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雅香】曾思阳学艺生涯(纪实小说)
一.真的对不住
“人抬人,人上人;人踩人,人下人。”这句话说起来看似十分拗口,但细一品味,它却道出了人生中的多少苦辣酸甜。不信,有下面的故事为证。
那还是曾思阳刚上初中的时候,从这一届起,学校增开了俄语课,首任教课的是位姓严的女老师。尽管俄语的发音带卷舌音的较多,和中国的汉语发声有较大差异,但在严老师的耐心帮助下,大家还是学得津津有味。
后来严老师调走了,换了一个年轻的男老师。他姓季,大名国伟,某师范学校肄业。他当时还是一个代课临时工,没有办理任何任职正规手续。
季老师很年轻,大约只有二十岁。稚气的脸上带着一副近视眼镜,走起路来一挺一挺的,仿佛是在走下山路似的。
他的到来,很快在思阳的班里引起了骚动。先是他颇为自负的外表,而后是他滔滔不绝的教学方式,甚至他在课堂上略显做作的用语习惯,都让学生们在和前任严老师比较后产生反感。
果然,某一天的下课后,这种暗暗的反感,终于被反映到了黑板上。不知是谁,在黑板上画了一只大公鸡,鸡的屁股下面还有一大堆屎,旁边则用俄语单词“鸡塞”(俄语“安静”的拟音)标注着。
上课铃响后,值日生还未来得及清理黑板,就被踩着铃声进教室的季老师发现。他仔细端详完这幅漫画后,一脸涨得通红。转过身的瞬间,把讲义等往桌子上重重一摔,然后劈头盖脸的发了一通脾气,随后就甩手离开教室,跑到班主任那里告状去了。
事后,全班受到了严厉批评,但因“冤无头,债无主”,班主任也只能不了了之。但谁也想不到的是,“鸡塞”后来演变成“鸡屎”,最后竟成了这位季老师数十年都挥之不去的代名词。
更可悲的是,文革中他除受到学生强烈冲击外,恢复上课后,因中苏关系紧张,学校又将俄语课换成英语课,他的代课资格也被取消。以临时工身份下到车间后,又大都被分在脏、乱、差单位,一生郁郁不得志。好不容易大龄成亲后,没几年又挂筒散伙,至今形单影只……
凡有人群的地方,类似的故事总会不断上演。有人咬咬牙挺过来了,有人顶不住,穷困没落一辈子。
曾思阳每每见到季老师,总觉得自己欠了他什么,想恭恭敬敬说一声“对不起”。但那次的恶作剧并非自己所为,这样莫名其妙地代人受过又合适吗!
二.养父的眼睛
养父的眼睛,犀利而又冷漠。他对曾思阳爱不起来,也恨不下去,让曾思阳总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每天举足无措,无所适从。
养父比长姑大十岁,年轻时,他曾梦寐以求能有自己的一儿半女。但他尽管日夜辛勤耕耘,毫不顾忌思阳同在一间屋里的尴尬,但却终未能开花结果,从而成为他终身的遗憾。
还在思阳懂事后,长姑知道丈夫无力留种,便悄悄地向他吐露了真情,或许生父还在,只是现在不知人在何方。
她说出真相不为别的,就是希望思阳能正视自己的出身,凡事不要太冲动,力争在兵工厂平平安安长大,最终成家立业,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因年轻时便耳朵失聪,长姑一直以来疑心很重,总认为人家瞧她不起,背后说她坏话。
为搞好邻里关系,她家曾搬迁四次,但每到一处,她依然旧病复发,隔三差五要和邻居吵闹,让养父和思阳很没有面子,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养父因和长姑没有共同的利益追求,再加上两个人一南一北,无论语言、生活习惯都不相同,故在思阳的心目中,这个家永远处于火山爆发前夕,稍有外界的诱发力量,就有可能出现人走茶凉、劳燕纷飞的最坏状态。但这个结果,又恰恰是曾思阳所最不愿意看到的。
家里待不下,养父便常常在外面混时光。一是在外面喝酒,二是和朋友打扑克,三就是猫在车间里专心致志搞革新。
他当时是木工车间里的钳工,为了解决军品木箱的半自动化生产,他确实费了不少心思。领导和同志们都认为他是一心为公,谁知道他是被逼无奈,一心想在技术革新中寻得一丝慰藉。
对思阳的学习、工作、乃至生活,他基本不闻不问。他是文盲,除略能看懂图纸外,其它一窍不通。但更多的原因是不想管,也不能问。长期的夫妻隔膜,父子隔膜,让任何的关心、爱护都是多余的。
直至1963年五月,当夫妻二人突然决定,要从长沙孤儿院领养一个孩子,以作为今后养老的依靠时,当时已十七岁的思阳立即双手赞成。他暗想:这才是这个家庭从此走向团结、和睦的真正转机。
现在看来,类似曾思阳这样的重组家庭,早已毫不为奇。其中或因天时、或因地利、或因人和等各种原因,最终导致了一个个家庭的分分合合。
暂不论其中的是非对错,但每一个有责任心的成年人应该明白,因家庭离异而留给后代的心灵创伤则是永远的。
曾思阳之所以终身不忘,是因为养父那双既犀利、又冷漠的眼睛,让他度过了一个毫无趣味,毫不快乐,也毫无安全感的童年……
二.到工艺班学艺
一九六二年七月,曾思阳这一届初中生终于毕业了,但何去何从,大家心里都没有底。毕竟大灾之年后的国民经济尚未恢复,要想各国有企业大面积招工,那几乎是不现实,也不可能的。
正是基于各种因素的考虑,当时的工厂领导王正、肖予等,决定在河西原水泥厂旧址,兴办一所以学徒学艺为主的工艺班。
该班以工厂有关部门领导坐镇,以厂内各工种的精英(年龄偏大,即将退休)为师,对全厂适龄失业青年进行技术培训。尽管工艺班暂时没有资质,也不颁发学历证,但它却是兵工厂自行培养人才,储备技术力量的基地,一旦工厂招工,这里的待业青年将必然是首选对象。
这个消息一传开,职工家属都欢喜雀跃,除应届、往届、末届的数百名闲散在家的子弟踊跃报名外,一些职工还把他们在外地的亲属子弟接来报名。一时间,小小的工艺班竟大有人满为患之虞。
思阳还清楚的记得,工艺班当时共开设了车、钳、电、锻造、铸造等多个学艺小单位。每个班均由技术级别较高的师傅带班指导,但因师资力量缺乏,暂不开设文化课。
曾思阳和虾子、白利、小美人、许老瓜等同学一起,被分在了木工班。这里有四个师傅:一个是木模七级工师傅,一个是维修六级工张师傅,另有两个机械木工,专门在厂里负责钉产品木箱的师傅。
曾思阳一开始很不喜欢这里,成天和木头打交道,不是刨,就是锯,累人不说,还没有一点现代工人的气味,真是要多窩囊有多窝囊。因而,尽管他每天照样按时上、下班,却怎么也提不起劲来。
后来,因人员变化,木工班被撤消,曾思阳又改行学了机修钳工等工种。这一比较,他又还是觉得木工好。特别是进厂后,最终如愿干上了木模工,他那颗不安分的心,才最后安定下来。
木模工要懂图纸,平时可站、可走、可出力流汗,身上还干干净净的。要不是因为爱写文章,他还真迷上了木模工这一行咧!
三.难熬的六三年
一九六三年,是曾思阳觉得最无趣、也最失落的一年。因为这一年里,几次的内外招工,使一个个玩伴相继离开,让思阳觉得自己就象一只离群的孤雁,显得格外无助,也格外没有生活乐趣。
先是厂外的拖拉机站招工,目的地是湖南醴陵、临湘等地,具体工作是开拖拉机,为广大农村服务。
因为是首次招工,思阳和几位好友有点不知所措。想早点外出自立,去奔自己的前程。又怕此一去再不能回厂回家,从此无依无靠。
几个人回家商量后,果然没有一家同意,没办法,大家只好打消了出外就业的念头。但木工班此次却走了好几位,如思阳的同学刘汝良等。
第二、三次招工,全是工厂内部的指标。要的名额较多,有正规的初中毕业文凭者尤被看好。他们去了后,大都被分在工厂的各类关键岗位。虽是学徒,但保密性强,和兵工厂的主要产品联系密切,也算是正儿八经的兵工工人了。
这几次招工,大伤了工艺班的元气。原本热闹、喧哗的校园,倾刻间冷清了很多。一段时间内,正常的工作、学习、生活秩序完全被打乱。由工艺班自行生产的主要产品--微型空气压缩泵,最后也因技术队伍流失,剩余的学员毫无工作劲头而被迫停产下马。
直至新任校长姜兆丰1964年接任后,经相关人员多方努力,终将原工艺班华丽变身,成为在省教育厅备案的江南工业学校,并于当年正规办起了中专、中技班后,整个校园才重新焕发了生机。
根据入学先后,学历高低等因素,原五、六班余下的十多位同学,和其他有此条件的同学一道,组建成了机621班,由曾思阳出任班长,任廷敏老师担任班主任,其师资力量也得到大量补充。
虽然,校园内再没有往日的人满为患,但正规的教学秩序,却让曾思阳等人得到了安慰,看到了希望。能安安心心地坐在教室里,不断接受诸如《材料力学》、《金属工艺学》、《机械制图》等崭新的知识,这还真是曾思阳梦寐以求的大好事。
从此,曾思阳和他的新老同学们,又以充沛的精力,日夜遨游在知识的海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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