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我与野猪“紧张”的邂逅(散文)
一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暑期,我来到家乡小河边钓鱼,芦苇悠悠,令我情不自禁吟诵起《诗经•蒹葭》。我双眼迷醉,小河的对岸仿佛出现了那位面若桃花心地善良的“伊人”,她时而跳起了曼妙妖娆的舞蹈;时而含情脉脉地伫立那儿,柔情蜜意,尽含眸中;时而低头轻啜,似有难言之痛深藏心间。我正努力地搜寻她时,她倏忽一下不见了,眼前只留下一片清凌凌的河水和一只翠鸟蹬离后轻轻摇晃的苇秆。岸边茂密的芦苇形成了一道阴凉的绿色屏障,高高的苇秆亭亭玉立,细长的叶子在微风中飒飒作响,白色嫩湿的月牙形芦花穗刚抽出不久,含羞低垂,似乎在与棕色的“水蜡烛”缱绻絮语,共同吟唱一首懵懂的情诗。
我面前的小河被丘陵三面环绕,身后是一大片玉米地,一棵棵玉米就像整装待发的士兵,胸前挂满了一个个长着胡须的“手雷”。我一边钓鱼,一边翻看手机信息,隐隐约约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开始紧张起来。莫非一条大蟒蛇游了过来?
记得小学三年级放暑假的前一天,我驮着自己的小板凳,揣着一份优异的成绩单,哼着小曲走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一片棉花地时,亲眼看见一条褐色的带着花纹的大蟒蛇从我面前的地沟里闪电般地窜过去,它昂着头,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吓得我呆若木鸡。那鳞片摩擦枯叶的声音跟现在听到的一模一样。脑海中立刻闪现出大蟒蛇缠住小孩窒息而死,最后吞吃的惊悚画面……我忍不住回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哼哧”,一声;“哼哧”,两声……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窸窸窣窣,像春蚕在咀嚼桑叶,像春雨在沙沙地下着。
猪!哪来的猪?我们这里早已没有人养猪了,难道是野猪?我的手心里沁出了汗,紧张得嗓子眼直冒烟,脑海中又浮现出一系列可怕的画面来。
之前听岳母抱怨过:“好好的玉米地又让野猪给拱了。这该死的野猪!”当时我也没有放在心上,不会那么巧吧,难道随便买张彩票也能中大奖?唉,好事咋就轮不到我呢?坏事如天上掉下的冰雹,一砸一个准。
这下它真的来了!我既兴奋又很害怕。
不禁想起小时候妈妈给我讲过的一个关于山里野猪的故事。外婆的家在江南的深山里,那里也有一个“水帘洞”,山上溪水潺潺,顺流直下,在洞口形成一张巨大的水帘,像用密密的珍珠织成似的。里面是天然的空调,冬暖夏凉。
有一天晚上,天气酷热,村民杨吉才带着一家儿女到洞里纳凉,发生了一件奇异的事情。里面有一旮旯里火光冲天,似磷火,却不是磷火,因为里面潮湿;似烟火,又不是烟火,因为周围也没有看到燃烧的柴草。借着闪烁的火光,杨吉才看到地上躺着一头受了重伤的野猪,血流不止,奄奄一息,静下心来能听到了它“哼哧,哼哧”的呼吸声。
要是换作一般的村民早就喊来众人,将其剥皮抽筋,四分五裂。可他信佛,有一颗菩萨之心,所以马上回家拿来治伤的草药给它敷上,又将它的伤口缝上。血止了以后,火光不见了,它居然开口说话了:“我是天上的猪神,因触犯了天条被贬到了人间。我的死敌也带着一只神犬投胎到了人间,他就是李大虎,我的伤是他家的狗咬的。好人有好报,坏人是会遭到报应的。”说完,它嗖的一下就不见了。
杨吉才感到非常奇怪,今天是遇到神仙了吗?
几天之后,李大虎摔下了悬崖死了,他的狗也消失了。杨吉才瘫痪多年老母亲奇迹般地站了起来。人们都说好人有好报。后来,我去外婆家每次进洞玩耍时都要仔细搜寻当年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可是每次都无功而返,经常怅然若失地站在洞口久久不愿离去。
从此,我对野猪有了浓厚的兴趣。
二
不过,眼前的这个家伙是切切实实的动物,与神话传说没有什么关系。要是它举着大獠牙像坦克一样朝我猛撞过来,我真的非死即伤……它们要是全家总动员,还不得把我拱上天呀!想想都肌肉痉挛,浑身哆嗦,鸡皮疙瘩抖落一地……
玉米秆在剧烈地晃动着,一会儿就被推倒了一大片,玉米棒被它们津津有味地嚼着,嘴里冒着白浆。妈呀!一个黑乎乎的头已经露在了外面,它正凝视着我,上面两颗白色的大獠牙像两把锋利的匕首,直“刺”得人不寒而栗。我估计岳母的地里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已经惨不忍睹了。
它仔细地打量着我,那两个黑漆漆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我不动,大有随时发起进攻之意,它离我顶多只有5米,要是冲过来,只需一秒钟。如果此时我身上有猎枪,我可能就开了,可是我什么也没有。我的手上除了鱼竿就是面包,口袋里还有一部苹果手机。面包是我的早餐。如果把面包给它吃,能消灾吗?不可能,它是畜牲,是野生的,不通人性的。别傻了,你当它是猪神下凡吗?
我静立着,手握鱼竿不敢轻举妄动,大脑在紧张地运转着,万一它冲过来,袭击我,我怎么办?我跑得过它吗?如果摔倒,被它的大獠牙顶到,被它的铁蹄踩到,要知道它庞大的身躯足有300多斤……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这个庞然大物竟然向前走动了两步,然后又站立不动,把整个身体完全暴露在我面前。这是一头非常强壮的野猪,身子厚得像几堵墙并在一起,一对大耳朵倔强地向前伸出,像一只雄鹰展翅翱翔,圆圆的嘴巴前端两个出气鼻孔像窨井盖上的两个排水小洞。
求上天保佑,保佑我平安无事。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把东方的神,西方的主都求了遍,可是似乎并不起作用,它仍有逼近我的意思。我已经无路可逃,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快速逃跑,没着堤岸跑,这种方式太过冒险,以我的速度,它很快就能追上;二是跳到河里,我会游泳,不至于淹死,但是谁又能保证它不会下水呢?
它要是真的发起进攻,我也只能跳河了。我在心里这样盘算着。
“噢,啊——”后面的野猪崽为了争抢食物互相打斗,输的一方发出了一声惨叫。无序的争抢行为赶着家族队伍又向前推进了一米多。领头的这只老野猪显然是它们的母亲,离我不到三米远了,我紧张得心都要跳到手心上来了。这时候逃跑之路已经被封死了,我似乎身陷囹圄。
“野猪大神,求你饶了我吧。我可是个好人,凡带‘野’字的动物从来没有吃过,更谈不上杀害了。就连你们的远亲——家猪的肉我都吃得不多,不是因为价格太贵,主要是我有一颗向善之心。您要报仇,就请找那些杀害你同胞的人吧。”我用这种近乎哀求的唇语跟它交流。它发出了浑厚的“哼哧”之声应之,又向我走了几步,眼珠子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离我已经不到两米远,连我这个近视眼都能看清它嘴巴上的每一根粗毛。第一次与这种凶猛的动物近距离接触,这种真切之感带来的恐惧是可想而知的。我尝试着慢慢地蹲下,慢得比花儿开放的速度快不了多少。这样做的目的是不想引起这头母野猪的任何恐慌。我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时间才蹲下去放掉鱼竿的,庆幸的是这一系列的动作没有引起它的敌意。
手上拿着的烤面包,香喷喷的,打算随时“贿赂”一下,投其所好,好规避一下危险。领头的母猪还是警惕地看着我,可是它的孩子们天不怕地不怕,已经窜到我的身边,它们身上的毛黄中带黑,与家里养的小黄狗有点相似,“哼哼唧唧”地从我的身边擦过,温柔的小嘴顶着我的后背,蹭着我的双腿,痒痒的,如同我家养的小猫一样亲昵。我连忙将手上的面包丢给它们,谁知它们竟然抢了起来,争得“嗷嗷”直叫。有一只尾巴有疤的抢到一块躲得远远地吃。
此时,我的心彻底释然。突然那头成年的母猪朝我猛冲过来,这如同车祸发生的瞬间,我毫无反应的时间,除了呆呆地站着,还是呆呆地站着。这庞大的身躯即将碰到我的时候,它来了九十度急转弯,径直朝那只灰色的野兔追去,尾巴扫到了我的腿上,像鞭子抽到一样疼痛。
没几下就追上了野兔,咬死了它。
三
我拿起鱼竿准备继续钓鱼,内心像过山车一般,扑通扑通地回放着刚才的情景,对这帮“不速之客”渐渐地产生敬畏之心。
“噢——啊——”前面传来了小猪的惨叫声。我连忙放下鱼竿壮着胆子走过去瞧瞧。就在前面十几米的地方,立了一块木牌,上面用毛笔写了几个字:“此处有铁夹子,注意安全!”一只小猪被一个铁夹子给夹得血淋林的,一条前腿快要被夹断了,铁夹上利齿深深地楔入了它的小嫩腿里。旁边尾巴上的伤疤很明显,这不就是刚才抢面包吃的那只小猪吗?想不到一转眼就遭此横祸。可怜的母亲守候在旁边,用嘴轻轻舔舐孩子的伤口。我想过去松开铁夹子,可是看到它母亲刚才暴戾的样子,我不敢,老母猪会不会怀疑是我设下的“陷阱”?会不会把伤子之痛全发泄在我的身上。如果说刚才是侥幸逃脱,现在可危险了……
小猪的哀鸣越来越弱,母猪急得团团转,不断发出嚎叫,这是一种绝望的悲鸣……我的内心非常矛盾,一方面我担心自己的安全,万一这种暴戾的动物冲我一通乱顶怎么办?另一方面,我又不忍心看着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在人类设下的“陷阱”中丧生……人类对自己人这么怜悯,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动物为什么这么铁石心肠呢?
记得,去年一头野猪从江渚上泅水而来,钻进了二中分校的铁栅栏里,头卡在里面,正当进退维谷之际,警察来了,它受到惊吓,竟然从栅栏里挣脱出来,落荒而逃,一名警察追上去连开七枪才将它击毙。上班时,我经过那儿,还能看到地上有一摊殷红的血迹……心中不禁产生瑟瑟的凄凉之感,你为什么要闯入人类的禁区?否则一个鲜活的生命也不会消失。我真的不希望悲剧重演……
我尝试着摊开双手,弓着腰靠近它们,尽量不要引起老母猪的敌意。我这是拿生命在做赌注,其实我比谁都害怕,但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我、鼓励着我前进……她在水一方,在迷蒙的想象中,在汩汩的内心深处。
成年野猪可不是好惹的,之前从新闻中了解到:望江有一老太太看到一头野猪被猎人的铁镣给锁住了脚,出于好奇,她上前去挑逗了一下,结果被它的大獠牙挑成了重伤。
近了,更近了……只有一臂之隔,我打开手机播放着猎狗的狂吠之声,小猪们吓得逃之夭夭,老母猪依然不离不弃地守在旁边,我生怕它会突然向我发动错误的进攻,这样不但救不了它的孩子,还会伤害一个善良的人。好在,担心的事最终没有发生。
我的手已经摸到了铁夹子,夹得非常紧,非得双手一上一下用力地将它掰开不可,这样我必须离它们更近一点,这近乎于对它不设防。我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当我用力地拉开铁夹子的那一刻,小猪用三只脚一瘸一跛地逃离了魔掌……老母猪竟然没有攻击我,我再次创造了生命的奇迹。
老母猪带着它的孩子们发出隐隐作痛的“哼哧”之声,似乎在控诉人类的罪行……渐渐地,它们从我的眼帘中消失。下次它们还会遇到我这样的人吗?还会幸运地逃脱吗?它们与人类的利益之争何时才能平息?
我凝望着远方,青青的芦苇依旧随风摇曳,眼前却朦胧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