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歧路(小说)
那老刘接着敲边鼓,可不是嘛?你敢公开去当面锣对面鼓吗?
张老师又拍着高恒远的肩膀,用极亲切和缓的语气对他说,孩子,你这么好的成绩,下一年,肯定会考个更好的一类大学,我对天发誓,下一年,只要你考得成绩好,我和老刘一定帮你上名牌大学。
那老刘又对高尚德说,这样吧!你和你娃儿今晚上考虑考虑,明天一大早给我们个准信儿,要是答应,我一定帮你们多要些钱,要不答应,我就真没招儿了!你这当大的好好掂量掂量吧!
张老师也对高尚德说,孩子小,琢磨不透事儿,你是大人,又开着大车全国跑,见多识广,你得有主心骨吧?
那老刘又说,要是不改主意,我就球也做不老(方言,啥事都做不好),我就撒丫子不管咯!那指标,瞎了就瞎了球!他又嘿嘿笑笑,也未必瞎,人家要硬去拿表填志愿,谁敢拦?把他惹火儿了,把这事儿捅开了,天都得捅个大窟窿!别说你这娃儿上不了大学,你们这一批,十个人,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说着,牛铃铛一样的眼睛瞪得更大。
张老师又说,老刘说的还真是实情。你爷俩冷静冷静好好考虑考虑吧。
那老刘又说,眼下,警察查异地高考的事儿,正查得紧呢。你们要是撞在枪口上,那还不更倒霉个球?
他俩走了以后,高尚德父子俩坐在床沿上,商量一阵,也没理出个头绪来,然后,各自低头,相对无语。隔了一会儿,儿子高恒远躺在床上,面朝里,心里抽抽泣泣,却又不敢发出声音来。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又有人敲门,进来一位穿着干净的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一看脸庞,高恒远就明白,是王馨雅的爸爸。
本来,家长之间是不该见面的,如今,他却来了,高恒远就明白,一定是当说客来了。
果然,他自我介绍以后,也哀声叹气了一阵子,说,这事儿,还真就不能呛着,闹大了,对谁都不好。然后,跟高尚德说,要不,让孩子睡,咱俩出去啦啦?
高尚德跟他出门之后,高恒远脑子里不停转动起来。
看起来,今年在这里报考大学,是真没指望了!
不行,眼看就能上个好大学,我不心甘啊!
唉!不心甘又怎么样?还有啥办法能挽回吗?
大不了,就再复习一年呗!
再复习一年,又得花家里的钱,家里哪还有钱?
对了!一定得让爸爸多跟他们要点儿!
爸爸一定不好意思劝我放弃。我不能再让爸爸为难了。
大约半个小时,高尚德回来了。没等高尚德张口,高恒远就对他说,爸!我想好了,咱跟他们多要钱,我回去再复习,明年再考,考个更好的!
高尚德长长叹息一声,拍着自己的脑袋,说,儿啦!都是爹没本事。吃这天大的哑巴亏,一点儿招儿都没有!
九
如今躺在高恒远身旁打着轻轻的鼾声的,就是王馨雅。不过,她不叫王馨雅了,除了姓,后面俩字都换了。换名字,就是那次异地高考的结果。有了新名字,除了在家里,在公开场合,馨雅俩字就与她这个人毫无瓜葛了。
那一天,高恒远去某省城某公司报到,进了写字楼,和七八个人一起走进电梯。在电梯里,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体香味,不觉扫视周围的人,这一扫视不打紧,看见了王馨雅。虽然她穿着职业装,面貌却没有大的改变,而且,脸庞更加白净,脸上的倆酒涡更加妩媚。长得比过去更加动人。
在电梯里,高恒远没敢吱声,走出电梯,看看其他人都走散了,高恒远赶忙靠近她,问了一声,请问,您是王馨雅吗?
她听见问声,停住了脚步,停了一会儿,瞪大眼睛,看了高恒远一会儿,没有回答。
高恒远又问了一声,请问,您是王馨雅吗?
她又愣怔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笑着说,原来是你啊!
高恒远当时脱口说了一句,这就是缘分啊!
后来,王馨雅告诉高恒远,那一天,在写字楼里,突然有人喊出王馨雅这个名字,我心里着实吃了一惊。还想着有人和自己的原名同名同姓呢。左看右看,你当时不像跟别人说话。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模模糊糊想起你过去的模样。
高恒远说,那一天,在电梯里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了。你啊,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王馨雅就笑着说,贫嘴!接着说,八九年过去,你变化太大了,过去的你,身子干瘦,满脸菜色,一说话就脸红,青涩得像生瓜蛋子。那一天,你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长高了,身材挺拔,精神抖擞,脸色也白净了,穿着时髦。成了一位酷男了!关键是你还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不带一点儿乡音。
高恒远回答道,社会改造人,走出小县城,走进大学,走进现代化的大都市,我能不变吗?
王馨雅说,哼!你变得鬼点子也多了。整天在我面前说缘分啊!缘分啊!不就是给我画圈,引诱我,一步步跳进你的陷阱吗?
高恒远开玩笑,咋着?想再跳出去?到这时候,晚了吧?你问问,儿子答应不答应?你爸妈答应不答应?
儿子都上小学三年级了。王馨雅的爸妈呢,从儿子生下来,就跟他们一起住,帮他们带孩子。
本来,高恒远非常希望他的亲爹娘来城市里帮助带带孩子,过一过城市生活。但是,高尚德和金腊梅住不惯,不会说普通话,一张嘴跟别人说话,自己都觉得特别老土。还有一个就是,整天住高楼,一出门,汽车一辆接一辆,电动车贴着身子乱串,胆战心惊,躲来躲去,金腊梅吓得几乎不敢出门。一来二去,金腊梅都闷出病来了。高尚德和金腊梅来了两趟,住了没有多少天,逃避瘟疫一样,匆匆打道回府。岳父母都是大学毕业,普通话不成问题,在城市里生活也似乎如鱼得水,关键是知道怎么带孩子,辅导孩子,就长期住了下来。
王馨雅比高恒远硕士研究生早毕业一年,就像冥冥之中上帝之手指引着一样,高恒远毕业之后,跟着她的脚步,踏进了同一公司。而且,一来二去,瘌蛤蟆牵手天鹅,在美妙的音乐声中,走上了结婚殿堂。
高恒远躺在床上,盯着头上白色的天花板,想,如果说,那次异地高考,馨雅的美唤起自己朦朦胧胧的对异性的好感,那么,我俩在同一公司上班,就是老天爷赐给我的一份美好情缘。
回想起自己锲而不舍,向馨雅展开花样翻新的攻势,而且,在馨雅面前反反复复地强调缘分,给馨雅以强烈的心理暗示,高恒远不由噗呲笑出了声。轻轻嘟囔一句,我这招儿,还真管用。
话一出口,自己吓了自己一跳,扭头看看,馨雅依然酣睡,毫无反应。
高恒远和躺在身边的王馨雅以及他的岳父母之间,再也没有交谈过关于去S省异地高考的事儿。这个话题,似乎成了一家人之间的忌讳。只是,最近网上炒得沸沸腾腾的替考话题,唤醒了潜藏在他心底深处的痛苦记忆。
高恒远想起了《红楼梦》里的一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这世上,有好些事儿,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往往一团乱麻,纠缠一起,又哪里能截然掰扯清?就像自己那次去S省顶着别人的名字参加高考,却又被别人偷摘了桃子,顶替上了大学。这其中的合法与非法,正义与非正义,又怎么撕扯得清楚?纠缠于此,自寻烦恼而已。许多人生漩涡里,被卷进去的人,往往会有很多的无奈和无力啊!罢罢罢!任凭它四海翻腾,山人这厢兀自逍遥。
想到这里,高恒远一只手在脸前挥来摆去,就像在轰赶毫无踪影的蚊子。
高恒远又接着想,这世上的有与无,得与失,福与祸,很多时候很多情况下,也是一根藤上两根瓜,同根而生,彼此牵连;而且,一根苦瓜,待到时机成熟,就会变成甜瓜。老话不早就说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还真不假呢。想当初,我和王馨雅一起,去S省异地高考,到报志愿的时候,被别人硬生生顶走,确实不幸。今天看来,那时的不幸,也只能算是一时走了一条岔道,走岔道的同时,阴差阳错,老天爷又在悄悄替我铺排一场再美好不过的姻缘呢。想到这里,高恒远心里又泛滥起笑声,不过,这一次,没敢笑出声来。
高恒远又想起了李白的诗:“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很是欣慰。
想着想着,高恒远的心情越来越轻松。最后,关上床头灯,合上眼,迷迷糊糊,很快沉入了梦乡。
一夜酣睡,做梦,都笑出了声。
如何摆脱高考中的无奈,解铃还须系铃人,值得深思。
一篇佳作,祝贺![强][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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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小太阳的留评
小说紧跟当前形势,并构思轻巧,人物形象饱满,特别是人物内心刻画细腻。欣赏学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