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狼烟月
　　
　　 早起天就一直阴沉着，孙奶有些坐立不安。
　　 后院刚抓的小鸡仔们叽叽地叫着，孙奶抓起盆中的小米撒在食槽里，却有些心不在焉，抬头看看天，好象更阴沉了一些。院地里种的玉米已经开始抽穗了，豆角花在晨风中轻轻扭动着丰腴的身体。一堵土坯的矮墙分隔开了两个院子，院那头是儿子的家。
　　 站在矮墙边，可以看到儿子院里的水泥坪上堆了刚收下来的孜然，前几天太阳暴晒，已经近乎干透了，风一吹，有着沙沙的声响，孜然浓厚的香味也随风飘了过来。
　　 好似有几点湿润的小水珠轻轻地撞击了下手背，孙奶紧张坏了，赶紧拿手在虚空轻轻挥舞了几下，想要用感官触摸来证明是不是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才一会，雨点就越来越大，能听到打在玉米叶子上唰唰的声音。
　　 孙奶紧跑到矮墙边探头看了看院里的孜然，又看了看打在玉米叶上噼啪做响的雨滴，终是下了决心似的，跑到自家后院柴棚里抽出一卷捡来的废旧塑料膜，扔过矮墙，又跑回屋里拖出一张椅子放在墙下，自己颤颤巍巍地先跪爬在墙上，再小心地转过身，然后攀着墙跳了下去。
　　 等把地上的孜然盖好，孙奶的衬衣也半湿了，象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孙奶坐在檐下的台阶上，深深地吸气、吐气，好一会才感觉缓了过来。
　　 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了，做这种耗体力的事真的有些不中用了。
　　 缓的差不多了，孙奶站起来，找了几块木头垫在墙下，又把墙上的土坯推倒几块到自己的院子里，然后费了老劲地从儿子的院里爬回自己的院里。也顾不得垒墙上推倒的豁口了，孙奶赶紧走回屋里先换了件干爽的衣服。抬头看看自己的屋顶，墙缝好象又有些漏雨了。
　　 孙奶没有儿子家门钥匙。儿子已待她如陌路好多年了。不管儿子如何对她，孙奶总也忘不了那是自己身上的肉。
　　 这场雨下的透，好多天了院地里都是湿的。好容易等个大晴天，孙奶撕了点麦草和了点泥，从后院的木头梯子爬到草棚上，再爬到屋顶上，把之前漏雨的那块又修补了一下。
　　 “没有铺防水布，也不知道还漏不漏，再说吧”，孙奶跟进来串门的邻居说。
　　 转眼到了七月份，制种玉米要抽天花了。儿子在新疆打工，没回来，儿媳雇了七八个工人来家里干活，照例也是不来孙奶屋的。可是孙奶就是舍不下这份心，看儿媳和工人忙碌着，便摘了自己门前的豆角、茄子、辣椒等，提了满满一篮子菜去儿媳的灶间帮忙做饭了。儿媳看见了，也照例没什么话说。孙奶关照着工人们都吃过饭下地了，自己吃了点残羹剩饭，把锅碗都收拾齐了，又帮着打扫院子里的柴柴草草。天花抽了七八天，孙奶给做了七八天的饭，儿媳没唤一声妈，工钱也自然没一分。
　　 邻居们有不乐意的，替孙奶不平，说都这样了干吗要去给干活。孙奶也只是平静地说：“忙不过来，给帮帮忙，现在工价那么高，他们还供着孙女上学呢，能省点就省点。”
　　 这十几年里，孙奶和儿子一家的来往，好象总是孙奶“腆着脸”去蹭儿子儿媳的冷脸。
　　 其实孙奶和儿子的关系，七邻八舍的都知晓的明明白白，不管是儿子打了他、骂了他，那都是关起门来自己家的事。只要出了大门，即使有邻居闲聊起来，说起她一个人几十年守寡，儿子居然还不懂得孝顺等琐事，孙奶是从不顺着接话茬的。
　　 都说“人前不评人好坏，人后不论人是非”，不管人前人后，孙奶是从不在别人面前说儿子儿媳的不是，反而是找各种理由为他们的不亲不孝做辩解，比如要养家，比如要供学等等，言语之间仍是泛滥的母爱。
　　 孙女放假回来了，买了牛奶过来看奶奶，孙奶给宰了鸡，做了拉条面，临走又把剩下的鸡肉都装在盆里给儿媳带过去。
　　 其实孙奶岁数大了，高血压、胆结石、胃炎等一大堆的毛病，吃不了大鱼大肉。后院每年养的那些鸡，也是逢年过节给儿子家一只只的送过去。
　　 秋上，村里给农户们宣传小额信贷扶贫贷款，贫困户贷款是贴息的。孙奶是贫困户，找到村上说要贷款，村干部们给她解释说她已经七十多岁了，不符合贷款的条件。可是孙奶很坚持，说她不合适了让她的儿媳贷上养几只羊也行。干部们给她解释说她儿媳贷款是不贴息的，最终也才做罢。
　　 地里的庄稼收割完了，转眼就是冬了。院里的枣树早就光秃秃的了，枯枝上零零星星挂着几颗枣，红艳艳的颜色，倒给灰白的天空添了几分生动。
　　 儿子也打工回来了，忙忙碌碌地在置办过年的东西。每天从孙奶门前来来去去，也没捎一点声音过来。自从儿子一家回来后，孙奶没事就搬个小凳子坐在院里，看着墙对过儿子一家进进出出的身影，听着他们或大或小说话的声音、发动摩托的声音，还有炉灶间的烟火气，都让孙奶看着很舒心。
　　 三十晚上，孙女端了一盘饺子过来，和奶奶说了会话，儿媳就在墙那边叫了。孙奶一个人吃着饺子，想着抬眼可见的儿子一家，倒也吃的开心。
　　 晚上的月光明晃晃的，从枣树枝桠穿透过来，一地斑驳。门上的红对子还是扶贫干部送来给贴上的，孙奶不识字，但想着肯定都是吉祥话，红红火火的也喜庆。八点多了，春晚也开始了，钟鼓喧闹的声音从儿子家的窗户里飘过来。房间暖暖的光映在窗户上，炉火一定也是暖暖的，桌子上该摆满了瓜子、水果、糖花，儿媳的笑声飘了过来。儿子今年打工收入应该不错，年前听邻居说他们新衣新鞋的买了不少呢。
　　 坐的有点冷了，孙奶进屋，看到供桌上摆的死去老头的照片，还那么年青。放了几十年了，照片上落了一层灰，面容也有些模糊了。时间长了，悲伤也就淡了，老头的照片陪了孙奶几十年了，一切的不适应也都慢慢习惯了。
　　 孙奶在盘子里放了点饺子和水果，又在香炉里插了几支香，拿了些冥币，在当院给老头烧了点纸钱，燃白的纸灰在空中越飞越高，老头一定都收到了吧。
　　 “自己买些吃的、穿的，自己照顾自己哦！”孙奶边烧纸钱边喃喃着嘱咐老头。
　　 月亮还是那么亮，屋子里也亮堂堂的。孙奶插了暖炕，早早地睡下了。大大的炕上，蜷缩着孙奶小小的身体。
　　 不知道谁家的小毛孩们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开始燃放鞭炮了，声音清脆，传的很远。
　　
　　
　　 2020年7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