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黑沟挖猪苓(散文)
我家住在秦岭脚下,在秦岭山里面劳作是家乡祖祖辈辈的必修课。
我从小就跟着父老乡亲钻山,最喜欢的是挖药。我从教书的岗位回家以后,更是乐此不疲。
在农村待了二十多年,每年都要到秦岭的一条支脉——天明山去挖药。一年挖好几次。山北面的秦岔、龙头沟,山西面的高巅怀里,大大小小的沟岔我都跑过了。1974年夏收大忙之前,村里人趁机到距家不远的高巅山西侧挖猪苓,我自然也参加到挖药的行列里。
高巅山是天明山的西峰,是堵在我家门前的一座大山。它的西侧距村子最近,所以村里人经常光顾。从西侧看高巅山,犹如一尊面向村子而坐的弥勒佛,人们把弥勒佛正面这部分叫“怀里”,所以,把整个西侧就叫“高巅怀里”。由于村里人经常光顾,所以这一带并无高大的树木,有的只是低矮的灌木丛。
猪苓是一种无苗无根的菌类植物,一般生长在深山老林里,当然,原始森林里猪苓更多。不过,近日有人确确实实在高巅怀里发现了猪苓,而且屡屡有人挖了回来。村里人于是一窝蜂,把注意力全集中到高巅怀里。这一天,只我们小队就有二十多个人要去那儿挖猪苓,我也是其中之一。
鸡叫头遍,所有出山的人都起床了。大家扛了扁担,背了干粮,肩上挂着板镢,渡过村东的峒峪河,沿着去高巅怀里的小路前行。每次出山有个习惯,大家非让我讲故事不可。因为征东征西、平南扫北、封神演义,以及中国的四大名著故事,我都能给他们来几段。今天刚一出村,有人建议我讲故事,于是我决定说“林冲雪夜上梁山”那一段。二十多个人的队伍拉得很长,有人要求我走到最中间,照顾到前后的人都能听得见。我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起来:“话说陆虞侯在……”
月亮圆溜溜的,明明亮亮地挂在中天,把大地照得银银的。一行人走进山谷,两岸青山在月光映照下,灰魆魆地,小路也变得狭窄了。路下面是淙淙流水,遮住了我的声音,我必须用更大的音调讲话,走在我前后的听众才能听清。这就给我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月亮快要落下西山了,山谷里幽暗了许多。我除了要大声说话外,还得认真地分辨脚下的路。黎明时,一行人来到目的地——高巅怀里一个叫黑沟的地方。大家坐下来,围在一口清泉旁,掏出各自带来的馍馍,一边吃,一边喝水。我因为走了两个小时,大声讲了两个小时的话,嗓子眼又干又渴,急欲喝水,就豁开众人,首先爬下去一连喝了两气子。泉越高,水越凉。这高巅怀里将近海拔2000米的泉水,自然渗人牙齿。加上我的喉咙发热,这渗人牙齿的泉水一激,我预感要出问题了,就赶紧咬了两口馍,可是因为喉咙太干,一口也咽不下去。
大家都入坡了,我也扛起镢头寻找可能生长猪苓的地方。二十多人全集中在一面山坡上。仅仅是一面四十五度的斜坡,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坡上除了各种茅草外,长满了一种叫“榛娃”的灌木,六十多公分高,杆约小拇指粗。猪苓这种药材特怪,没有禾苗,挖药的人只好在坡上胡乱地翻腾,于是挖药的人就把“榛娃”连根挖起来,然后在根底下寻找有没有猪苓。
一般来说,猪苓分两种:一种和猪粪相像的,一种和鸡粪相似的。和猪粪相像的叫“猪屎猪苓”,和鸡粪相似的叫“鸡屎猪苓”。这面坡上生长的是鸡屎猪苓,他的质量和产量都不及猪屎猪苓。但在那个经济不宽裕的年代,多少能弄两个钱都可以。鸡屎猪苓也罢,只要能挖出来就是万幸。也许是我给大家服务了,山神爷照顾我,第一个挖出猪苓的就是我。当我提起一蔸榛娃的根时,发现根与根之间夹了一颗猪苓,约二寸长,黑乎乎的,表面发亮,我一下子来了精神。猪苓生长有一个规律——一条线上肯定有三窝。以发现的这窝为标准,向四周辐射,必然还有挖出药的可能。我按照挖药人的习惯,向下溜了五尺远,挖出脸盆大一块平地,用手拍实,把刚才挖出的那块药放进去,再从下边向上挖。果然又出现了,一堆一堆,黑乎乎的,不一会儿就堆了好大一片。其他人听说我挖出药了,都赶过来看。挖猪苓有讲究,谁先发现的,周围三五丈以内不准别人动土。有的人不讲义气,在我发现猪苓的地方动起镢头,虽然有人批评,但利益驱使,还是闷着头使劲地挖着。我这人好说话,挖就挖吧,谁挖出来都行。
太阳快照到头顶的时候,我开始小声咳嗽,由于挖药心切,出的力很大,咳嗽也就愈演愈烈,到下午虽然挖了不少,但咳嗽却相当厉害,嗓子干裂,似有疼痛感,我不得不早早收拾。
刨了一口袋药,把挖出来的榛娃根捆了两大捆,挑回家去当柴烧。
肩上挑着百十斤重的担子,一路走,一路咳嗽,快出山的时候,我实在支撑不住了,就把柴担子一扔,拿着挖出来的一口袋猪苓回家了。
没有太在意,以为是普通的咳嗽,第二天我还去自留地里割麦子。不过,只要腰一弯,咳嗽就加剧,割不到半分地,我又回家了。
妻子帮我把挖回来的猪苓晒干,交到药材收购门市部。干药二斤,卖了两块六角钱。拿着这些钱,妻子送我到地段医院治病。医生说是肺炎,吃了两天药,咳嗽愈来愈重,到第三天,右胁下一阵阵像针扎似的疼痛,我不得不去县医院就诊。经胸透,确诊为胸膜炎。一种属结核细菌侵入而感染的疾病。从此,我开始了漫长的治疗过程。一治就是七个月,花去了我和父亲两家人十多年的积蓄!
天明山给了我欢乐,也给过我灾难。把我的一家从死亡边缘拯救过来,也让我在死亡的边缘游戏了一回。七个月以后,我身体虚弱,平时连腰也不敢弯,几乎有三年的时间没干过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