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新】铜铃山峡探险记(散文)
一
那是一条异常神秘奇丽的峡谷。
它深藏在仙霞岭洞宫山脉遥远的老林里。那里有无边的森林宝藏,无尽的风景迷宫,无穷的珍稀动物……
有人说,倘若单以自然风光论,就是把那条峡谷的最精华的景点删掉,亦可与九寨沟相嫓美。北大著名的风景旅游专家谢凝高教授见识了它的真容后,不禁感叹——壶穴奇观,华夏一绝!
谢教授的评价够高的吧。但有人还是不服,说,什么叫华夏一绝啊,应该称世界无双才是。说这话的人当然是有依据的。据说,到目前为止,在世界范围内,发现与铜铃山峡的壶穴相似的景观仅有一处,在日本的北海道。但去过北海道的人都说,北海道的壶穴与铜铃山的一比,简直就是判若云泥。
这条峡谷在哪里?它叫什么名字?哼哼,让我骄傲地告诉你,它在我的故乡文成境内,它的大名叫——铜铃山峡。
也算是因缘际会,我有幸成为撩开它神秘面纱的人之一。这事,足够让我自豪和欣慰一辈子的。
屈指算来,那一次到铜铃山峡探险的经历,是二十六年前的事了。
二
深秋的早晨,太阳尚未出山。山中起了大雾,雾很浓,白茫茫一片。人在雾中行,犹如神仙在云海里飘。
眼前的山路陡峭崎岖,异常逼仄。人在上面爬行,仿佛行走在一条折叠的钢丝上。我们一行十几个人,清一色迷彩服,穿运动鞋,俨如一支特工队。大家戳着竹杖,一路拨雾拂草,像猴子般猫着身子穿行在空旷寂寥的野山里。山很青。树很密。鸟很多,啾啾地鸣叫个不停,只是雾太大了,不知它们躲在哪棵树上。
一大早,我们把小车开到高岭头水库的大坝,便沿着一条隐在杂林乱草间的羊肠小径,往溪谷的方向,从高到底,徒步挪去。我们的任务是,走到铜铃山峡,顺流而下,去探访“十二埕”秘境。
那一年,我还在县府办工作,跟随分管“三农”的副县长陈永造联系“农口”。一天,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说叶胜林场面临经营困境,必须要转变经营理念,利用资源优势,发展森林旅游。并令我策划一个方案,招集一批行家到叶胜林场,对当地的森林旅游资源进行一次全面的调查考察。我欣然领命。几天后,考察小分队就如期出发了。一行十人,十分精干,领队的是时任县委宣传部部长徐世征和陈县长,成员有当时的文联主席周文锋、旅游局长王明灿、农办主任余云初,加上一班在文坛驰骋的饱学之士,其中还有两个女的。徐部长打趣说,八大金刚加两朵花,十全十美也。
其实,这是个老班次。几年前,县里搞旅游开发,须组织一批文人墨客赴各大景区取名写景、编撰故事、无中生有、小题大做,就是徐部长领着我们去干的。一班老友,再度相聚出征,大家欣欣然。
我们先驱车到叶胜林场。林场的场部所在地叫胜坑,座落在一个四周群峰巍峨的幽谷里。那时候,从县城至胜坑,有近百公里,全是跌宕起伏的盘山公路,车子走起来极不顺畅,一路颠簸不平。下午二点,我们就坐着面包车出发了,到达胜坑时,已是残阳如血的黄昏时分。
晚饭后,大家坐在场部的会议室开座谈会。气氛很轻松,可以随便抽烟喝茶。凡是有关当地的风土人情、奇观美景、名胜古迹、故事传说等等,可以随便问说。
第一个话题是给景区命名。
徐部长见多识广,是个文韬武略俱佳、诗词歌赋皆通之人。他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问,当地有没有流传广一点的有关这方山水的民间传说?
场长傅华斌想了一会说,其它的都没听说过,就是场部东边那座最高的山,据说以前有一个吴王吴成七的分寨,叫铜铃寨。铜铃寨,徐部长说,为什么会叫铜铃寨呢?傅华斌哈哈道,因为那山的样子长得像一只倒扣的铜铃。
于是,大家便走出会议室,站在院子上搭帘朝东山上看。东山顶上,一轮圆月,恰似一个银盘,挂在铜铃蒂上,泻下如水的清辉。我们借着月色,观看了好一阵,感到那山确实像一只大铜铃。
有了,徐部长回到室内从椅子上一坐下来,就说,景区的名字就叫铜铃山吧,我认为此名好歺总有一点历史渊源,而且还有一种神秘感,大家认为怎么样?
我们能有什么意见。铜铃山这名就这样定下来了。接下去,便是听一班老林工你一言我一语地盘点数落铜铃山的风景了。傅华斌说,在铜铃山东边,郑坑源林区的左侧,有一条峡谷,景色十分秀丽。副场长吴广州说,据采草药的山民讲,那里有一个叫“十二埕”的地方,风景更是异常的壮观,可惜就是那里无路,人走不下去。
徐部长听罢,当场拍板说,那里可能藏有绝景,明天咱们就到十二埕去。
三
这是一次勘察,更是一次探险。
林场作了精心的准备。陪同人员除了傅华斌、吴广州,还有生产办的刘万斌和几个腰缚柴刀,肩负长钩绳索,足蹬草鞋,身手敏捷的林工。
从山腰走到溪谷,便险如智取华山。我们一路像灵猴,吊着青藤过溪涧,抓住杂木枝条下悬崖,坐在膝高的岩茅上滑下坡,连爬带滚好不容易地来到谷底。这时,山风阵阵,浓雾散了,天空湛蓝,艳阳高照。
我们个个大汗淋漓,气喘如牛,还来不及观赏谷底风光,便见王明灿“扑咚”一声,双膝跪倒在溪滩上,合掌弯腰便拜。他边拜边喊,哦耶!感谢老天爷啊,居然恩赐给文成这一方风水宝地!
他一惊一乍的,把大家搞得莫名其妙的。很快,我们就反应过来了,每个人都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皆不由地“哇塞哇塞”地惊呼了起来。眼前的景色绝美啊!这峡谷的风光确实令人惊喜,太迷人了。多年以前,为了寻找“七叶一枝花”,我曾到石垟林场的干野峡谷去寻过幽。当时,我认为那条猴子林间蹿、清泉石上流的峡谷是世间的绝作了。想不到,跟这铜铃山峡一比,简直就沦为小巫一个。
但见眼前,一条碧溪,宛如一条正值青春年华的青龙奔流不息。那水不仅澄清澈底,而且还会变色,绿中透着碧,青中泛着蓝。干野峡谷的河床是狭仄的,这里的河道却是开阔异常,显得十分大气。溪水流经光洁如洗的石滩,冲刷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造型,或如龙沟,或如马槽,或如长勺,或如稻桶。急流跃下红石梁,发出一阵阵的咆哮声,泻下一道道玉龙,吐珠溅玉,冲到蓝幽幽的深潭里,卷起千堆雪、万朵云,雪云之下,碧波荡漾,鱼翔浅底,红叶流霞。
溪谷里那些奇岩怪石,虽然天生丽质、若狮若虎、幻影成像,但在这里是难以吸引人的眼球的。这里,是森林、奇花、异草、野果、清流、飞瀑、碧潭的天下。站在铺金撒银的溪滩上,呼吸着清新香甜的风,放眼望去,满目黛山秀水,遍野原始莾林。那些林子,大的胸径达二米,小的也有合抱粗,从溪滩的边缘开始,一直往两岸的野山上疯长,蓊蓊郁郁,遮天蔽日。其间红叶斑斑,一树树的似万千火把在燃烧。黄的桯梨、红的山柿、紫的野果,一串串、一簇簇地枝头飘着诱人的芳香。
陈县长说,这山上遍地都是宝。至于都有那些宝,谁也说不清。
几年后,我陪同浙江林学院的娄教授到铜铃山峡走了一趟。娄教授对我说,这里的植物,几乎都是名贵的物种和中药材。那时,铜铃山已晋升为国家级森林公园。据娄教授介绍,铜铃山峡位于岩门大峡谷上游,长约五公里,面积2755公顷,境内拥有华东地区保存最完好的上万亩原始阔叶林,植物类有207科762属2042种,其中列入国家保护的有南方红豆杉、银钟花、连香树、福建柏、天笠桂、花榈木、鹅掌楸等30余种。动物类有58科119属175种,其中属国家重点保护的珍稀动物有短尾猴、娃娃鱼、岩羊、黄腹角雉等20余种。
这是大自然赋予文成的聚宝盘,娄教授说,这条峡谷,观赏植物种类繁多,有观花类31种、观果类20种、观叶类26种,观树形类18种。整条峡谷,移步换景,望眼皆景,四季景观明显,春来鸟啼芳菲,夏天万木葱茏,秋季红叶染林,冬至银装素裹,是生态的王国、物种的乐园、风景的迷宫。记得当时娄教授不经易地指着路边的一棵野草问我,这草你认得吗?我看了一下说,认识,它叫白落地。娄教授说,白落地是土名,它的学名叫铜锤玉带草,春夏长碧藤生绿叶,秋天结出的果实像一个个金色的小铜锤,有清热解毒的功效。现在,但凡有客人到文成,宾馆的服务员都会先泡上一壶铜锤玉带草,口感甚是清香,大家都叫好不已。
但我们当时去探险时,铜铃山尚锁在深闺人未识,纯属是处女行。那时候,在我们眼里,一切都是那么的神秘和惊奇。
四
我们跟随着流水的脚步,沿着亘古不染的河道,顺流而下。
没有路,我们就变成了鸟和鱼,在林间飞,在水中游。走走停停,停停看看,边看边想,什么斗潭、鳄鱼潭、五叶莲花山、龙潭、白郎漈……大家都展开想象的翅膀,给那些绝妙的景致取上了一个个形象生动的名字。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了一片绿汪汪的水域。我们是沿着左岸走的,但走到此,前面的路被一堵刀削般的绝壁隔断了,得涉水到右岸。浅水的滩头流水甚是湍急,腿根深。两个女同胞犯难了。徐部长说,把她俩背过去。林场的林工们很愿意为她们服务。但她俩害羞,扭扭捏捏的不乐意,瞪着眼睛朝我看。我想,这犹如猪八戒背媳妇的活计只有让我来干了,因为她俩与我最熟悉,谁叫我平时老是叫她们老妹子的呢。她俩一个叫清,是天籁歌手兼节目主持人,一个叫静,是电视台的新闻主播,如花似玉的模样。我凝神屏息地把她们背过溪,见鬼的是内心居然波澜不惊,没一丝感觉,就像背上驮着一朵云,没重量,而我的脸还是红了,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这是我这辈子所干过的一件最遗憾的事,至今我还在后悔,当初我脚下干嘛不打个趄趔啥的,否则就会上演一场鸳鸯戏水的好事,说笑了。
涉过水,大家牵着绳索爬下一面七十度的陡崖,前行不久,便见一片开阔的溪滩。溪滩一角,长有一大片低矮的紫竹林,在秋风中传来阵阵龙吟声。徐部长问,此竹叫啥?傅华斌说,叫孝顺竹。徐部长略一沉吟,说,这里就叫孝竹滩了,他把头转向我,道,阿亮,你给孝竹滩编一个故事。我说好嘞。我的脑筋马上转起弯来,编出了一个孝子和恶媳妇的传奇来。其实,我好像当时还编过好几个景点的故事,但现在都忘却了,只记得了这一段。此竹有一个特性,长笋时,顶部老、根部嫩,很怪。于是,我就瞎编——相传一荒年,野菜草根树皮都被人们吃光了。一孝子为了让老母充饥,便跪拜老天,令这小竹长笋。老天开恩了,果真令那些小竹长出笋。不料他的媳妇虐待婆婆,嫩顶留着自己吃,专让婆婆吃笋根。老天大怒,令小竹的笋顶先老掉。媳妇遂改吃笋根,孝子大吼一声,年轻的媳妇立马就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驼背老妪……
走下孝竹滩,过了钻牛山,我们开始吃午餐。午餐是干粮,瓶干配啤酒,还有一壶老糟烧和牛肉干、腌山蕨。吃完饭,抽了一支烟,大家继续往下走。这时,河床突然变窄,两岸石壁对峙,辽阔的天空成了一道缝隙。眼前是一个又长又深的大水潭,水潭的出口处,只有三四米宽,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石门。石门下,瀑声隆隆,云蒸霞蔚,水雾氤氲。
傳华斌说,那个水潭的下面,就是传说中的秘境十二埕。大家异常兴奋,个个跃跃欲动,想走上前去看个究竟。但是,没有路。欲看十二埕,一条路,从水潭里游出去。山里的深秋,天气本来就冷,加之那潭里的柴叶水,就算是大夏天也是寒彻骨的,大家戚戚然。然而,我们又于心不甘。一番权衡之后,几个会水的脱了衣裤,喝了一大口老糟烧,跳入潭中游了过去。我与作家陈挺巧两人游在前,徐部长和画家李德岳在后。我很快就游到了潭口,探头往外一瞧,立即魂飞魄散。潭口,一道瀑布如九天奔雷,轰然狂泻下一道几十米深的洞渊。洞渊下面空荡荡的,四周皆是往里凹的峭壁,像一个幽森森的巨桶,口小,肚大,几缕阳光照射下来,在水雾中挂起了一弯彩虹,彩虹的下面,是一个蓝得发青的大深潭。
我浑身上不禁地起了鸡皮疙瘩。徐部长游到我的身边,只朝外看了一眼,伸手一把就把我拽了过去。大家连忙往回游。上了岸,没下水的人纷纷问,下面是什么?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天下绝景啊!柴火早就燃起了,我们抖抖索索地坐在火堆旁烘裤衩。未几,惊叫声就响起了。声音发自两个人,一个是傅华斌,一个是王明灿。傅华斌发现李德岳昏迷过去了,大家手忙脚乱地往他身上掐人中擦额掠手的,又给他灌了几口老糟烧,他的脸色终于由青返红,醒了过来,他中寒痧了。大家虚惊了一场。
王明灿发现了一个宝物。在溪边的一个岩石上,有几根枯木,长出几朵紫红色的像小雨伞般的蘑菇。余云初是食用茵专家,他仔细地观察了一番,说,这是灵芝。
五
首次到铜铃山峡探险,到此就戛然而止了。再往下走,纵然是我们化成猴子再也难以攀爬,除非是身生双翅,变成苍鹰。我们返回孝竹滩,爬上右岸山腰,沿着一条废弃的水渠,抄山道往郑坑源林区返回。神秘的十二埕,就这样留在我的美好想象之中。
埕,是酒瓮的意思,口子小,肚子大。十二埕,故名思义,就是十二个酒瓮的意思。我隐隐约约地见识了一个“埕”,就被它的绝险绝美绝幽所震撼了。其他十一埕呢,又是一派何等的景象?这是一个令我牵肠挂肚的迷。
若干年后,中国科学院资深院士、著名水文地质学家陈梦熊院士到铜铃山峡作实地考察,我有幸陪同前往。这时,铜铃山景区已对外开放。我们走过心旷神怡的森林栈道,终于领略了十二埕的万般风情。
十二埕,是当地人的叫法,壶穴,是专家对那种奇观的称呼。关于十二埕的风光,以我的拙笔是难以勾勒出它那遗世独立、鬼斧神工般的绝世神韵的。我只能作一个简单的比喻,就是在那条幽深的峡谷里,在紫青色的绝壁之间,由上到下,碧水如龙,轰然冲下十二道龙门,形成了十二道瀑布,十二个宛如大酒瓮般的碧潭,酷似一条珍珠项链,串起了十二块形状各异的大翡翠。我敢说,任何溢美的词汇和诗句都不能形容出它的那种独有的美。
是年,陈院士年且九十了,我怕他徒步行走吃不消,不料他一进入峡谷,就返老还童,快活如一个少年。他是什么人,全球的名山大川、奇特地貌皆在他心中。他一路走,一路惊叹,说这铜铃山峡的壶穴奇观,实属天下罕见、自然奇观也。他直说自己不虚之行,否则,就会与铜铃山峡锴过,会终生遗憾的。
我问他,这些壶穴奇观是如何形成的。他不假思索地说,是地质运动和水的作用,那些壶穴是经亿万年的激流旋冲而成的。
我是个多愁善感的人。经他一说,我便浮想联翩。上善若水。都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我想,水的力量何止如此呀,它高兴了,胜似鬼斧神功、天工造物啊!
问世间,谁是真正的英雄?我说,是那些看似柔弱,实质却是无比顽强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