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扫尾的鞋匠师傅(散文)
我们家乡这一带,把修理鞋子的师傅都叫皮匠。其实把修鞋的师傅叫成“皮匠”还是不大确切的。皮匠主要是做有关牲口皮子的活,如做皮包、皮带、皮夹子、皮大衣等活,如果皮匠做皮鞋,那也是属于皮子之类的活,与修鞋是大有不同。皮匠做鞋一般不修鞋,主要是下料,设计,制坯,成型一类的技术。修鞋主要是修补人们穿过的出现破烂的鞋,一个工具箱,一把锤子、一包钉子,一个掌子,一个锥子,一捆线绳子,几把切割刀子,找个既显眼又不妨碍人通行的角落一摆,一个人就是一个地摊子。叮叮当当的敲打,密密细细的缝补,几经摆弄,经过鞋匠的手艺修理后的鞋一样继续好穿,所以修鞋匠应当是一个独立的行当。
我们这一带属于大山区,上个世纪以前,人们大多穿布鞋,草鞋,到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开始有胶鞋,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才开始有人穿皮鞋。鞋有它的发展史,修鞋匠也有他的进程史。须知道那时人工做一双布鞋很不容易,穿的人很是爱惜,就求修鞋的师傅在底子上钉上一层胶皮来耐磨,叫“加掌”。草鞋底上也安上几条皮筋来做保护层。后来有了胶鞋,修鞋匠就用一种橡胶水来修补胶鞋的裂口或破洞,再后来有了皮鞋,那修鞋匠就又有了修理皮鞋的工具,反正任何时候修鞋匠总是伴随在我们的生活中间。因此,你千万不要看不起这个似乎低贱但还很讲技术的修鞋职业。所以人们都把修理鞋子的工匠称为师傅。
从我儿时能记忆开始,我们团堡街上就有好几个修理鞋子的师傅,他们在街头分散摆地摊,生意都还不错。上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团堡最出名的修鞋匠先有“李鞋匠”,接着就有“刘鞋匠”、“张鞋匠”,现在就是只有“杨鞋匠”夫妻二人了。但是修鞋匠总是没有断绝,一般经济的人家就是买双皮鞋也很爱惜的穿,发现损坏就去找修鞋匠修理,因此修鞋匠的饭碗还是很优裕的。
杨鞋匠18岁开始跟着父亲学习修鞋的祖传手艺,如今已经50开外年纪了,由于年纪大、个人独立支撑摆地摊有难度,就把老伴带上做帮手,在团堡的培风大道路边撑开一柄大伞摆上一个地摊,写个招牌称为“老夫妻修鞋摊”。集镇方圆几十里的人,凡是要修鞋的就到哪里找他,杨鞋匠每年生意都还很红火。
我与杨鞋匠同村住,很是了解这个不爱言语,近乎木讷和沉默的人。我当报社业余通讯员时就曽专门采访过他。杨鞋匠老家武汉,祖上都是修鞋的,在武昌大东门开有修鞋店,须知在这大地方开店,必须是具有真本领的,是经得起打拼的才有立足之地。杨鞋匠的爷爷身强力壮,开始靠拉黄包车攒积本钱,接着在街头摆修鞋地摊。一次偶然机会,遇到武昌知府的姨太太鞋子在行路时断裂,杨鞋匠给他修理好了。知府的姨太太就支持他开修鞋店,把自己在大东门的一个门面让给了杨鞋匠。杨鞋匠开上店子,再不流浪摆摊了,生意就发达起来。
后来时局动荡,杨鞋匠经过革命党的发动参加了武昌首义。在甘绩熙(武昌起义的陆军少将,团堡箐口人)带领的汉阳磨子山战斗中,杨鞋匠的爷爷壮烈牺牲。杨鞋匠的父亲就带着一家人从沔阳、潜江、荆州流落到利川,后来在团堡安家,继续靠修理鞋子的手艺度日。杨鞋匠的手艺是父亲传授的,有修鞋的生意秘诀,所以杨鞋匠的手艺一直都很得人信任。
杨鞋匠的“老夫妻修鞋摊”生意多,每天都很忙,风雨炎暑,每天都有钉鞋底、上拉丝、缝裂口、补巴子的活路。虽然一次收费不过一二元钱,可是一天下来都是三五百元不少。
杨鞋匠不爱说话,看起来很木讷的,顾客来了就是点头、微笑一下,最多也只是说“要得”“好”之类的单音节词儿。但是他的老伴活多,喜欢与顾客摆龙门阵,聊家长里短,一个性子急,一个性子慢,性格互补,成全得生意美美的。
杨鞋匠修鞋的工序也很别致,他先让老伴做开头,自己做扫尾,比如掌鞋底,老伴敲打一阵后,就是杨鞋匠自己加码打最后几锤。顾客们对此很是满意,总是说:“还是杨师傅的扫尾得力!”
“是嘛!女人力气总要小点!”杨师傅说完这个短句,“梆梆”,小锤又加上几锤!“行了!”杨师傅笑了,顾客笑了。
再如搽皮鞋,老伴先上油、开刷‘嗖嗖’地飞快。交到杨师傅手里,用绒布来回趟两趟,这扫尾一做,皮鞋瞬间晶亮。顾客满意地掏钱,杨师傅说:“没啥!我就是多勒了两下!算是搽一赠二吧!”
旁边的人听得哈哈大笑。谁说你杨师傅不会说话,看看你的生意做得多有招数。冲着你这搽一赠二,我家的鞋全部都在你这里搽。
杨师傅呵呵一笑,老伴瞪他几眼,说:“就你能干!”
“嘿嘿!没有你老婆子,我就不大行了!”杨师傅夸赞老伴。其实杨师傅就是有点小狡黠,但是也的确比他女人更懂生活。
我那次一双长筒胶靴破了几道口子,本来不想要了。妻子说,去找杨师傅修修,也许还能用上一阵。于是我就把胶靴拿到杨师傅的修理摊。他老伴接过去,看了一阵,用胶水涂抹一阵,就说:“你这胶靴太烂,不好修,不要修了吧!”说着就把胶靴往我手里退。
杨师傅一见,连忙停下手里的活,说:“不忙,我再来看看。”
杨师傅一看就对我说:“你如果忙,就去办事,半小时后你来去,胶靴我修理得好!”说着杨师傅就细细地摆弄起我的胶靴来。
我转来取胶靴的时候,听到杨师傅正对他老伴说:“如今水货多,要是鞋子一坏就叫人丢了,那我们哪来生意,哪来生活呀?”他老伴听了,默默无语,把一个她刚想扔掉的一双皮鞋又重新捡了回来。“你把这个再看看,能修不?”
一刹那间,我对这个修鞋匠有了新的认识,他其实一点不木讷,只是把话说到点子上的人。
杨鞋匠把我修补的胶靴递到我手里,他说:“我这修理摊我就是做扫尾一步的,因为我们要贴心为顾客服务,不仅是要把活儿做得好看,更重要的是要做得扎实,让顾客耐用而获得满意!”我突然感悟出来,杨师傅的祖传修鞋秘诀,也许就在这些话里。
在家乡十多万人口中,修鞋匠占的比例是微乎其微,可就是这为数极少、其貌不扬的人,却成为我们生活中离不开的人。因为谁都说不准,在人生的奔波途中,你不会跑掉鞋底子呢,倘若你腰包里的大票子不够多,你就只好蹒跚着去找修鞋师傅给你掌上几颗铁钉子了……
一个顺口溜也突然冒在嘴来:“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要想不挨刀,那就赶快跑;要想跑得快,鞋子太重要!”写道这里,我再次升起对修鞋匠的无限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