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归】鬼话(散文)
一
近日与一文友在网络空间闲聊,忽然感到很诧异,这名文友在对话中不按常理出牌,猛不丁就会冒出自创的独具地方特色的妙语,让我的神经持续过敏。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是小心翼翼地接话,如履薄冰地试探,身披铠甲地深入,努力地在这名文友挥洒的超现实唯美语境中沉醉,然后心虚。
终于有一天,在我自动卸下铠甲,走到闲聊的康庄大道上,信心满满地准备投入到这场旷日持久的精神对峙时,这名文友对我说了,所有的这些都是鬼话!我仿佛一下子被人用甜言蜜语蒙进了暗无天日的深井里,惊恐之余抬头向上看,只见一把刀寒光闪闪,正在割断系着我身家性命的唯一救命绳索……
我的思想坐在四壁水迹的幽暗井底,具体的精神生活就只能降格成为一个冥想者。回想自己过去所经历的一切,在异度的空间我又成了绝望的旁观者,看世界的眼光虽然仍保持异常冷静的态度,但反思自己和社会发展程序中有关联的一些结点,以及它的观念性和超然性的律动线条,被人用鬼话放在了井底是一个很正常的结局。这或许是一个几千年未解的精神之结,无助的人们只能坐井观天。
二
那天早晨醒来,回想起这名文友所有的鬼话,感觉就是好听,比所有的人话都好听,享受鬼话连篇的日子可真是人生的极美境界。忽然想起多年前我在另一文友的一篇文章中曾留言:近来妖风四起,是中国现代文学之景,悲耶,喜耶。人异则成妖,物异则成精,异物则为怪。妖与人之间的距离最近,人妖之间一步之遥。历史上妖的出现与宗教有关,纵欲过度则为妖,所以宗教要人们戒欲,欲求泛滥则部落毁灭。古代文明大多由滥情狂欲而重创,而灭亡。宗教的诞生就是人类自救的需求,同时也让人类能正确审视自己成为可能。当人间因宗教太甚而太过于清戒时,人们开始怀念妖了,它可以帮助人们实现梦想的成人童话,使无力的人生如梦幻般,有一丝温暖和感动。
在这段留言里,我提到妖、精、怪,但没有提到鬼和魔,其实它们只是叫法名称不同而已,都是人编造的一种意念指引。从东西方的神话谱系来看,神仙鬼怪似乎都有一套说辞,用其象征和意义杜撰的故事其实就是人类进化过程中的心灵史,是人用异化的自己和同类来阐述自身理解的世界,用理想中的幻觉来重新构建不完美的社会秩序模型,把神话、童话中魔幻鬼怪境界中的柔情嵌入到僵化的人类现实世界,让人间秩序刚硬的结构框架有了非理性的柔软支撑,而不至于在道德严寒的季节发生脆断崩裂,毁灭人在自己生活的空间精心安排的所有一切。
这就是人类创建自我心灵世界的初衷。这里有精神和物质的互动与认同,也有超情境的行为经验,它能促进人类自身精神的反思,并用非人格化的观察角度,来克服传统社会中互动的个人特征和社会关系。从妖的字形可以知道,妖是父系社会的产物,是男权主义的倾向代理,也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自律后的遗梦。因此,妖魔鬼怪的诞生与存在是人类精神需求的必要补充,更是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很难摒弃的精神共识。
人类的心灵世界与人类的现实世界平行存在,其中的妖魔鬼怪神仙混杂了人类自身的情感寄托,并以此将人类雄心万丈的不羁放荡理想化,让人类虚拟情感世界中的神灵人格化,人类才有了抽象的人文艺术世界,才有了现实生活中的魔幻指引。
抛去其它人类的各种精神产物不说,今天就文友的鬼话连篇来分析,我们发现,所有的文学艺术都是妖魔化的人类精神产物,因为它不是出于本能的基本物欲需求,而是为了满足精神欲望补充的表达。文友的鬼话连篇就是精神愉悦的个性争取。
三
用人们耳熟能详的东西方的两篇虚情故事对比一下。一篇是《白雪公主》,一篇是《牡丹亭》,这两篇故事其实都是鬼故事。在这两篇故事里,妖魔鬼怪都有,所有的角色出现就是为了一个目的——让人间的世界更加理想化、超然化。如果我们再从中国经典专述灵怪故事的《聊斋》来看,其中的女鬼、狐狸精似乎就是人类的各种心灵朋友,或者就是人类自己祈盼的愿望以及自己诅咒的非愿望。
《聊斋》故事在一次次地人与狐妖鬼怪的相遇交往中,创造了许多虚拟的情感纠结,这些迷离的幻觉其实是在讲述人间自己的故事,复述并深刻了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存在关系。这类故事的动人之处就是放大了人类本身的善恶、优美、知性,让每个读到此类文学作品的人感到遇到了心灵代言人。
前几年西方世界刮起的复古魔幻风,是一种新古典主义艺术的再现,如《哈利波特》《指环王》以及科幻的《哥斯拉》《阿凡达》等等,都是积极替人类代言的科幻魔兽世界的精神再版,并且充满高度的魔幻善意和宏大的人文主题。这种复古魔幻风不仅是艺术领域的思潮涌动,而是对现代社会物欲至上的极度追求所带来的政治腐败、环境破坏、人伦丧失、道德低迷、精神失常的人文质询。尽管是鬼话连篇。
迄今为止,我们发现,在宣扬思想及艺术的价值体系里,越是标榜自己是讲人话的代言人,越是鬼话连篇;越是鬼话连篇的虚拟故事,越是讲人间的真实故事。这似乎已经成了鉴别人话鬼话的试金石,也体现了社会秩序基础中集体良知的生生不灭,用一种魔幻般的虚拟道德唯美特征构成,来维系人们日常社会生活中精神世界的向善稳定。
四
魔幻故事是人类成长的同伴。但丁的《神曲》,薄伽丘的《十日谈》,塞万提斯的《唐·吉诃德》,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果戈里的《死魂灵》,莫泊桑的《羊脂球》,契诃夫《装在套子里的人》,卡夫卡的《变形记》,加西亚的《百年孤独》,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马克吐温的《败坏了的赫德堡的人》,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策马南山的《鸟镇》都是魔幻故事……甚至那些政治家的承诺也是魔幻故事。
魔幻故事最大的价值和意义是:用艺术的陈述,把现实里存在的公众集体悲凉,用温情的手法展示出来,在精神共鸣的强烈震荡下,达到人类社会多角度、多层次、多价值意义的深刻灵魂剖析,从而让个体的精神祈祷得到艺术层面的广泛关注。
有时我们很难将魔幻故事和现实故事区分开来,许多现实中存在的自然现象,社会管理结构,个人的生存意义,都呈现出令人吃惊的诡异,例如二零二零年的天灾人祸,就仿佛是魔幻故事中悲情人生的一场大戏。亲身经历者所处的位置不同,感受也不同。对存在人间事物的记忆理解连接感受不同,所传达出的思想深刻和精神价值也不同。
把现实中宣扬丰功伟业的雕塑纪念碑和兵马俑、埃及神庙、古希腊神庙、玛雅神庙、印度神庙等世界各地的神庙联系起来一起观察,我们就会发现,其实魔幻的故事就在我们身边,我们每个人都是魔幻故事的主角,都是魔幻故事的编纂者。这里所说的魔幻故事是指现实故事中隐藏的魔幻精神需求,与拉美国家的魔幻现实主义艺术强调艺术中的魔幻力量不同,是精神的魔幻。
魔幻故事的价值不仅是呈现一种道德观让人们共享,它还可以蜕变成人们的精神认知程序和道德伦理,进入个体生命的成长空间,避免公众成为“通向奴役之路”的集体木偶,成为现代社会中不完美的制度构件。
五
有一次,我乘坐的波音747飞机升到万米高空时,发现飞机在云层上面飞,滚滚的灰白色云朵就像匍匐在神庙四周的虔诚者,缓缓涌动,无边无际,延绵不绝。随着太阳的坠落,云层变得辉煌壮丽起来,阳光从云层的下方射出,透过滚滚的云朵缝隙放射出千万条光芒,无比的妍华瑰丽,仿佛是在绝美的天堂仙境。但好景不长,继续坠落的太阳突然让云层变得灰暗,那些伸展到天边的滚滚云朵,变得狰狞起来,仿佛就是群魔乱舞的涌动世界,让人惊悚恐惧,仿佛身置地狱的入口。最后窗外一片漆黑,飞机进入了至暗时刻。
我忽然想起了伟人说过的一段话:当我们跪下去的时候,伟大领袖便产生了。当我们不会反抗的时候,奴隶便产生了。当我们不会质疑,骗子便产生了。当我们太娇惯,畜生便产生了。
飞机上的我此时是什么象征角色呢?那些随着光线变幻而变化的云层,又是象征着现实里的什么群体呢?那些没有灵魂,没有心肝的匍匐者无论代表着什么角色,都是人类所有时代中绝对黯淡的精神象征,细思极恐。
我看看飞机里的人,都被这奇异的景象惊呆了,谁也不说话,都在默默地观望。我想,这许多人一定都有一个自己的迷幻精神世界,心中都有一个属于个体认知的“哈姆雷特”,都有一个充当结构主义的盲目认同,从而导致理性思考的懒惰。我也不例外,在不同的光照时刻,很难把握自己的精神趋向,从而随波逐流,任凭“飞机”把我载向命运的目的地。
六
或许有人想问我那个文友是男是女?我应该以人格担保,那个文友是女的,还年轻漂亮,还会写文章,她就在伟大的网络空间……我还应该以鬼格担保,我是艳福不浅的人,一辈子都有美女在精神世界陪伴,还是那种气势不凡,极具品味的绝佳女人,像天使,像女神。我有这方面的天赋,因为——我也鬼话连篇。
在关键时刻,鬼话连篇的思维也能救赎,可以在国家理性和公民哲学发生冲突时逢凶化吉,从暗无天日的井底思维让思想发生“马基雅维利的革命”,制止那把寒光闪闪的利刃割断救命的绳索,避免人类陷入永久性的相互残杀,让精神、肉体和灵魂都能得到自救或被救赎。
藉此即刻,遂写鬼话连篇,就是想借助神鬼之力,高悬利剑,驱魔斩妖,化险为夷。
惟愿二零二零及未来的岁月——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2020年7月1日星期三于山右晋水之东(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