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成长】【宁静】赌精(小说)
竹准备与松和梅赌上一把。
晚饭后,梅松竹三人来到“黛云轩”的阳台上。黛云轩是一座吊在一棵大青树树桠上的小木屋,原木条嵌就的外墙,掩映在滴翠的树叶丛中,犹如一个硕大的野蜂巢,生态得像原始人的窝居。黄昏的夕阳像一枚蛋黄渗出几丝金红,涂在屋下如黛的丛林上,显得格外富有诗意,人宿于此,像鸟像猴又像仙。
梅松竹不是岁寒三友,而是三个从穿开裆裤开始长大的发小。他们都已年且花甲,快到退休年龄了。今年他们原本是打算到新疆的伊犁去疗休养的,由于受新冠疫情影响,只好舍远求近来到故乡的“猴王谷”消暑来了。
竹不嗜赌赙,更不是赌精,但今天他要与梅和松赌赌精品。
想当年,梅松竹都是狂热的文学青年,梅擅写诗,松爱小说,而竹则是小说、散文、诗歌通吃的“万金油”。现在,梅改摄影了,成了一个在国际上颇有影响力的摄影家,松则一直在文学的道路上行走,专业作家一枚,惟竹在仕途上沉浮了几十年,一事无成。为了追回远逝的青春,近来,从“火线”退至“二线”的竹旧笔重提,加入了一家叫“江山文学”的网站。竹的文学功底和天赋是很不错的,年轻时曾在有关报刊发表过各类文学作品,不料到了江山以后,连发十几篇散文,竟然没有得到一篇精品,他郁闷极了。
猴王谷里野生的短尾猴成群,原始森林中深藏着无尽的奇珍异宝和神秘风景。梅和松自一住进黛云轩,立马就变成了两只野猴子,一天到晚都马不停蹄地在林间游荡闹腾,惟竹终日缩在木屋里码字。
“你是写长篇还是写电影剧本,瞧你那比松还要执着的样。”梅说。
“咱们是来放松身心的,你倒好,到此炼狱来了。”松说。
“嘿嘿,”竹一味地傻笑,神经叨叨地说:“我就不相信了,我居然老是成不了精。”
“啥?你说啥?你想成精?成啥精呀?是老猴精?还是白毛精?”梅讪笑道。
“去你的!”竹说:“你俩管自个野去,非诚勿扰我,我烦着呢。”
竹的话音刚落,就被梅和松拽到阳台上,说你有心事干嘛要一个人闷着,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不可。
竹沮丧地说:“我在江山文学发表了十几篇作品,奶奶的,除了捞到一串蓝豆,就没摘过一颗红豆。”
“什么蓝豆红豆的,到底是咋回事?”
“点上红豆,就标志着作品被评为精品了。”
“就你的水平,虽说多年没写了,但在那些网站上玩玩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咋的,连一篇精品都没评上?”
“你们千万不要小瞧那个网站,有十万写手呐,还有许多专业作家哦!”竹很严肃地说。
松咧嘴一笑,“你说的是江山文学网吧,我听圈内的几个朋友说起过,据说那网站蛮纯粹的,你把电脑拿来,我俩帮你看看。”
竹入房内,拿来手提电脑,放在茶几上打开,三颗老脑袋像小时候看连环画般扎成一堆,朝屏幕上看。
“哟!诗人张三,哟!小说李四,哟,想不到散文王五也是这里的签约作家。”松一边流览一边咋乎道。
竹点开网站为他制作的个人文集。目录上一共是十五篇散文,每篇三五千字不等,推荐栏果然是挂着一串椭圆形的蓝星星。而其他作者,大多皆是蓝中隐红,有几个可能是伫立于江山之巅的绝顶高手,从头到尾一片红,恰似红军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过来了,一路下来都是闪闪的红星。
“竹兄,必须承认,那些红豆文确实写得好,”看了几篇精品之后,梅开始发表自己的观点,“你的文章总的来讲还是不错的,语言精炼,特色鲜明,但缺点是立意不高,过于悲观,篇篇都是一支斑竹泪汪汪的。”
竹将目光投向松,他很想听听松的意见。松沉吟有顷说:“我看了你的那几篇蓝豆文,应该说,写得不错,可谓是宝刀不老呵。你的优势是语言好,有自己的特色,故事也好,这跟你的阅历丰富有关。但问题是手法陈旧,写得太飘。你看人家的那些精品文,思维多灵动,写得多细腻,文章不在于题材有多大,重在写深写透。”他看到竹的脸色渐渐从红转青,便转过口风说:“不过你写成这样已相当不错了,毕竟搁笔多年,只要你坚持下去,多练练笔,感觉就会好起来的。”
竹苦笑道:“你就不必安慰我了,老子的笔算是废了,奶奶的,大爷不写了。”
“千万别,都是夕阳红的人了,你怎么禁不起批评,再说,你写文章又不是为红豆而写,精不精就那么重要吗?”梅说。
“红豆蓝豆当然不重要,但那是一种感觉,换成你,你的作品老是不被他人认同,你的感觉好不好?”竹阴着脸说。
“也是,”松说:“你先别泄气,我跟你说,你那篇刚发表的《猴王谷》就写得很好,我断定,此篇必获精品。”
《猴王谷》是竹到黛云轩新创作的一篇散文,
已被社团推荐到江山精品组评议精品了,晚上十点半出结果。竹自认为,这篇新出炉的文章是他复出后写得最好的一篇。小木屋高含量的负氧离子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灵感,猴王谷神奇的风光在他的笔下犹如高山流水般潺潺而出。按理说此文成精大有希望,可见鬼的是有一处笔误,他把弥猴桃的“弥”误写成“迷”了,一箩白米,被那个“迷”字给迷炸了。
“这样吧,今晚咱们打个赌,就赌我这篇文章能否成精,赢者,奖励小拉菲葡萄酒一瓶,输者,出钱买酒去。”竹说。
他在心里想,今晚过后,自己就跟江山说拜拜了,拜拜之前,喝瓶好酒,以示纪念。他交代服务员送来了三瓶红酒,又要了一盘“撒拉咪”和花生米,三人坐下吃喝起来。
“我赌今晚猴王成红豆精。”
“我也押猴子成精。”
“我赌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我要将蓝色进行到底。”竹说这话时,声音有点发抖。梅和松都赌精,为的是给他加油打气,这让他很感动,他迫切需要一颗红豆,来提振一下已陷落在失望深渊的信心。
深海似的天空上,一钩弯月,万点星光。夜色下的丛林,山风习习,林涛滚滚。三人边喝酒,边聊天,等待点豆时间的到来。
未到十点半,就有文章被点红了。那是一篇由一位秀才级别作者所写的《黑瞎子出没》,松最看好此文,称作者的笔触异常灵动洒脱,森林气息浓厚,语言独具魅力,通篇闪耀着生活和人文的光芒,夸评审组真是慧眼识珠呵!到了十点半,红豆文逐渐多了起来,其中由一个探花级别作者所写的《西京老鸭》也成了精。对此梅就有意见了,他说:“此文充其量也只能称得上像篇文章,四平八稳,八股味十足,没有一点灵气的,这是怎么评的。”松说:“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人家的文字多老辣干净呀,你就别嚷嚷了,咱们盯着竹兄的文就行。”
竹经自抬头仰望天空,天空星光一片灿烂。他的内心甚是忐忑。他是多么希望自己也成为江山之星啊!他不敢朝电脑上看,一味地朝星空做着深呼吸。他感到自己的眼睛很不吉利,仿佛只要朝电脑上瞧一眼,红豆就会化作一颗流星,消逝在这莽莽的密林中。时间在分分秒秒地过去,竹在默默地等待梅和松的惊叫和雀跃。但过了很久,梅和松始终没有传来他期盼的声音。时间到了十一点,竹的心冷成了一块冰,他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终于熬不住了,颤着嘴唇说:“好了,时间已过,我赌赢了。”他赌赢了,但气彻底泄了。
这时,原本一脸肃穆的梅和松突然松开脸,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你赢个屁!”
“你成竹精了!”
竹一愣,马上就回过神来,他飞鸟般扑向电脑,一瞧,《猴王谷》果然成精了,那颗红豆,像一轮红月亮,映红了他的脸。他又看了一下那个“迷”,迷字已经不见了,被一个叫若尘的社长更改过来了,换成了阿弥陀佛的“弥”。
竹惊呆了,木桩般立着,一动不动,眼角居然滚下了几滴热泪。蓦地,他跳起来大叫:“妈耶!我赌输了,服务员,再给我送三瓶小拉菲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