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雅香】有字的领章帽徽(小说)
我是被两名战士用担架抬进520医院内科二楼病房的。本来应该住一楼普通病房,身为副主任的女军医,看见我的病历后,因为本人如雷贯耳的大名,领教过我的调皮,不愿意担任我这位病人的管床。有位年轻的女军医说,她可以做我的床位医生。这些事是我第二天早上醒来才知道的,嗨!这叫什么事?
入院前几天,我被老爸的电报从老家山区那里撵了回来,要我参军去当兵。
可我对老家山区的水土不服、不知道被什么细菌感染,夜晚发低烧,咳嗽也有好多天了。老爸见到我这个情况,又气又急,领着我到师部卫生所看病,当确诊为感冒后,他松了一口气。而我为了拖延时间而不去体检验兵,把一瓶止咳镇静剂喝光,在家呼呼地昏睡起来。老爸下班又看见我这种状态,打电话向几天没回家的师医院院长我老妈述说。老妈听了后,叫我老爸尽快派人,把我送进520医院,她们医院无法管住我这个调皮蛋。老爸认同此项“决议”,趁征兵工作没有结束,把孩子的病早点治好,穿上军装赶紧走人,省得小儿子整天调皮揭蛋惹是生非。
我回来没几天,又生病了,还和友邻部队的子弟打群架,给当副师长的父亲造成了不良影响。
我知道老爸老妈的想法,心里十分不乐意到部队吃苦,从年初开始我就强烈反对,到部队起早摸黑训练起来没个完不说,伙食还特差。于是,对着老爸、老妈喊道:“我十五周岁还没到,当兵太小了。我想上高中多学些文化知识,将来做个科学家。”老妈一脸的不高兴地说道:“你在学校调皮捣蛋,什么时候好好学习过?老师隔三差五地来家告状,欺负同学打群架,你还好意思说!哦,前天还接到你班主任的电话告诉我说,数学老师接听电话中被你偷偷把线拔了。你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恼怒地喊起来:“就知道在家不顺你们眼,你们明说不好吗!”
老妈一脸认真地说:“你应该向你两个哥哥学习,到解放军这个大熔炉里锻炼成长,做个革命事业的红色接班人!再说,他们也是十五、六岁当的兵,在部队里表现好,这才三年,就进部队院校学习了。真给我和你爸争光!”
我一听不高兴了,喊道:“那你干嘛要指望我?有你那两个宝贝儿子就行了!我是完成不了你们的意愿,要不你放两颗毒药把我弄死得了!”
老爸说话干脆:“什么废话也不要说,今年年底你必须到部队当兵!”还好老天帮我,我生病了。
我对自己的床位医生一上来就有好感,是她不顾前嫌的收留我。尽管我对男女之事还处于似懂非懂的状态,当我看见她的长相,心里是一阵窃喜。一对弯弯的眉毛,两只单眼皮的大眼睛,鼻子细直高挺像被雕刻似的,嘴巴大小适中唇红滋润;瓜子脸,皮肤白皙细腻,苗条的个子有一米七,漆黑的头发盘结在军棉帽里,她太漂亮了!这让我顿生好感,听话了许多。她在下班前,站在我的病房门口,用纯正的大院普通话跟我说:“十九床,明天早上先抽血化验血常规再吃饭,然后上午到放射科做胸透,听懂没有?” 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望着她点点头,一直到她离去,我还呆呆地目视着空无一人的门口。
“她叫刘梅,二十岁,第七军医大学的学员,现在到520医院实习,她的父亲是新疆军区副司令员。”这时,同病房的一个战士病号向我说道。我听后立即敬畏起来,心里感叹道:我的天啊!出身条件如此优越,长相如此貌美。老妈她们医院里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女军人?
入院第二天的下午,两个发小来病房看望我。病房里啥都没有可招待的,老爸老妈到现在也没冒头,只有让他俩喝白开水了。正好一位穿着白大褂与我们年龄相近的女孩路过门口,我连忙喊:“卫生员!卫生员!”
女孩返回门口诧异地问道:
“你有什么事?”
“请你去帮我打一壶开水。”
“你站在那里没事,自己不能去打吗?”
“我这不是在接待客人吗?再说打开水,是你的工作。”
“护士长叫我去打扫病房卫生,暂时没时间。”
“啊!你怎么能说没时间?你多大了?什么时候入伍的?是被家里大人忽悠来当兵的吧?”
“十六岁,入伍快一年了。什么被忽悠?我自愿当兵的,比你强!”女兵回答问题狠狠的。
“你……”我还没来及回嘴,只见刘梅军医进屋并训斥道:“十九床,我都听到了!你自己去打开水,不要欺负人!”
“好、好,我去打开水!”我顺从地说道,拿起水壶快步向门外走去。
我的病用现在的说法,也就是病毒性感冒。由于那时候的医疗条件落后,无针对性药物治疗。还好我身体底子好,休息几天服了两盒药,病情开始好转,但是夜间还断断续续的咳嗽。刘梅军医又用中医疗法给我治病,针灸、吃草药。
内科主任是我老妈的同学,他们是在部队的医学院一起上了三年学。老妈只来520医院看过我一次,其余我的事全委托她的同学了。老妈在电话里听同学说,我在医院表现挺乖的,心里感到很奇怪,我听话了,多少也让母亲宽慰了不少。
我这次生病,逃避了年底的征兵,心里很是得意,其实一切行事都在老爸、老妈的掌控中。住院一个星期,我虽然没有惹是生非,但是刘梅军医很不满意我那副吊儿浪荡样,已经批评了好几次。
当然,她也误解过我几次。其中一天下午,我躺在病床上抱着自己的腿低声骂道:“她妈的,我操!我操!”
刘梅军医恰巧走到我的病床边,耳闻目睹我躲在被子里盖着头不停地骂叫。她生气掀开我的被子说道:“十九床,你在干什么?怎么还有骂粗的特长?”
当时,我被吓了一跳。我抱着小腿苦着脸说:
“那个护士打针太没水平了!她打针手不靠我屁股,用‘投镖’式,每次打完‘青霉素’针,我的小腿抽筋好半天。”
“那你也不能骂人,可以提醒她嘛!”刘梅军医放缓口气说。
“我提醒过。可她说,这是她打针的方式改不了,叫我放松点就不会抽筋了。”我委屈地说。
刘梅军医听后,忍不住“噗呲”一笑,安慰地说:“我来和她商量吧,你以后不准骂粗,她姓什么?”我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刘梅军医,连忙告知。
病区里有两个老头病号,一个是驻地空军58师的政治部主任,我背地喊他“胖主任”,一个是空军58师的参谋长,我背地喊他“黑叔”。他俩全是空军“五七”干校的学员,因各兵种军人可以在就地的部队医院看病,两老头就到了520陆军医院住院。他们没事时喜欢打“扑克”玩。玩就玩吧,每天非要我这个病区二楼唯一的老百姓陪他们玩。
这天晚上我们躲到空置的病房玩“四十分”,熄灯号早已吹过,值班护士气冲冲地寻觅到牌桌跟前,大声呐喊:“休息时间到了,你们还躲在这里玩,知道打扑克是‘保四旧’行为吗?”
只见两个老头当着围桌一圈的众多病号面,向护士献媚拜佛地恳求再打一会儿。年轻的护士也喜欢玩,不想惹怒大家招讨厌,张开笑容说,“再玩一会哦”。她自己也围在旁边看了起来。
突然,病房的灯熄灭了,听见护士大喊:“哎呀,灯坏了!”黑暗中大家扫兴地往门外走。此刻我和后面几个人借着走廊的灯光,目视到一个物件在黑暗的病房空间飘荡,又听护士叫着:“我的帽子!”
灯亮了,看见一位被称为副连长的病号,笑嘻嘻地拿着帽子递给年轻的护士。原来这家伙趁护士看牌把开关线扣在她的棉帽系带上,护士一摞动身子,灯紧随着被拉灭。病号们又转回到房内哄笑起来。
第二天,刘梅军医把我关在病房内教育我说:“昨晚干坏事你挺得意的!”
“我没干坏事,帽子不是我扣的。”
“那是不是因为你们打牌引起的?”
“这个事,那位护士也没生气呀?”
“你知道吗?她姓肖,去年他父亲自杀了,是海军舰队的副司令。人家有涵养,强忍着悲痛默默地工作,你们还这样开她玩笑,目无纪律影响她的工作!”
“总之,我是冤枉的”。我觉得刘梅军医的批评有些牵强,尽力维护自己的形象。
“哦,我批评你错了?”刘梅板着脸又说。
那天,我被刘梅军医狠狠地训了一顿,说我病已没有什么大碍,过一阵子就可以出院了。什么岁数不小了,不爱学习,又没有理想和抱负,整天游手好闲像个二流子。今后不许打扑克牌了,要利用住院期间多读书学习,誓做个对国家有用的人。总的来说,让我好好反思自己的行为。
我站在刘梅军医的面前,后来一直不敢吭声,不仅仅她是我的床位医生。她出身高级干部的家庭,人长得如花似玉,岁数不大却是大学生、部队干部,医术也不错。我在心里把她当成女神来看待,十分敬重她。
一天,刘梅军医拿着听诊器检查完我的肺部,语重心长地跟我谈话。说是通过二十天的治疗,你的身体已经全部康复了。但是你暂时不能出院。由于你父亲前几天被调任陆军201师的师长,昨天他和你的妈妈一起离开本市了。你妈妈临走打电话委托我们病区主任,再让你继续住院两个多月,直到今年三月份去当兵。在这期间,病区主任请我代管你的学习和生活以及身体健康。最近,通过我给你布置的学习任务来看,语文、数学成绩很不理想,就凭你这个文化知识功底,根本无法到部队服役。我是个很严厉的人。希望你今后除了吃饭、睡觉,其它时间就是学习文化功课。学习资料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听完她的话,我又是无奈又是高兴。无奈的是,老爸老妈忙于他们的工作,临走都不来看我一眼打个招呼,还让人把我“软禁”起来。高兴的是刘梅军医让我以后私下称呼她为姐姐。我从小就是被两个哥哥训过来训过去的,老爸、老妈更是横挑眼睛竖挑鼻子的对我不满意,终于有个值得敬佩的姐姐来关心我。
我感激地看着刘梅姐姐。她戴着有驼毛绒的军棉帽,身着绿色军装,显得人十分干练;特别是军帽上的红五星闪亮耀眼,领口两边佩戴的红领章鲜艳夺目,其映照着她白净的脸颊美丽动人。
刘梅姐在她家孩子当中岁数最小,其上面还有四个姐姐。按理说,她被家里娇惯还来不及呢,居然当起我姐姐来毫不逊色。她让家里邮寄来文革前自己所学的课本和辅导书。
刘梅姐抽空辅导我学习,语文是从语法字句教起,数学从一元一次方程运算开始。起初,我学这些功课,费老鼻子劲了,好几回都想放弃不再进行下去,加上整天关在病房里,苦闷地透不过气来。可是一想起刘梅姐的希望,还是坚持学习文化基础知识。
“胖主任”、“黑叔”也不敢找我玩了,听刘梅姐说,他们两人都被她找谈过话。当然,他俩坚决支持我学习文化,之后扑克牌也不玩了。
通过两个多月时间的刻苦学习,按照刘梅姐说法我的智商比一般人高,我学习成绩提高得挺快。
三月份,我被老爸送到他的老部队步兵99团当兵,这是他唯独一次“走后门”,是通过他的老上级特意安排的。
临行前,刘梅姐摸摸我的头,嘱咐道:“到了部队好好干,要不怕苦不叫累,尽快掌握杀敌本领。利用空隙时间继续学习文化。反正你们部队离520医院十几里地,先拿几本课本,学完抽空来换,不懂的到时间来问。注意自己的身体。哈哈,现在你个头和我差不多高,等我实习期完,你能超过我高。”
我听完后,回想与刘梅姐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在一起跑步、读书、谈论理想,依依不舍地和她告别。那一刻,眼睛有点发红的我,抬起右手像军人一样,向她敬个礼,从心里感谢她教我许多东西。
我是带着理想走进部队的。想做个《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保尔•柯察金,对革命事业无限忠诚,直到要牺牲也不变心;想做个《为人民服务》里的张思德,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党叫干啥就干啥;想做个《智取威虎山》里的杨子荣,身怀杀敌本领,深入虎穴面不改色。如今大家来看可能会很不相信,你这么大点孩子有那么高的崇高理想?在当时处于的环境里,在刘梅姐的鼓励下,我就是这样想的。
99团的团长是我老爸部下,在抗日战争初期,他俩就是在一起革命的战友。他了解我的“光荣历史”,认为调皮小孩一旦“觉醒”是可塑造成英雄的。他把我放到团侦察排当兵锻炼。当然,我在新兵连的表现令他很满意,刺杀、拉练、步枪和冲锋枪射击、掷投成绩优秀;这方面特点,身为野战军基层部队的子弟,比《血色浪漫》电视剧中的钟跃民到部队初学强多了。在侦察排里,我在擒拿格斗方面,虽然力气差点,但在入伍前为打“群架”,向那些所谓的“拳教师”学过两年,掌握要领很快。开汽车、摩托车这些技能部队子弟大都偷学过。我主要是匕首使用技巧要向老兵学习,认真琢磨刺杀与格斗要领。排长私下发放每人十余飞镖,是找铁匠打的,说是以后到战场上很实用,特别强调要勤学苦练。
侦察排里主要是训练特种技术、侦察战术等课目。那时间,把我紧张得要命,累得够呛,但精神上是很充实。我每隔半个月,就利用星期天向排长请假,去刘梅姐那里学习文化做功课,他非常支持我,认为对我掌握军事基础知识很有帮助。
刘梅姐不仅辅导我的学习,每一次见面都要详细问我在部队工作、生活情况,以及和上级、战友相处是否融洽,在处理各种矛盾方面给予指点。
刘梅姐八月份实习期满,我和她就此要分离了。她把一个小提箱留了下来,里面全是书,其中还有高中课本。她嘱咐我,继续学习文化知识,不懂的地方,去找当地十一中学的吴老师,她会辅导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