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新】点翠凤型银簪(小说)
一
旅居外地的一代名伶——筱筱凤辞世,时年三十六岁。她辞世在迎春花盛开的时候。
律师展开她的遗书:吃尽世间疾苦,阅尽人间悲欢,一切都是过眼云烟。葬礼从俭。毕生所有全部捐出。唯独那支点翠凤型银簪,只有姓冷之人可领取,分文不收。若三年后仍无人领取,任其顺其自然。
天妒英才。她的戏迷痛哭流涕。
她曾经资助过的学校老师闻听如此噩耗,更是悲戚喟叹:多么好的人,怎么就走了呢!
律师看着面前的老人,请他坐下。然后从别处拿出个普普通通的包装盒。盒子打开,一款包浆厚重的点翠凤型银簪完美呈现出来。老人留下重金,带走簪。
雨丝无力,时有时无。老人出得门来,面色苍白,步履蹒跚。律师追上他,解释道:“冷老先生,您完全可以不要付钱,把簪拿走。”
老人嘴唇发颤,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他的努力一次次失败,无奈中只得挥挥手,示意律师可以忙自己的事情,不要管他。老人的失声源于他的悲痛。
飘摇的风雨中,老人瘦骨强劲的手紧握住点翠凤型银簪,缓缓地游向胸口,心里涌动着无法自拔的痛感。他眼神迷离,其声呜呜:“凤啊凤。我来晚了,我来晚了。你这个傻女子原来一直在,一直如此善良。”他忽然想起什么:“凤啊,你捡的那个孩子已经跟着我长大了。脾气秉性跟你一样,我给他取名筱根子,也算你后继有人吧。”老人走走停停,不停地自言自语:“筱根子忠厚老实。功底扎实,已经在台上顶起来。你若是能够看到该多好啊!”
老人名字冷大奎,曾是岛城名倾一时的盛昌戏班班主。筱筱凤是他的徒弟,也是他生命里的匆匆过客,现在更是他一辈子的痛。
二
十年前。岛城的冬,雪花飞舞,遮了山,却盖不了水。大海仍旧波涛滚滚。
盛昌戏班在岛城站住脚好些年头了。租住的房子有前后院,东西有仓房。前院住着戏班的一众人等。班主冷大奎和媳妇满翠西住在后院。
八岁不到的筱根子,特意从公园的角落里挖回一枝迎春花,养在瓦罐中。他记得凤妈妈说:迎春花开,我就回来。
筱根子用手背蹭几下鼻尖的汗。顾不得外面的冷,一收势,他就跑进西仓房。每天练完功,根子第一件事就是扑向那根看上去毫无意义的静止的干条子。
“你要想让迎春花开得早,就要给它浇半杯五十三度的白酒。”那个爱开玩笑的老花脸说完,转出屋,他隔着窗户冲着根子笑,意犹未尽。
一瓶白酒偷偷摸摸地细细碎碎地浸入瓷盆。不几天,那根干条子成了真正的干条子。
筱根子咧开嘴,嚎啕大哭,嘴里碎言碎语:“他就是个骗子,大骗子。”
他直哭得鼻涕流到嘴中。
班主冷大奎远远地看根子,若有所思。不一会儿,他回一趟屋里,又出来,走到根子近前,厚厚的右手掌带着暖暖的温度摩挲着根子的肩膀:“傻小子,送你一盆迎春花。”他的左手掌托着一个盆。
根子抹一把眼泪,一盆娇柔的嫩黄在眼前。
“班主爸爸,凤妈妈要回来了?”根子仰着头盯紧冷大奎。
“快进屋,这可是我专门为你养活的。”冷大奎推着根子进屋。
“嗯,只要你凤妈妈不食言。”冷大奎背过身躯,几颗泪珠儿跌进那盆干条子瓷盆。他心里的血渗出来,那个傻姑娘,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又为何要不辞而别?她现在在哪呢?
三
冷大奎心里的傻姑娘叫凤。凤,瘦长的身材,鹅蛋脸,弯弯的柳叶眉,细长的丹凤眼,美人一个。
凤遇到冷大奎时,冷大奎已经名满岛城,家庭幸福。而她初来乍到像一块璞玉,亟待雕琢。
手眼身法步、唱念坐打,冷大奎一样样严苛调教。凤学得一丝不苟。
雪,不疾不徐。凤柔荑般的双手并在一起,欲要捧起落雪。无奈落雪遇到温热的手掌化成水,姑娘的心事却怎么也化不开,她只想一辈子不嫁人,跟随师父一生一世。
冷大奎从屋里出来:“小丫头,记不记得你的原名?”
凤的眼珠转几转,欲言又止。
冷大奎意味深长地伸手点了点凤的额头:“你就一丁点儿也不记得?”
“师父,好像人家都喊我小小凤。”凤说完如释重负。
“嗯,那你以后就叫筱筱凤。”冷大奎认为这名字很符合凤。
慢慢的,筱筱凤在台上,对一切熟稔起来,台风一步步趋于成熟。
冷大奎与满翠西畅谈戏班的未来,他信心满满。满翠西也高兴,夹杂着一点点不为人道的醋意。
四
高烧的红烛照着大厅。筱筱凤低眉莞尔,她暗暗给自己鼓劲,终是没有辜负师父,今后一定好好唱戏,随冷大奎天南地北,永不离开师父。
厅门大开,冷大奎与媳妇满翠西一前一后迎面而来。
“恭喜、恭喜。恭喜筱筱凤成角。”冷大奎把一枚点翠凤型银簪交到凤手上。
簪,光彩耀眼,整个大厅顿时辉煌无比。
“这是送给你的头面。”冷大奎老成持重,他面含微笑,不疾不徐。
一旁的满翠西亦不失礼貌,跟上微笑。她心里明镜似的,筱筱凤现在可是一棵摇钱树,得捧在手心里。
筱筱凤起身用戏里的身段给冷大奎深深道一个万福,眼睛里满是欢喜之气,盯着冷大奎:“麻烦班主给我戴上,可好?”
筱筱凤言之温婉,姿态淑贤,极似一位要出嫁的新娘。
一群人被筱筱凤提出的要求惊呆了,他们嘀嘀咕咕,都傻了眼。
冷大奎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了凤:“让你翠西姐姐给你戴上吧。”
满翠西听到大奎这样说,赶忙驱步凑近凤,接过簪:“来,凤妹子,你现在是我们的台柱子,可不敢怠慢了。”满翠西一边给筱筱凤戴簪,一边含着揶揄地说。
镜子里的筱筱凤戴好点翠凤型银簪,更是光彩夺目,鹤立鸡群一般高人一等。大家伙不约而同为她鼓掌。
筱筱凤的丹凤眼眯起来,斜瞟一眼满翠西:“姐姐,你可是班主夫人,我们得敬着您。”
筱筱凤的话直截了当,直戳满翠西心肺。
满翠西脸上依然挂着笑,仿佛没有听到筱筱凤的话。心里很是咬牙,等着吧,会有机会处理你。她转向冷大奎:“好了,奎哥,簪咱们已经给正头香主戴好了,这件事情就算妥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我都有点饿。”
冷大奎皱皱眉头,他不满意媳妇的做派,守着众人,也无可奈何。他看向凤:“今天是我们戏班的好日子,已经叫了饭菜,一会儿就到。大家吃好喝好。筱筱凤,我们先走了,你好好的。”
迎春花开一年又一年。筱筱凤愈来愈红得耀目。
五
天下如同戏台,久分必合,合久必分。没过几年平静日子,打仗了,整座岛城陷在枪炮声中。民不聊生,都在苦难中挣扎。冷大奎带领着戏班的人随着逃生的人流往城外奔,欲寻条活路。
中午,枪炮声停了。冷冷的阳光里,累了的人们在寻找裹腹的食物。蓦地,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帮人,他们搜抢财务。人群乱起来。冷大奎与筱筱凤被那帮人冲散了。
筱筱凤背一个不起眼的小包袱,那只点翠凤型簪藏在里边。她坐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她眼前一片水,远远望去,水接地连天,没有边际。月亮从水面上悄悄升起,给水面打上银灰。凤看见礁石上停一只鸟,它一动不动,就那样静静地立着。
鸟的羽毛在月色下浮成,她想要拥有。
筱筱凤非常想变成鸟,哪怕变成任何一种鸟都可以,那样就饱有自由。
朝霞缓缓地铺开,筱筱凤听到师父冷大奎一声厉喝:“还不练功!”
她踢腿向天,稳稳的。一趟基本功下来,不知过多久,筱筱凤累了,她瘫坐在礁石上,捶着双腿。哪有冷大奎,一面山,三面水,唯她一人。她喊向天空:我该怎么办?没有回答,只有海水和风混在一起,不停地喧嚣。
六
头顶的天有些微黄,风穿过枯枝呼呼作响,大片大片的雪花纷飞。离岛城不远的一个村庄,汉子裹紧衣服,骂一句:“他妈的,真冷!”
在自家门前,汉子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下,一个趔趄差点磕倒。
“娘,开门。家里穷的叮当响,整日关着门,也不知有啥怕偷。”他使劲拍门板。
汉子的娘披着破棉袄举着马灯:“来了,你要把门敲破了啊。”
门开了,灯影里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缩在雪地上。
“儿啊,那是什么?”汉子的娘问。
“我哪知道,刚才差点把我绊倒。”汉子伸脚要踢,猛然大呼:“娘,是个人。你看!”
屋子里比外面暖和许多,灯芯爆出花儿,亮了几下。汉子的娘俩看清,那是个女人,眉眼俊秀,皮肤白净。她怯生生看着屋子里的娘俩,大眼睛里满是惊恐。
“你怎么一个人倒在雪地里?”汉子的娘声音不大,唯恐吓着姑娘。
“我饿了,能给点吃的不?”姑娘嚅嗫。
“我们自己还没得吃,那里给你弄吃的。”汉子大嘴一咧。
“去,烧点水,还有点饼子,给姑娘拿来。”汉子的娘吆喝儿子。
雪一点点化了,房檐上的冰溜子在阳光里闪着彩色的光。
汉子的娘知晓昨晚倒在自家门口的姑娘叫凤。因为城里打仗,一家人逃难,却被贼人冲散,流落至此。老人家表示,只要凤不嫌弃莽子家里穷,住多久也没关系。她有个私心希望凤可以做她的儿媳。但这个想法不能明说,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凤啊,别忙活了,来吃午饭了。”汉子的娘冲院子里嚷。
院子里,汉子与凤正吵得面红耳赤。
“一对冤家。”汉子的娘笑道。
七
汉子的娘出门,看到凤怀里抱着个孩子。汉子的娘连连倒退几步,她暗自狐疑:今年这是咋了?先捡了个大姑娘,又来个孩子,这里边不会有什么故事吧!老人拉下脸:“你们别吵了,都进屋。”
汉子腾腾窜进屋,凤紧跟着。孩子在襁褓里吸溜着小手,不哭不闹。
“大娘,今儿捡个孩子。您老要是能容下,我们就待在这。容不下,也不怪您。”筱筱凤眼里露出渴盼,她多么希望汉子娘俩能容留她们。
汉子的娘看着孩子,面露难色:“凤姑娘,请原谅我们。实在是养活不了。”
筱筱凤的心沉下去,满怀失落:“没事的,大娘。我都懂。”筱筱凤抱紧孩子:“您看看,能不能再给点吃的。我这就走。”
汉子的娘搜罗家里所有可以裹腹的吃食,递给凤:“凤姑娘,不要怪我,我们确实是没有能力啊。”她擦一把泪水。
筱筱凤给汉子娘俩磕几个头,问清回岛城的路线。她带着孩子返回岛城。
筱筱凤眼中的岛城已经面目全非,破败不堪。城里人行色匆匆,人人自顾不暇,谁还有闲心看戏听曲。
筱筱凤带着孩子东躲西藏,颠沛流离,打听盛昌戏班的下落。从冬到夏,从夏到冬,一路走,一路艰难。她好歹打听到戏班的落脚点。
筱筱凤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冷大奎面前。冷大奎激动的不知道怎样才好。满翠西首先看到筱筱凤抱着的孩子。她瞠目结舌,然后眉头一皱,脸阴沉沉的能滴水。
接下来谣言四起,说孩子是冷大奎的种,筱筱凤这是回来接手戏班子,要不然干嘛非得找着戏班。
独木难支,再艰苦的岁月有了伴,就好过很多。筱筱凤的心安定下来,她比以前多干许多活,唯怕戏班嫌乎小孩是拖累。
这天晚上,月光亮晃晃地挂在天上,它没有因为世界纷乱变样。冷大奎出去门办事。
满翠西来到筱筱凤的屋里,哄着虎头虎脑的孩子。她的眉眼里全是笑:“凤,这孩子真可爱,天生唱戏的材料。”
“姐姐,我不想让他唱戏。我想让他读书。”凤天真地说。
“嗯,读书好。知书达礼,仁义礼智信。”满翠西陡然转变:“你供他念书,能养得起么?我们现在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筱筱凤的丹凤眼眨巴眨巴:“姐,你这是另有打算?”
“你说对了。一大家子不能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孩子饿肚子。你带着他走呗。”
筱筱凤一片愕然:“我要找我师父,就算戏班撵我,也得师父说话。”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你师父,要不是你师父面子薄,何苦我来说这些得罪人的话。”满翠西落下脸。等着凤的回答。
“姐姐,要不这样吧,你们留下孩子,我走。”凤吐着违心又无奈的话。
“也行,不过你师父说让你悄悄地走,不要弄得大家不好看。”满翠西因为计谋得逞又变本加厉。
筱筱凤静静地收拾自己的衣服。满翠西在她身后:“戏服一件也不能带。这个点翠凤凤型银簪按说也不能带。它是戏班里花钱置办的。也是最拿的出手的唯一一件头面。但是,你挣钱这几年,还有以后我们不定见到见不到?我私自做主,把它送给你留个纪念吧。”
满翠西心里不舍点翠凤型银簪,可是她知道不可以留下,万一冷大奎知道她鼓捣猫腻,逐出筱筱凤,她在戏班也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筱筱凤拿起那支簪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满翠西眼睛转几转,扫到凤的包袱,瘪瘪的。她放下悬着的心,推门留下筱筱凤一个人。满翠西想着只有她出屋,筱筱凤才会没了盼头,才会尽快离开。只要筱筱凤离开,她才可以用她的话来堵住悠悠众口。到那时,还不是她说什么是什么。
筱筱凤含泪拿上点翠凤型银簪,只身一人远走他乡。她几经辗转到外地,就这样在岛城销声匿迹。
奉茶,祝夏安。
还是不尽如人意,有待提高自身修为,多读,多看,多学习。
再次感谢,祝您开心每一天。
谢谢美女鼓励,一起加油。
敬茶,祝您开心每一天。
敬茶问好,祝老师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