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敏思】人生秋味是悲凉(随笔) ——读《故都的秋》有感
因教学之需,再次研读郁达夫的《故都的秋》。为了更贴近作者本意,不停查阅各种资料,
力图穿越时空的阻隔,回到他的时代,走进他的生活,以期能与他共鸣,并能真正解读他的创作意图。
郁达夫3岁丧父,家庭陷入困境。青年时期又随兄东渡日本,一去十年。一个自幼失去父亲保护的男孩,在其性格中多少会失去男性刚强果敢的成分,随之懦弱和胆怯也会显露出来。郁达夫虽然有兄长照拂,但是,骨子里的不安全感还是在潜滋暗长。加之,在日本求学期间,他遭遇了一个弱国寡民之国学子所能遭遇的欺侮和耻辱。无力感和无能感让这个自幼失去父亲依靠的男孩,骨子里浸入了忧郁的气质。这种气质,在《故都的秋》里,以“悲凉”二字呈现出来。
郁达夫笔下的故都的“秋”,以“清、静、悲凉”的特点深深地打动着读者。作者故意撇开了故都的红墙飞檐的大气、高远碧天的遼窈、陈年古迹的厚重,以一位南方人特有的细腻,给读者描画了一幅温婉的故都秋景图。其所写景之清明、静美,其所造境之清幽、静谧,犹如春日之繁花、夏日之甘露、冬日之莹雪,无不予人以通和、畅快。
揽文细读,尤喜他“在北平即使不出门去吧,就是在皇城人海中,租人家一椽破屋来住着”这一段落,似看见一窘迫文人,捧一杯在口清茶,于悠然天地之间,观物色于眼,听清风于耳,倏然一声清吟,原来是南归雁的别离。此情此景,勾起作者善感的眉眼:世界与我何干?院外人生又与我何干?
然而,长风萧瑟,料峭渐起。窘迫的文人,怀的是一腔热血。他观景又岂能仅限于景?读者读到的美文,观到的美景,玩味的美意,让人意兴阑珊,可是,通观全文,于清静的秋意里,又怎个“悲凉”了得!
破屋、落蕊、秋蝉、秋雨、闲人,诸如此类,皆是作者有意为之的描摩之景。破屋显窘境,落蕊无生机,秋蝉添凄凉,秋雨生愁闷,闲人陷寂寥,无论哪一个意象,都会让人生出凉凉的寒意。“一切景语皆情语”,郁达夫也是如此。如果不借助这些极具北方特色的物象,作者又如何能深刻表现心中的“悲与凉”?那些青天碧色,牵牛冷花,秋草疏落,枣子微黄,他于这些微景里深藏的秋意,让人在浓厚的秋的深味里暗生出无限的感伤悲怆。
尤其读到“着着很厚的青布单衣和夹袄的都市闲人,咬着烟管,在雨后的斜桥影里,上桥头树底去一立,遇见熟人,便会用了缓慢悠闲的声调,微叹着互答着说,‘哎,天可真凉了——’‘可不是吗?一层秋雨一层凉啦!’”这几句,一种感同身受的孤独和寂寞就狂生出来。到底是怎样的情感,会驱使一个“闲人”,迫不及待地从雨后桥下灰色的阴影里钻出来,往桥头一立,翘首以待熟识的人出现?到底是怎样的都市闲人,会于百无聊赖之际,等到了旧识故人,才会问出了绵软悠长的语调——“哎,天可真凉了”?北方人一向的干脆利落、快人快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拖得很长很高的语调,难道真真是孤寂到了无以复加么?
郁达夫对于故都秋景,满怀深情眷恋,向往之,热爱之。可是,为何这通篇的文字里,弥漫着浓厚的“悲凉”。
有人评论说,“郁达夫的散文无一例外是‘自我的表现’,而且是‘自叙传’式的自我表现,是最为坦诚、露骨的自我表现。郁达夫的散文发出的是带有强烈个性的自己的声音,篇篇洋溢着回肠荡气的诗的情调,热情坦白,毫无遮掩地表现了一个富有才情的知识分子在动乱社会里的苦闷心情,展现出一幅幅感伤,忧郁而又秀丽、隽永的情景交融的画面。”
《故都的秋》写于1934年8月,距离1923年他初次进京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多。初初对于北平的陌生与抵触,在妻儿到达之后,开始变得喜爱和沉迷。然而,命运再次捉弄了不被厚待的他,1926年端午,他五岁的爱子龙儿夭折,摧心碎肺的丧子之痛,只有文字才能稍作安慰。他在《一个人在途上》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频年飘泊惯的两口儿,这一回的离散,倒也算不得甚么特别,可是端午节那天,龙儿刚死,到这时候北京城里难已起了秋风,但是计算起来,去儿子的死期,究竟还只有一百来天。在车座里,稍稍把意识灰复转来的时候,自家就想起了卢骚晚年的作品;《孤独散步者的梦想》的头上的几句话。
‘自家除了己身以外,已经没有弟兄,没有邻人,没有朋友,没有社会了,自家在这世上,像这样的,已经成了一个孤独者了。……’然而当年的卢骚还有弃养在孤儿院内的五个儿子,而我自己哩,连一个抚育到五岁的儿子还抓不住!
离家的远别。本来也只为想养活妻儿。去年在某大学的被逐,是万料不到的事情。其后兵乱迭起,交通阻绝,当寒冬的十月,会病倒在沪上也是谁也料想不到的。今年二月,好容易到得南方,归息了一年之半,谁知这刚养得出趣的龙儿,又会遭此凶疾呢?”
初读《故都的秋》,于文中浓黑的悲凉不胜了了,在读了他《一个人在途上》之后,就倏然明白,为何郁达夫痴迷于故都的秋景秋味了,因为那里有他最爱的龙儿。故都的秋景也当是他对龙儿难以抹掉的印记的祭奠。
兜兜转转,1934年,为躲避国民党迫害,作者再次北上,时光斗转,物是人非,国辱子丧,新仇旧恨,故地重返,睹景思人,悲哉痛哉!郁达夫将自身的悲凉寄托在了北国故都的秋景里,在浓稠得化不开的秋味里,读者窥见的是一腔舐犊之爱、赤子之情!
生有何欢?死亦何惧!
他以他的一生诠释了这句话的意义。
怀着敬仰之情拜读《故都的秋》,仿佛揣摩了一幅写意的画;
聆听了一首苍凉的歌;
赏析了一阙眷恋的词。
愿你我眼里有景,心中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