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大清近来有些焦虑不安。接连多日睡不好觉，两个眼圈都熬成了暗黑色。烟也抽得厉害了，有时一杯茶的工夫烟灰缸里的烟蒂就能盖满底。
　　 他情绪不好就想发脾气，发给别人不行，就发给媳妇。媳妇从嫁给他那天起就惧怕他，有些逆来顺受，知道他的心事，所以就任由他撒气。尚大清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找不到着力点，就在媳妇大腚盘子上踢上一脚，然后骂骂咧咧地去上班。
　　 到了单位，他就跟完全换了人似的，圆嘟嘟的脸上总是挂着程式化的微笑，特别是见到主任的时候那笑容像是经山泉水冲洗过一样，显得那样纯洁和真诚。
　　 可是，主任对他像是亲近又不像，像是信任又不完全信。他几次想请主任单独聚聚汇报一下工作，可都被主任给婉言拒绝了。这让尚大清心里有些发慌和着急。他想着自己这十多年堆着笑脸、弓着腰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领导，好不容易熬到了副科的位置，怎么也得再往上爬爬……从他大大（父亲）卖房子筹钱请托表舅找关系顶替别人上大学到参加工作，再到结婚生子、当上副科长，他想这一路走来还算顺利，就是……
　　 正当尚大清忧愁不安、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媳妇的一场“车祸”却让他转忧为喜，找到了机会。
　　 上个周末的下午，他媳妇开着车从娘家回来，走到滨河大道的时候，降下速度接了个电话，一不留神撞倒了行人道上正走着的一个人。他媳妇顿时吓得六神无主，在车里愣怔了一霎才抖抖索索地下了车去瞧，只见被撞的中年男人躺在地上疼得“啊呀呀”地呻吟着。他媳妇忙蹲下去扶，一看有些眼熟，赶忙颤声问道，您是林主任吗？您看，我这车开的——您没事吧？
　　 那个被撞倒的中年男子抬眼看了看尚大清的媳妇，一脸痛苦的表情问，你认识我？哎呦，你这车咋开的，我这腿像是折了，哎呦……
　　 尚大清媳妇一边扶着他一边说，俺是尚大清的家属啊，俺见过您，这，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呀，咱赶紧去医院，忘了，俺这就打120……
　　 尚大清得了媳妇的信息后便火急火燎地往医院赶。到了医院后，在病房里当着林主任的面把媳妇狠狠地数落了一番，又眼圈红红地跟林主任作了道歉和检讨，激动的情绪才似乎回归正常。
　　 接下来的日子，尚大清就隔三差五地去医院伺候林主任，端茶、打饭、倒尿、按摩、洗衣……样样都干。每样都干得一丝不苟、认认真真，把林主任的夫人感动地连连夸他。尚大清感觉林主任看他的目光都和以前迥然不同了，那目光里充满了赞赏和喜爱。
　　 没出仨月，林主任的小腿骨头便愈合得差不多了，拆了石膏，办了出院手续，·回了家。上楼的时候，林主任想拄着拐杖自己上楼，可尚大清死活都不同意，愣是一口气把林主任背上了四楼。临了又偷偷告诉地塞给林主任媳妇一个黑塑料袋，林主任媳妇谦让了几下也就接了过去……
　　 尚大清从林主任家出来，感觉脚步也轻盈了，呼吸也舒畅了，路上的行人都似乎向他微笑。一个星期后，在单位拟提拔任用中层干部公示的名单里尚大清的名字赫然在列。
　　 公示后的头一天，尚大清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媳妇打去了报喜的电话，并嘱咐她去超市买鱼、卖肉、卖菜，说晚上要好好庆祝一番。看到手机屏幕里一个个祝贺的信息，尚大清感到浑身都说不出的自在和舒服。不过，就在快下班的时候他的右眼皮忽然“突突”地跳了起来，他使劲地揉了揉，还是跳。他心想可能是兴奋的原因。就在眼皮上贴了一个小纸片。
　　 下了班，他便开上车，听着音乐，吹着口哨，悠哉悠哉地往家里赶。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还时不时传来接收到微信的铃声和振动，他会拿过手机看上一眼再丢过去。走了二十多分钟，拐过最后一个十字路口便能看到他住的小区。绿灯亮了，他刚转过车头，一辆逆行的电动车“嘭咚”一声拱到了他的车头上，那个骑电动车的中年男子也应声倒下……
　　 尚大清急忙下了车去看，一看车头右前侧凹下去了一个大坑，便气哼哼地骂道，你他妈地急着去生孩子啊，怎么骑的车！那个中年男子看上去四十来岁，从地上爬了起来，似乎没有摔伤，泼拉泼拉身上的尘土，说了几声道歉的话，就杵在那里不说话了。
　　 尚大清折下身子，目不转睛地打量了一番那个凹坑，便朝那个老实男子伸出了十个手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说，赔一千块钱吧，赔了就可以走了！那个老实男子露出惊讶的神情，嘴里嗫嚅道，讹人啊，是俺的责任不假，那也用不着——用不着一千块钱啊……
　　 尚大清两手拤着腰冷冷地说，少一毛钱都不行！
　　 旁边有看景的，都纷纷劝说。尚大清和那个老实男子都不相让。俩人就那样僵持了一会儿，尚大清心想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还得着急回家喝酒庆祝，就退让一步吧，便对那个老实男子说，你给八百块吧！
　　 那个老实男子还是不吭声。尚大清压着火，来回踱了几步，回头说，六百块吧，不能少一分了！
　　 三百块吧，俺身上就这个么多。那个老实男子一脸无辜的样子。
　　 尚大清火气一下窜到了喉咙眼，瞪了那个老实男子几眼说，咱找警察来处理吧！
　　 过了十分钟，两个警察骑着摩托车便来到了事故现场。询问了事故的经过，又拍照，又划线的，忙完便把尚大清的驾驶证和行车证都要了去，又要了那个老实男子的身份证。一个警察仔细看了看驾驶证，又仔细地看了看身份证说，还真巧，你俩重名重姓，都叫“尚大清”！
　　 尚大清和那个老实男子都一脸疑惑，把头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还果真是重名重姓。
　　 一个瘦高个警官劝说道，看，你们俩真是缘分，我给折个中，骑电动车的“尚大清”给开汽车的“尚大清”赔偿五百块钱就算事了了，怎么样？
　　 尚大清沉吟了一会便点头同意了。那个骑电动车的“尚大清”也抿了抿嘴点头同意。尚大清把手机微信的收款码找了出来，递到那个老实的“尚大清”面前，他拿出手机一扫，“嘟”地一声，尚大清的微信零钱里多了五百块钱。临走，那个老实的“尚大清”似乎多看了几眼刚当上科长的“尚大清”……
　　 接下来的几天里，尚大清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一则“山东聊城女子被冒名顶替上大学”的新闻无异于一枚抛入他心底的石子，让他的心潮荡起了不安的浪花。他脸上依旧保持着程式化的微笑，但是内心却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他无数次祈祷上帝、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保佑他平安无事。然而就在他公示期满的那天上午，市纪委的人却突然不受欢迎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一个月后，那个提拔他的林主任也东窗事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