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沉重的头颅(随笔)
知道头很高贵,在人体上居于至高无上的位置,像每个人的一面旗帜,里面装着各自的人格和尊严。
但活至今日,我几乎想不起自己的头有过居高临下、迎风招展的一天。它压在我疲惫的肩膀上,似有千斤般的重量。
年少之时,我徒有一颗硕大的脑袋,里面只有沉默的大山和吱扭作响的碾盘。营养不良的身体和细瘦的脖子,勉强支撑着对穷苦的自卑和对未来的恐惧。
成家立业之后,脑袋里塞入一套套又长又硬的政治概念,一堆堆鸡毛蒜皮的生活垃圾,一片片被冰雹砸落的花果残骸。身单力薄之轻,时事、家事与心事之重,如何做得到首尾相顾,游刃有余。尽管挺了又挺,试了又试,但始终难以仰首挺胸,风光于世。
头就这样垂着,连颈椎都开始变形。上有老,我得给母亲磕头; 下有小,我得俯下身子播撒阳光; 工作时,我躬耕案头埋进文字; 迎来送往时,我习惯前倾身心与人握手。就算偶尔坐于高处给属下开会,也是掂量着如何把姿态和话语表现得一溜儿地气,而不那么盛气凌人。
偶尔也有仰首之时,却是在四周没有人影,方圆没有窥目的夜间。每逢此刻,我就会露出做人的原形,站立地面,踮起脚尖,伸长颈项,高仰头颅,拼命地望向神圣的星空。但那又非出于强悍和自信,恰恰相反,那是源自对上天的敬畏和虔诚。
所以我时常觉得,最对不住的就是自己的头。它让我思维敏捷,想象丰富,口齿清利,耳聪目明,而我却在一天天闲置它的智慧,一次次浪费它的功能。我没有把大脑里迸发的诗行排成警世的雁阵,也不曾用目光放飞拥挤的梦想,让喉咙发出真情的吼声。尤其是,我从未守护好它作为一己之首的尊严,让它享受到领袖的待遇;从未让它有过额头放光、鼻孔高悬、扬眉吐气的一天;就连那一头曾经朝气蓬勃的头发,也从没体验过一回一丝不苟的造型,或者任何高规格的护理。
我只好常常用自己的心来安慰自己的头。我说,低调是自信的表现,傲慢是自卑者的盔甲。雄鹰在高处,头却俯瞰江山; 公鸡徘徊尘土,却总是昂首阔步,趾高气扬。对此,英国谚语还有个说法: 鹰能像鸡飞得那么低,鸡却永远不能像鹰飞得那么高,那么远。
生命里到处是人,各种春风得意的人,财大气粗的人,权倾一方的人,甚至满嘴喷粪的人,狗眼看人低的人,他们都是把头举在天上的人,等待着我的驯从和朝拜。
我当然不从。我把头低到尘埃,那是因为我爱,爱这片多难的土地,爱这土地上一切弱小的生灵。除了日月星辰,我岂能仰视高悬的权杖和霸王的鞭子!
我可以为自己的私念、怯懦、失误,面对万灵万物低下忏悔的头颅;也可以向每一条洗去我忧伤的溪流,每一朵朝我微笑过的小花,每一段承载过我沉重脚步的小路,弯下自己沧桑的身躯,道一声谢谢,鞠一个大躬,但我断然不会向捆绑灵魂的锁链,瞄准正义的枪口,向五斗米或者五毛钱,折腰,叩首,山呼万岁。
我深知在高天厚土之间,在历史长河之上,我是多么卑微而渺小。我没有资本骄傲,更没有权利轻视任何一个别人。即使我的心大到能够装下整个世界,我也只愿意做一个身着布衣的小小行僧。
早安[微笑][微笑][微笑]
最美的风景,不在终点,而在路上;
最美的人,不在外表,而在内心。
以诚相待,让所有的遇见,都成为一种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