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老屋(散文)
老屋很老了,却装满了我童年的幸福,萦绕在心头的哭声、笑声都弥足珍贵。听父亲讲,是我爷爷的祖父在世时建的。老屋一共六间,分东堂屋和西堂屋。我爷爷在世的时候,他住东堂屋,我父母和孩子们住在西堂屋里。
我家的老屋刚开始盖的时候是全村子里最好的房子,到我记事的时候,屋子就已经很旧了。老屋用那种土坯烧制的蓝色砖做地基,墙是用土坯垒成的,里外刷了一层白石灰;屋子的顶是用泥刷制而成的呈圆拱型。这样的构造虽然下雨时便于雨水顺利地流掉,但在下雪的时候就不行了。雪在屋顶时间长了,融化后雪水就会慢慢地浸透到屋里。所以,每当大雪过后父亲总要爬上屋顶,赶紧去把雪扫下来。我懂事的时候,看到父亲在屋顶扫雪,我站在下面心提到了嗓子眼,惟恐父亲不小心滑下来。说不出来的担心是最折磨人的,我对父亲说:爹,今年我不做新衣服了,省下钱去买瓦吧,上了瓦您就不用上去扫雪了……父亲看着我眼中的泪水,最理解女儿的心。屋顶上面贴上了一层瓦,老屋更稳固了。
屋子里面的墙上有许多的枪眼,我小时候曾问过母亲这些窟窿因何而来。母亲告诉我:我们的这座房子里以前曾经驻过军队,当时来了很多兵,是对老百姓好的那种兵。你的爷爷盛情款待他们,他们和我们一家一起吃住,那些窟窿是军人挂枪的地方。军队里曾经有一位团长,渐渐地与父亲成了好朋友,父亲放学回来后,那位团长经常找父亲聊天,他们坐在屋前的树荫下,天南海北地聊,共同的理想与报负曾使两个年轻人的心紧紧地连在了一起。母亲后来告诉我:如果不是你爹是独子,肩负全家生计的重担,他可能会与那位团长一起去投身军旅生涯。那位团长离去的时候,赠给父亲一本很精致的日记本,父亲也回赠给他一只珍藏的毛笔,他们曾相约在新的社会里相见,但那位团长从此一去不复返杳无音信。每当看到墙上的那些枪眼,父亲会常常提起那位团长,他凝神遥望高远的天空,任凭思绪在无际的天空飞扬,那种怀旧、痛惜、思念老友的神情,至今让我不能忘怀。我见过父亲的那本已经泛黄的日记本,记载了父亲和那位团长相识的经过和父亲一生经历的人和事。在父亲离世后,遂他的心愿,日记本随他而去,也许父亲和他那位好友已经在天堂里相见。
我的出生给全家人带来了欢乐,也让老屋焕发了新的生机。我象一只欢快的百灵鸟,整天叽叽喳喳。那时,屋子外的院子里种了很多的树,有榆树、槐树……每当春天来临的时候,树木发出绿色的新芽,各种小鸟在树上歌唱;这时,从南方归来的燕子也好像对我家情有独钟,在堂屋里安了家,悦耳的鸣叫伴随着孩子们的嬉闹声,让小小的院落充满了生机。我和姐姐在院子里开心地玩各种游戏,母亲在树下做针线活,父亲在外教书……我最高兴的就是父亲从学校回来的时候,我去掏父亲的口袋,父亲也经常变戏法地拿出苹果、核桃……他经常蹲在院子里的树跟下,我围着父亲围着院子一圈一圈地跑,转一圈就看一眼父亲,我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围着院子跑了。母亲后来告诉我:你是和你爹说你会跑了,想让他夸你呢。我能想象父亲看到可爱的女儿会有多么高兴,他一定是微笑地看着我跑。夏天的晚上,我们一家人坐在屋前的树荫下,我偎在母亲的怀里,数着天上的星星,听老人讲各种民间故事,伴着和煦的凉风和亲人的细语,带着一个个甜蜜的梦境进入梦乡,不知道何时母亲把我抱进屋里。老屋那时给我的感觉最惬意、最温暖。我们全家人生活在老屋子里,温馨、甜蜜、知足、无忧无虑。
父亲在老屋院子的一角经营着一个小小的花圃,每到集市的时候,我和姐姐就用车子拉着花去卖。父亲说:谁卖得花多,谁得的零花钱就多。花有很多种,我记得有君子兰、米兰等名贵的花,米兰的香气弥漫在小院里,使小小的院落花香四溢。父亲选了几种自己喜欢的花摆在老屋的窗台上,父亲在窗台前的空地上还种了几株文竹,使百年老屋显得愈加古朴典雅。父亲的学生来我们家的时候,很是喜欢小院的静泌。他说:外面的世界很暄闹,能独处一方静土,实在是一道美丽的风景。上中学的每天晚上,我上完晚自习回来,一进入我们家的那个胡同,就看见小屋里的灯光,那是母亲为女儿照亮了一条回家的路。在外人看来那不过是最普通的灯光,但在我心里老屋是至亲至爱的家,是我最幸福的归宿。
美好的时光是那么短暂,那么稍纵即逝。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离开了装满了我童年欢乐的老屋,来到了现在居住的这个小城,老屋不是每天都能回去的了。为了让我上学,父亲把院子里的树都砍下来卖了,花圃也随着姐姐们的出嫁,父母的年迈而败落,没有了花草树木滋润的老屋,显得落漠而陈旧。老屋像一对风烛残年的老人,在顽强地延续着自己的生命。每当我回老家要返城的时候,年迈的父母站在老屋前,千叮咛万嘱咐地送他们的女儿远去,亲人眼里的那种期待和担心,让我不忍回头,我心情复杂地一步一步远离老屋和父母,一种无名的伤感会弥漫在我的心中,久久不能散去。我只有擦掉眼角的泪水,坚强地去追逐自己的梦想。
有人说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回首往事的时候,心里会充满幸福的感觉,但我对老屋却只有无奈与伤悲,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可能有能力让老屋成为新家,而我身为女儿却无能为力,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老屋老去。父母相继离世,我更是不经常回去了。父母健在的时候,老屋再破但那里是家,回到老屋有家的温暖,有血浓于水的亲情的呵护。但亲人已去老屋虽在,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家了,没有人打理的老屋,渐渐地失去了往昔的风采,正面墙上父亲留下的那幅山水画不知道被哪位好事者撕去了一半,外面的墙角也不知道是哪位肇事的司机给撞去了一块。邻家的房子都翻盖成高大宽敞的二层楼了,老屋在这其间越发显得低矮破旧,饱经沧桑。所以每当我和姐姐们去给爹娘上坟的时候,也只是在老屋里停留片刻,不愿意在此久留。有亲人的屋子是一个家,无人居住的屋子,只能称为老屋了。每次从老屋离开,我都心酸地泪流满面,世人只知道那里有一座老屋,谁会知道老屋里发生的令人心酸的故事。就像一个人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对于他人对于整个社会来说,可能微不足道。但对于他的亲人就是一座山,谁离了谁都不行。如老屋与我,外人不会理解我对老屋的感情。以前听老人说:古老的东西都有灵。我宁愿相信世上万物真有所谓在天之灵,如果真的有灵,那么我也有与亲人团聚在老屋的那一天了,也能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那时,老屋是我梦里温暖的家。
突然地有那么一天,老屋消失了。生我养我的老屋,就那么突兀地没有了。我悲愤、伤感,老屋再破,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是我们姐妹遮风避雨的地方,怎么就会突然地没有了?是谁让我无家可归?又是谁侵占了我的家园?我家的大院子究竟哪里去了?正因为我是出嫁的女儿,你就让我的家消失了?我回老家,连喝口水的地方都没有了。老家,我视你为亲人,你却把我拒之门外了。我无时无刻不诅咒这万恶的封建礼制、侵吞了我的家园。
后来的人如果不仔细看,不会知道那里曾经有一座老屋,那座老屋里曾发生过几代人的悲欢离合的故事。我经过老屋的时候,都要深深地看上几眼,长吁一口气,无奈地离开。那里曾经是我的家,是生我养我的故土,曾有我儿时的梦想与期待,是我生命的根,想起亲人,就会想起我家的老屋,我永远都忘不了。
老屋谢幕了,但老屋永远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