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房子东边的一间土坯瓦屋是一九九零年盖的，当时为了翻建正屋作为过度，临时居住。正屋盖好后它成了牛舍，同时存放木料和农具。父亲前些年骑三轮车摔断了左手，落下硬伤后不能干重活，田地不再耕种牛便卖了，这间瓦屋就闲置着陪父亲渐渐变老。
　　 受疫情之困，哪里也不能去，临近元霄节，我和二姐，小外甥去扒这间瓦屋。顺手将它旁边蓬生的辛夷、红梅、绿梅修剪了枝条。红梅和绿梅含苞待放，生机盎然的迎接着春天。揭了瓦，卸了木料，拆了土坯，开始清理屋内，钉钯、锄头、镰刀、木犁这些尘封的农具不时展现出来，这些曾经劳动时的功臣如今重见天日，如同父亲田间辛勤劳动的身影再现，还有我在旁边戏耍的模糊记忆，既新鲜又有些生疏。两只喜鹊飞过来站在绿梅枝间呷呷叫着，似乎在为我们的劳动加油鼓劲，又仿佛为这热闹场景助兴。
　　 突然，一只窄小的木板制成的乒乓球拍从杂物中扒出来，让我兴奋而又惊讶。这东西姑且叫乒乓球拍吧，是我小学时代的作品，有些粗陋，也不规整，不能算杰作。往事如烟，恍然几十年，这么微小的一个少年的痕迹居然被无意间保存，应该说是一个奇迹！拂去土屑，我打量着它，简单的面貌承载着岁月的深痕，记忆也跟着它快速地回到昨天，回到我的小学时代。
　　 我们村的小学校建在一个高坡上，土坯瓦屋，木制的黑板油漆有些脱落，泥墩砌的课桌，窗户用薄膜遮挡。课间娱乐是叨鸡、逮石子、推三角、打四角（也叫面包）。比这些更诱人的就是上体育课，没有体育老师，随意尽兴地玩。操场上有一副老旧的篮球架，还有一只起皮的篮球。几副羽毛球拍基本带伤，不能工作，也没有羽毛球。只有一副乒乓球拍尚且能用，衬胶如同老太太的牙齿残缺不全，打球时它仿佛气喘着带风。校园内的一座乒乓球台是水泥砌的，台面上用砖头挡中间做隔拦。没有专业的老师指导，没有技巧章法，纯属肆意挥洒。同学们轮流上阵，每个人可以上场的时间似乎总是很短。乒乓球也总是那么难以驯服，如同白色的精灵上下左右飘忽，临到我时手忙脚乱地没有几下就下场了。同学们热烈地讨论着，有人说：“最难接的是旋转球，可以上旋下旋、左旋右旋，得快速的判断反应才能接住。”有的说：“不对，应该是抽球，劲又大，最难接。”妈呀，我一头雾水，同时被这新鲜的感觉深深吸引，如果自己拥有一副乒乓球拍，能够在课外时间自由尽情地交流玩乐，这些技巧我也能学会。可是这梦想有些奢侈，只能是一个梦想，无时无刻不在我脑海里转悠。我有自己铁环、水冲、链子枪，如果能再有一副乒乓球拍该有多好！
　　 回到家，我在屋里翻寻到一块木板，尺寸并不理想，有些窄，用锯子锯出圆形几乎不可能。我就四边划出弯弧，拿起宽大的锯子对付窄小的木板，不好驾驭，忙活半天，出了一头一身的汗，勉强完成了作品。乒乓球拍既不标准，也不整齐，我却满心欢喜，快乐的目标还差一只乒乓球。
　　 星期天，我扒拉出铁皮筒蓄钱罐，从不多的硬币中拿出几枚一分二分五分的硬币攥在手心中，去街上新华书店。回来时我的手里紧紧攥着的变成了一只光滑圆润的乒乓球，脑海里浮现它在球台上跳跃翩飞的影子，心也随着它轻盈自由地跳跃翩飞。到家，我琢磨着如何旋转，反复练习着发球技巧，看着乒乓球落地转动时发出嗞嗞地声音，仿佛自己站在球台前，成了一名百战百胜的乒乓健将。
　　 迎接我梦想到来的是又一个星期天，约上同学家升，带着自制的乒乓球拍，期待大战几百回合。事实是表演十分稚拙，想象中的理论使用起来一蹋糊涂，没几个来回，乒乓球就被我磕瘪！我伤心、遗憾和失望，刚刚还明快的世界瞬间变得灰暗低沉。家生说：“听说用热水烫瘪的地方，还能赶鼓起来。”我只好怏怏回家，将乒乓球泡在开水中，然后按家生说的做，瘪的地方真的一点点赶鼓起来，可凹陷最深处却没法恢复，带着明显的伤痕。
　　 此后，就是这副乒乓球拍，还有那只带伤痕的乒乓球，虽然没有成就我的乒乓健将梦，却真切地带给我许多欢乐。如今，旧物重现，时光却已经过去三十多年。
　　 三十多年，多少物是人非，我们村小学多年前就从高坡上挪了地方，新建的教学楼气派飘亮。只是现在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学生也越来越少，下一步计划与镇中心小学合并。属于我的少年生活早已淹没在记忆深处有些支离破碎，因为这只自制乒乓球拍的偶然重现，突然截取了一个片断，虽不华丽，却很真实。
　　 2020.2.24写于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