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爷爷的捆绳(小说)
五岁那年,我发现爷爷的木床底下收藏着一根四五丈的麻绳。麻绳足有我胳膊那么粗,滑溜溜的还带点乌黑色。
爷爷把他的麻绳当做宝贝,从不轻易拿出来示人。爷爷满花甲后,还把麻绳用油布包起来,说是怕潮湿侵坏麻绳。
那时,父母忙着下地,我和爷爷看家。爷爷教我读几篇文后,就打发我到一边玩。他自己则拿出麻绳,坐在一边,把麻绳在手里摩挲着细看,其实是在回忆他与麻绳的往事……
爷爷的麻绳是一根捆绳。用上等的苎麻丝条加猪毛搓成的,很是结实,千把斤的野动物都能捆吊在大树上,任野兽如何挣扎,麻绳绝对不会断。
二十多岁时,爷爷就长得雄壮,粗大的体魄,高高的个头,那时做游医,每天四处走动。一天路过张家山,遇到从武昌首义带伤回来的上尉连长张家静昏倒在草丛路边。爷爷生出恻隐之心,将张连长救回家里。爷爷用药给张连长治疗好了伤口,张连长很是感激。就把这条特别的麻绳当药费抵给爷爷,还秘传了一手用麻绳捆人捆物的绝技。爷爷把这绝技全都学到了家。
爷爷很是珍爱这条麻绳,就细细缠绕起来放到随身带着的药包里。
1928年夏天,爷爷从贺家坪给人治病回来,走到三尖峰林边,就见到七八个猎人带着猎狗在追赶一头野猪。野猪是非常凶猛的家伙,几个人根本擒不住的。爷爷老远就听见猎人在喊:“拦住路口,莫让逃脱,我们一样分红。”爷爷感到有趣,就从药包里掏出麻绳,侧身藏在一棵大树边。
野猪发疯似的奔跑。后边的猎人被它甩掉十几丈远,猎狗也只是在七八丈的地方嚎叫着,野猪分明有逃脱的可能。
爷爷瞄准时机,待野猪临近身边,猛地抛出绳套,正笼中野猪头项,爷爷顺手将麻绳几个灵巧的绕环,就把野猪缠得紧邦邦的。又只见爷爷将麻绳的另一头朝大树的丫枝上一甩,麻绳便掉下一头,爷爷一个跃起,身子悬空抓做绳头望地下一扯,野猪就被高高吊在大树上了,任它发出“哐哐”的吼声,怎么也挣扎不脱。猎人赶来,感谢爷爷出手帮助,也佩服爷爷身手不凡。这次爷爷不仅分到一腿野猪肉,猎手们还请爷爷当“捆手”,凡是有大的打猎行动,就请爷爷出马捆住。爷爷一时有了名气。也就从这时起,麻绳每年给家里带来的收入相当种二亩土地。爷爷更是珍爱麻绳,把他藏在自己的床底下,不准家里任何人动麻绳一下。
1930年到1948年的那些年代,土匪和盗贼四处活动。家乡的人户经常遭到打劫和偷盗。乡里组织民团打击土匪,维护社会安定。蜂子山的土匪相对强悍,土匪头子周宗石,手下有个干将叫“罗二猴”。罗二猴凭着身材魁梧,气力大溜得快的优势,到处去抢农户的财物。民团团总拿住他几次,罗二猴就挣断捆他的绳索逃走。
一次,罗二猴又到金龟村一家去抢劫,民团团总得知爷爷的手段,就请爷爷带着麻绳去助力。这回罗二猴刚抢到两袋大米,就被民团发现追捕。罗二猴丢下就想逃。被爷爷迎面拦住,爷爷疾速地抛出麻绳套头,一下将罗二猴脖颈套住,爷爷顺手将麻绳几个灵巧的绕环,就把罗二猴缠得紧邦邦的。又只见爷爷将麻绳的另一头朝罗二猴的双手臂上一缠绕,拉到背后打个结,罗二猴就痛得“哇哇”大叫。民团把罗二猴押回团部关押,这回罗二猴怎么也挣不断爷爷地麻绳,也就求饶认罪了。爷爷得到了民团的奖励。
爷爷的麻绳成了捆野兽和坏人的捆绳。只是爷爷一般时间都忙于给人看病,没有多的时间去参加捆罢了。时间一长,猎人和民团也就没来找爷爷去参加捆什么了。
1950年初,村里开始搞土改,斗争大地主。村长带头搞得轰轰烈烈。村长动员爷爷参加正常活动,爷爷虽然五十岁出头了,还是热心参加,乐于为村里和民众做事。
地主很狡猾,不承认欺压百姓的罪行。村长就在大地坝上栽根粗大的木柱,上面安装一个滑轮。斗争地主大会开始,村长一声喊:“老黄,捆!”爷爷古呼啦一声跃起,三下两下,就把大地主紧邦邦的捆在木柱上,人们开始斗争,揭发地主罪行。大地主抵赖不认罪,村长就又喊道:“老黄,吊!”爷爷飞快地绕到木柱后,一用力,地主就被吊起来,还不断慢慢升高。
大地主“哇哇”“哇哇”的叫喊,像在木柱顶上打秋千。结果值得认罪求饶。以后大地主听到有爷爷参加斗争大会,都怕爷爷的捆绳,就不敢乱动,因此村里的土改运动进行得很顺利。
土改运动一结束,爷爷就再不用麻绳捆人了。“捆绳”就一直藏在床下。爷爷继续行医,种地。只是再有空的时候,把那麻绳拿出来看看,玩玩,再收藏起来。爷爷这样做,是在回忆他与麻绳的故事,眷恋当年的威风!
一晃十多年又过去了,“文革”风暴突然到来。往日的村长一下子成了“走资派”,没有了当年喊“捆”“吊”的豪迈。村长也被造反派弄到他栽的木柱边去挨斗争。造反派头头趾高气扬的说:“走资派,你是愿意坦白呢,还是愿意挨吊?”
老村长昂起头,说:“你吊就是,我没有什么坦白的。”老村长的回答使得造反派头头恼羞成怒。“他妈的,顽固不化!”造反派头头骂人了。于是他也就像老村长当年一样高喊起来:“拿捆绳来!”
“在!”爷爷好像早有准备,马上把捆绳一抖,站到造反派头头面前。
“捆!”造反派头头像老村长当年一样高喊起来。爷爷几步上前就把老村长捆得结结实实。
“吊!”造反派头头像老村长当年一样高叫起来发令。只见爷爷绕到木柱后,一拉捆绳,老村长就被徐徐吊起来。吊得老村长“哎呀!”“哎呀”的叫起来。
“真没想到,顺子爷爷还是这种人!” 人们都背后当面说爷爷不是好人!连父亲都埋怨爷爷做得大不对……
爷爷没有计较,只是把木柱上的老村长死死的盯着……
“文革”转眼消失。又是十几年过去了,爷爷九十岁时得病了。一个冬天,爷爷不能起床,他把全家人喊道床前。爷爷指指床底下,叫父亲拿出捆绳。爷爷细细摸着绳子,微笑起来。接着,爷爷对父亲和一家人说:“你们不要怪爷爷,爷爷没有做亏心事的。”接着说:“我捆的人大都是坏人,土匪,强盗应该捆的,应该吊的。至于捆老村长,那是我奋勇救他,我不救,那个人出面去救得了他。我在捆他吊他时,在他的腰间里偷偷缠了一圈绳子,换别人就没这技术。我这样他吊起来一点都不痛,他的叫喊都是假装的。行了,爷爷我积德了,活满九十岁,值得,老天公道。”
爷爷说完,一扭脸,愉快的去了。
爷爷是老死的,我们全家都很悲伤,也不张扬。只是那个退居二线的但是说话算数的老村长,非要给我爷爷主持操办追悼会,还要请城里的乐队和狮子来,把我的爷爷的葬事办得风光体面一点。老村长安排好一切,竟然爬到爷爷的棺材上哭了起来:老哥哥,一路走好!
(首发菊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