姑娘没跟我说实话,大胆地跟我说说吧,这几份都是你点的?”老岳头反倒一脸真诚,还帮着把墙上的米粉递下去给小姑娘。
“里面配的餐质量是没什么问题,但也没什么味道,疫情期间我们也能理解。其实我们也有一点私心,想尽量帮着保住这家米粉店,如果因为疫情让他们没能撑过去,以后想再吃到这样的粉怕是不容易了。我得把这粉提回去了,我同事还等着吃呢……”
老岳头听着,心有点酸!
小孙和小林不知道从哪里捡到了一个大竹筐,竟抬了满满一筐水泥砖回来。大张也紧随其后把电话号码要回来了。
“小林,你个子高些,站上去,小孙,你递些砖头给小林……”满头大汗的老岳头指挥着两个大汗淋漓的年轻人把砖头从墙的这边丢到另一边的墙跟边,好让那边接米粉的人也能垒起来垫垫脚。
“领导,你这么做就不怕上头知道了批评你?你很快就要退休了,一个不小心可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大张在一旁也热得汗涔涔,可现在他不敢独自上车里吹那能造七级浮屠的空调。
老岳头把垫脚砖周围最后一根杂草拔掉,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土说:“大张,我有几句话想以领导的身份跟你讲,虽然我很有可能马上就不是你领导了,但此时此刻我还是。没有哪个人愿意这么辛苦讨生活的,要不是疫情逼得民生全停,这米粉能翻墙?此时此刻你不觉得墙外送米粉的人是坚强的?墙内接米粉的是善良的?我们九溪有这么坚强和善良的民众,作为负责人的我们不应该感到欣慰吗?头上的乌纱虽重,可如果我们不能尽快的解决接下去的民生问题,你觉得我们头上的乌纱在老百姓的心中还会有重量吗?”
大张对之前几任的领导都采取了溜须拍马、表现出十级感同身受和小心建议的战略很是受用,没想到到老岳头这里却碰了这么硬的壁,心里很是懊丧和尴尬。
“两位领导上车吧,这日头的确太毒啦,再晒下去下午怕是要挂点滴了。”作为助手的小孙既担心老岳头的身体,也担心大张脸上太挂不住,他朝司机小林使了个眼神,让他尽快把车倒过来。
“大张,我马上就要退休了,从没想过要在临退时辉煌腾达一把,倒是你还年轻,心里要少放些功名利录,多想想能为老百姓做点啥,这比什么都强。我知道疫情期间上面的规定比较严格,可现在如果再一味的逼着老百姓死守之前的规定,封死他们仅有的出路,那就相当于灭掉他们的希望。我们应该在这个疫情转折点到来之前为他们整合出一条更宽、更好走的路来……”老岳头推心置腹的跟大张谈了一路,直到车停在镇政府大院,他希望大张能理解他,并在接下来的工作中支持他,像他的助手小孙那样无需言传也能意会的支持他。
“小孙,把我们这些天拍的照片做个PPT吧,下午把各个办公室的都叫过来一起参加,大家集思广益,说不定能有很好的建议。”老岳头交代给小孙后就上楼去了,他的心情有点沉重,就像墙上的那几碗粉一直压在他胸口没有被提走一样。
下午3点,会议准时开始。小林把这几天他们从西边拍到东边的照片做成了幻灯片一张一张自动滚映。当出现了围墙上那几碗米粉时,老岳头点停了播放键。
“大家看看这张照片吧,看看对这张照片有什么想法,把你们最直接的想法说出来,可以畅所欲言。”老岳头眼睛紧紧的盯着与会的人员巡望。
大会的意见照旧分成了三股,一股是观望老岳头意见的,一股是根据现有文件精神狠狠批判这种违规现象的,还有一股依旧要等待上头接下来的文件指示的。
大家“意思”表达到位后就开始保持沉默,都等着老岳头喊散会呢。说真的,自从疫情开始,他们每天要处理的文件、通知、公告都比以前多得多。
谁也没有在意在老岳头那略显失望的眼神。
“既然大家都没什么要说的,那我就占用大家一点时间多说一说。以前,我们九溪镇不管是酒店、民宿、餐馆还是各个景点乃至于小商品巷到处都是车水马龙的,可现在几乎家家都大门紧锁、鸦雀无声,老百姓的钱袋子没账可进,米袋子已经开始消瘦,整个市场非常萧条。我们一直在等着疫情结束就可以恢复旅游、恢复学校商圈从而能复工、复产,可是疫情还要持续多久我们谁也不知道,就算疫情很快能结束,旅游业和学校商圈的消费活动能迅速恢复吗?从2003年的非典再到今年的新冠,我们可以判断出人类根本无法快速的控制疫情,更别说要杜绝,我们九溪镇03年吃过的亏,在今年又重新吃了一遍。就说眼下,其他地区的老百姓都已经热火朝天的复工复产了,我们镇的老百姓却在原地望眼欲穿。
这些天我们几个基本上把整个九溪镇走了个遍,我总结了一下九溪镇的民生经济几乎只有两个渠道,一个是靠房租,一个是靠小吃,可眼下,因为疫情的缘故,这小半年来的民生来源都被疫情给终结了。大家看看这张照片,墙上的那几碗米粉有没有刺痛大家的眼睛?”
与会的许多人这才认真地看到影布上的那张照片,才真正看到照片中那几碗被太阳光射得刺眼的米粉。
“我们九溪镇的小吃做法讲究,质量上乘,可这些好东西却从未踏出九溪半步,在座的各位经常在淘宝上买各地特产的应该不在少数吧,你们现在就可以上上淘宝,找一找九溪特产,是不是只有馅饼,在座的各位现在还有拿馅饼来配茶的吗?当然,这也不能怪谁,毕竟在疫情没来的时候,咱们九溪从不曾缺少吃穿。
我承认,我的心今天被照片上的那几碗米粉刺痛了,但同时也受鼓舞了。我想,老百姓依靠的房租我们没办法做什么规划,但我们可以学学别的地方,把我们镇的小吃包装出去,让全国各地的人也能方便买到、吃到九溪的各种特产、小吃,让我们镇从旅游业延伸出第三个广阔的经济渠道来。咱们九溪的小吃原材料大多长在西边,做小吃的技术大多精在东边,完全有形成自己产业链的基础,但就目前情况来看,包装、保鲜技术、设备到宣传都需要我们政府做大量的扶持工作,在这项工作中,我们避免不了会碰很多次的壁,我希望在座的各位,也包括我,能多想想这几碗上了墙头的米粉,学学它撞了墙就爬上墙头,翻越过去。”
与会的大部分人都惊讶地抬起了头来,眼睛里再也没有之前那种麻木的、黯淡的光。这些人虽说拿着国家薪水、不愁经济,可他们的家人大多也还在疫情的水深火热之中,他们也迫切需要一条能“救”出家人的渠道。眼下老岳头的建议很符合大家的心愿。
“看大家的表情,我的这个建议看来是可以进行下去的!任何一个机关、企业,不管他的当家人多有能力,如果没有底下人的大力支持和彻底贯彻,再好的想法都会落空。在座的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九溪土生土长的,我希望这个事儿能通过我们大家的努力最终把它做好,让九溪镇的百姓在以后任何灾难面前多一道应战的筹码!大家要尽快分组、分头行动,争取在旅游季复苏的时候,我们所努力的结果也能同步推进,一些地方文化产品也可以顺带深挖,到时候再看看用什么样的方式包装推广。”
静谧的会议室突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如春雷唤醒春笋一般,九溪镇大地突然就生机勃勃了。
“老岳头,我给大家订米粉吧,围墙上的那家,这次我私人请客。明天让大伙分批自己去取,也让大家顿悟一下南墙是可以不用撞的,是可以翻越的。”大张讪讪的笑着征求老岳头的同意,这也是他用另一种方式向老岳头“诚心臣服”的委婉表达。
“行,那明天我们大家就让大张请吃围墙上的米粉。”
镇政府会议室再一次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