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五周年】母亲的鸡蛋(散文)
庄稼人,谁个家里不养上十只、八只鸡的。早年这样,现时还这样。
虽说养鸡,付出大于回报,成本大于收入,但庄稼人还是愿意养。庄户人家,没有鸡不成家呀。
也没有人专为养鸡找块场地的,随便在家中搭个窝,那叫鸡埘。早上把鸡放出来,鸡拉得一屋一地的,就拿了扫帚把地扫了,既不觉得恶心,也不嫌麻烦。晚上鸡自个儿钻进鸡埘里,也就把鸡埘门一拦,老鼠都钻不进去。当然,要是老鼠能钻进去,那可就惨了,准有鸡被咬得闹起来。
早年时,一只鸡养上一年半载的,稻谷、大米都不知吃去多少,买上十只鸡也都够了。可平常时候,谁都不舍得把只鸡杀了吃了。图啥呢?就为了每个月能拣上十颗八颗鸡蛋?或者说就为了过年时能吃上一顿鸡肉?也许,憨厚的庄稼人,这算盘原本就打得不精明。
不过,庄稼人也自有庄稼人的盘算。每年,各家各户养上几只鸡,或三五只,或十几只。那可是一年的开销,也是平常来钱的唯一门路。家里的油盐,儿女的学费,那可都得指望那几只鸡、或那鸡生下的蛋。还有,走亲戚串门,托人情送礼,那鸡跟鸡蛋,可是庄稼人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礼物。这鸡跟鸡蛋,补身子呢。咱庄稼女人坐月子,就全靠这鸡跟鸡蛋了。
小时候,母亲每年都会在家里养几只鸡。母鸡留了下蛋。公鸡或卖、或吃、或走亲戚串门送人情。而真正留了自己吃的,也就是逢年过节、或有什么重大的喜庆日子,杀一只,以示庆贺,也为改善一次伙食。
而母鸡,那是从来不卖的。既不拿来送人,也不舍得吃。那母鸡可比公鸡珍贵,谁要是拿了送人,那人家也一定感到荣耀和尊贵。
一只母鸡,一个月也就下一次蛋,一天一个,一连就下十来天,也就有十来个蛋。多则也就十几个。每天鸡下了蛋时,母亲便把那蛋拣起来,埋在柜子里的稻谷里,以作贮存。不然搁外面时间长了,鸡蛋便容易坏,或者孵不出鸡仔来,成为“寡蛋”。
持续一段时间,鸡把一个周期的蛋下完以后,中间便会间隔一段时间。而在间隔的这一段时间内,有时候母亲会把鸡蛋一颗颗装起来,拿了去卖,换回油盐。有时候便用稻草搭一个窝,把鸡蛋塞在窝里面。然后把母鸡从鸡埘里分出来,抱在窝里,以孵小鸡。一般一窝也就孵十几个鸡蛋,孵多了鸡也孵不下,便成了冷蛋。冷蛋便成了“寡蛋”,孵不出小鸡来。
孵上三五天以后,便能分辨出哪只蛋能孵出鸡仔来,哪只蛋是“寡蛋”了。这时候,母亲就会把那“寡蛋”择出来,煮了给我们吃。不然时间一长,那“寡蛋”就成了臭蛋,不能吃了。而母亲,也从不把“寡蛋”混进鲜蛋里面卖给人家。照母亲的话说,那是缺德。经过孵化后的“寡蛋”,是没鲜蛋那么有营养的。
分辨“寡蛋”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拿了鸡蛋透过门缝射进来的光线照。一手托蛋,把蛋举过齐眉,鸡蛋的大头朝上,然后用另一只手遮住鸡蛋上方的光线,以为聚光。然后用眼瞄过去,若看到鸡蛋的大头透光、透明,那便是孵成鸡仔了。若鸡蛋的大头黑沉、不透光,那便是“寡蛋”。这方法,叫“照蛋”。
另一种方法,则是打一盆水,把蛋一个个搁在水里面。然后看那蛋一摇一摇漂在水面晃动的,那便是孵成鸡仔了。照母亲的话说,那是鸡仔在蛋里面“踩水”。而如果是漂在水面不动,或者是沉在水底的,那便是“寡蛋”无疑。
有时候为了可靠,母亲便把这两种方法都试一遍,以免造成错选或漏选。
在母亲眼里,鸡蛋是万能的。遇上个啥事儿,她都会想到鸡蛋。走亲戚、串门、访人家,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她便捎几个鸡蛋带上。小时候读书没有书包,她便说:“拿几个鸡蛋卖了吧。”
那一年,我口舌生疮,吃不了辣椒却偏要吃。而吃过以后,便辣得哇哇地直哭起来。她扒开我口腔看,说:“长着水泡呢!”然后说:“煮几个鸡蛋吧,煮几个鸡蛋吃了就好了。”然后从家里拿出她平时积攒下来舍不得吃的鸡蛋,煮了给我吃。没想到,吃了鸡蛋以后,那口腔的毛病还真的就好了。
早些年,化肥紧俏,买个化肥得走关系、托人情。那一年,我们家刚分了几亩地,耕地时却缺化肥。母亲忽然想起父亲的一个远房堂侄女(我的堂姐),她男人在乡供销社当主任。于是母亲便提了半篮子鸡蛋上门,找到我那堂姐,求堂姐跟她男人说一声。堂姐把这事跟男人说了,男人说:“现在化肥紧俏呢,有指标的。”
母亲听了后就说:“如果为难,那就算了。”
临走时,母亲执意要把半篮子鸡蛋留下,堂姐推托。母亲说:“我这都拿来了,又怎么好意思再拿回去。”堂姐再推托,母亲就说:“如果这也算是请客送礼的话,那我就带回去,免得影响了侄女婿的前程。”听了这话,堂姐就只得收下了。
那时候,虽然还没有“贪污受贿”的说法,但也早已有“请客送礼”的提法。母亲像做了贼似的,匆匆就离开了,再也没提化肥的事。
那年,我第一次离开家,来到广东。临行的前一天,母亲折腾了一个晚上,替我打好包,以便我第二天一早上路。并特意煮了几个鸡蛋,塞进包里,对我说:“路远着呢,这几个鸡蛋,带了路上吃,鸡蛋抗饿。”
我说:“车上有卖吃的呢。”
母亲说:“听人家说,那东西太贵,这鸡蛋是自家鸡生的,不花钱。”
许是我第一次坐长途,许是太饿,车到中途时,我忽然晕车。后来,是吃了母亲给我捎上的那几个鸡蛋,并灌下一杯水,才渐渐缓解。
现在,鸡蛋越来越普遍,早已不再有人稀罕。但每每买了吃了,却总是吃不出当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