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夏的天空湛蓝澄澈，阳光明媚，风儿温润柔软，小麦黄了，樱桃红了，桑椹也熟了。
　　 周六一大早,盟哥打来电话，说他地里的桑椹熟了，让我们回去采摘。这真是一个好消息，让我又惊又喜。
　　 盟哥是我四伯的长子，以前在泾河滩栽了一片杏树，这几年借政策东风，依靠采摘节收入可观。于是去年又承包了二十亩桑园，今年首次挂果，也不了解具体情况，回去看看也好。
　　 一家三口来到桑椹采摘园，远远看见园门外太阳伞下好多人围着桌子有说有笑。走近仔细一看，原来黄色的桌布上摆放着一大堆油光黑亮的桑椹，大家都在品尝桑椹呢。盟哥看见我们来了连忙迎了过来，亲亲热热说了几句后，就让我们进园子采摘。
　　 微风轻拂，桑叶起舞。一行行桑树上挂满了黑紫色的桑椹，个儿肥大，颗粒饱满，轻轻拉弯枝头即可摘取，简单方便。女儿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桑树，她兴高采烈的神情和我当年采拾桑椹的样子一样。迫不及待地把一颗桑葚扔进嘴里，那甜甜的味道弥漫开来，轻易地就将我记忆中的遥远唤醒。我的思绪，跟着这甜甜的味道飞回到小时候和小伙伴采摘桑椹的欢乐场景中。
　　 那时，村子里的桑树非常少，阳春三月，对门大哥开始养蚕，我不知道他的桑叶采自哪里，只是在一边安静地坐着，神情专注地看着大哥将一片片桑叶轻轻放进纸盒里，像照顾小孩一样精心喂养那些可爱的蚕宝宝。童年时光养蚕好像是男孩子的专利，女孩子比较胆小，很少听说谁家女孩子喜欢养蚕。蚕宝宝一天天长大，直到有一天，大哥递给我一把桑椹，我才知道桑树的叶不仅能养蚕，而且果实味道甜美。
　　 上小学时，街道东边一户姓孟的人家里栽有一棵桑树，高大笔直，位于柴门和大门之间，柴门靠近街道。由于主人经常不在家，柴门也不结实，经常半开半闭。我们很快发现了那棵桑树，加上每天上下学都要路过，因而，当亮闪闪的桑椹挂满枝头时，那棵桑树自然有着更大的诱惑和吸引力。
　　 几场绵绵的春雨过后，桑树上挂满了针尖一样的桑椹。在小孩子们期待的眼神中，嫩绿色的桑椹一天天长大，被叶子包裹着，簇拥在枝头，清风袅袅，摇曳多姿。直到立夏过后，桑果似乎从睡梦中醒来，摇身一变，颜色由嫩绿变为浅红，渐渐地，桑椹变为浅紫色，小伙伴们的心情越来越兴奋，翘首企盼。我望着满树的桑椹，口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心里不停地重复着：快点成熟吧，我们都等不及了。
　　
　　 二
　　 树上的桑椹慢慢变成深紫色，颗粒饱满，星星点点，像一颗颗红宝石，闪着诱人的光泽。小伙伴们开始摩拳擦掌，“蠢蠢欲动”了。下午放学后，树底下全是孩子们，小明和小亮就像两只孙猴子，“哧溜”几下转眼就爬到树上，坐在树杈间，然后自个捡肥大的桑椹吃得不亦乐乎，底下的人眼馋啊，着急了，使劲喊：“快摇桑椹，赶快摇啊……”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不知谁家的小狗也来凑热闹，似乎和小伙伴心情一样，也急等桑椹落地，在树下抬起头一阵狂吠，惹得小亮和小明笑得更起劲。
　　 “你俩就像两只大公鸡打鸣，好好在树上叫吧。”小雅性子急，先是气得直跺脚，然后围着桑树不停地打转转。
　　 “有人来了，赶快藏起来！”小雅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树下的小伙伴们一溜烟藏到一堵墙后面，树上静悄悄的。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小亮喊道：“人家只是路过，咳嗽了几声，看把你们吓得魂都丢了。”
　　 “还以为主人回来了。”小雅捂嘴偷笑。
　　 “小明小亮，赶快摇，要不然我告诉你们的爸爸妈妈，说你俩上树了，看大人怎么收拾你们。”小梅这一招真灵，小明和小亮连连告饶。不一会儿，地上落了厚厚一层桑椹，就像黑色的地毯一样。
　　 捡桑椹的速度像秋风扫落叶，一个比一个精灵，争先恐后，看谁捡到多。个个像公鸡防着黄鼠狼一样竖起耳朵，更怕被家人发现，幸好每次偷桑椹没有被大人发现。因为那个时候，天没有黑，大人们还在地里忙活呢。
　　 小伙伴们一边捡着桑椹，一边时不时给嘴里塞进几颗，咬上一口，鲜嫩爽滑的果肉便融化在嘴里，饱满香甜的果汁渗出嘴角，顿时忘记了所有不快。有人更搞笑，说吃了桑椹都想不起自己的年龄和生日了。
　　 吃饱了还要兜着回去，每个人的嘴巴、双手和衣服都染成紫黑色，相互嬉戏取笑，脸就像秦腔戏中丑角演员的模样，滑稽可笑。乌七八糟的形象免不了回家被家长训斥一顿。然后字正腔圆给父母做了保证：不上树摘桑椹，不捡树下的桑椹，因为那是别人家的东西。
　　 不过第二天，只要孩子们一看到那棵桑树，就像得了魔怔，忘记给父母做出的承诺，纷纷驻足欣赏。他们分工明确，小明和小亮照样上树，其他人一窝蜂似的捡桑果，说说笑笑，直到桑椹被采摘完才肯罢休。
　　
　　 三
　　 去别人家捡拾桑椹不是长久之计，幻想着自己家中有桑树那该多好啊！甚至晚上做梦都梦见我家院子里长着一棵大桑树，紫红发亮的桑树很是抢眼，诱惑着我抱着树使劲摇，可是不见一颗桑椹落下，最后把自己摇醒了，口水流到了腮帮子。
　　 第二天，我高兴地对爸爸说了我的美梦，爸爸却说：“咱们家门口两边有高大的椿树，后墙外就是咱们村的小学，咱家里人多房多，院子又小，你看啥地方能栽桑树呢？”爸爸说的也是事实，我缄默无语了。
　　 常言道：得不到的或许才是最好的。我还是心存幻想，希望将来每一天，能吃上自家桑树结的桑果儿。
　　 农村流传着一句俗语：“前不栽桑，后不栽柳。”意思是门前不栽桑树，因为“桑”和“丧”同音，感觉不太吉利，因此，直到现在，老家街道两边几乎看不到一棵桑树，即使后门外也很少有人栽。我不明白，街道东边那户人家，怎么就容许自家门前长棵桑树？
　　 其实，姓孟人家两个儿子早年考上了名牌大学，各自有称心如意的工作。他们的父母，当年去城里照看孙子，常年不在家，因此门前的桑椹无人看管，我们这些小孩子才能自由自在享受桑果的香甜美味。
　　 陈寿在《三国志》中有一个故事，刘备小时候家门前有一棵五丈多高的桑树，风水先生说这家将来定能出有本事的贵人。当然，刘备后来当上蜀国皇帝可能和风水先生的预言无关，但他弘毅宽厚，以德服人，终成大业，这一点无可厚非。因此，事在人为，“前不栽桑”一说没有科学依据。
　　 时光的脚步不舍昼夜，就像泾河水奔流不息，不知不觉到了1992年的春天，我家新楼房竣工了！经过一个月的简单装修，看起来有模有样，爸爸妈妈虽然很劳累，但心情大好。我跑前跑后，开心地说：“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如果家里有电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爸爸正在喝水，听到我的话，乐得水一下子从嘴里喷了出来，“女儿啊，有了五花，还想六花。有楼房住就不错了，还想要电话。不过愿望挺好，得一步一步实现。爸爸过几天给你一个惊喜，你等着啊！”
　　 “什么惊喜？不会是电话吧？”爸爸的话激发了我的好奇心。
　　 “当然不是电话，咱们村装电话的人家不多。”爸爸看出了我的心思。
　　
　　 四
　　 这天放学回家，当我走到后院准备进柴房时，忽然柴房门前两棵笔直的桑树映入眼帘。褐色的树身，约一米多高，就像两个护卫的哨兵。新鲜嫩绿的卵形叶子在春风中飒飒作响，好像蚕食桑叶的声音，又仿佛演奏着欢快的乐曲。我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在两棵树之间不停地来回走动。用手摩挲着树身，抱着桑树昂首，清新的绿意铺面而来。微风莞尔，枝尖摇曳，透心的舒爽。想起刚学的《陌上桑》：“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眼前似乎出现一名提着篮子的美丽女子忙着在树上采桑叶。
　　 “你喜欢吃桑椹，希望给家里栽上桑树，你爸一直记着呢。前两天上集，刚好有人卖桑树，你爸买了两棵，回来先栽树，吃饭都顾不上。”奶奶一边喂猪，一边笑呵呵地说。
　　 “我刚纳闷怎么后院冒出了两棵桑树，原来是这样！”我帮奶奶拽上猪圈门，然后和奶奶来到桑树跟前。
　　 正和奶奶说话，爸爸扛着锄头回来了。他笑着说：“咱家盖了新楼房，占地面积小了，后院有地方栽树。爸买了两棵桑树，给我的宝贝女儿一个惊喜。”
　　 “爸爸真好！”我满心欢喜地接过爸爸手里的锄头放进柴房，然后，放好凳子让爸爸坐下，又端来茶水。
　　 “这两棵桑树属于接好的成品树，本来第一年可以挂果，但树太小。等明年树大点，再让它们好好结果。好饭不怕晚，好事不怕慢。”我听了点点头，感觉爸爸说的很有道理。
　　 周末放学回家，我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后院看两棵桑树，并给它们浇水施肥，盼望着它们快快长大，开花结果。爸爸理解我的心情，让我不要太着急，桑树和我一样，从小到大有一个过程。
　　 不知不觉后院两棵桑树慢慢长大，夏季到来之际，树冠硕大，枝叶浓密，遮天蔽日，给院子洒下一片阴凉。
　　 麦收以后，暖风吹拂到我的窗前，桑椹也展露出迷人的笑颜。桑叶下那三五成群聚拢一起的桑椹，在晚风中微微颤动，煞是诱人。我站在床上，踮起脚尖，手伸向窗外，掐几颗饱满的桑椹品尝，酸中带甜，伴有一丝丝清香。
　　
　　 五
　　 “殷红莫问因何染，桑果铺成满地诗”，那些熟透的桑椹，禁不起风的拨弄，簌簌滴落，就像赶赴一场朝思暮想的诗会。桑椹成熟，让人欢喜让人忧，刚开始和弟弟悠闲地坐在树枝上，净捡黑的肥大的吃，东掐一颗西摘一把，满心欢喜，吃得肚皮滚圆，嘴唇也被染成紫黑色。渐渐地，成熟的桑椹越来越多，没有冰箱储存，这可愁坏了家里人。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椹”，桑椹味道甜美，吸引很多鸟儿飞来啄食和人共享美味。从暮春到初夏，院子里从早到晚，鸟儿在桑树枝叶间欢叫不已，热闹非凡。于是妈妈让左邻右舍到家里来采摘桑椹，他们欢喜而来，满载而归，都夸我家桑椹味道甜美。
　　 后来看到电视广告上宣传桑椹酒不但口感纯香，营养丰富，可以明目补气血，爸爸灵机一动，将洗净晒干的桑椹浸泡在高粱酒中。自家泡的桑椹酒比外面卖的纯正多了，它既有桑椹的清香，又有酒的浓郁，韵味悠长。爸爸说我经常坐在电脑前工作，费眼睛，让我每天坚持喝几口。
　　 “妈，篮子满了。”女儿清脆的嗓音打断了我的回忆。我们从桑树地里出来，天气有点热，园门口人少了许多。坐在凳子上和盟哥聊起他的桑椹。原来受疫情影响，今年三月份取消了杏花摄影节，宣传力度不够，他的桑椹园鲜有人知。等到桑椹成熟时，游客很少，这可让盟哥心急如焚，因为桑椹成熟期比较集中，如果不能及时采摘就可能烂掉。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大家免费品尝，回家可以少带，就当广告宣传。当然，带的太多还要收钱。还别说，这一招真灵，桑椹园人气越来越旺，销售桑果越来越多。看着盟哥自信满满的表情，我恍然大悟，盟哥免费品尝桑椹，达到一传十十传百的效果。
　　 盟哥又说，明年减少果桑的面积，植上药桑。干药桑可以做中药材，还可以酿桑椹酒出售，不太受成熟期控制，比较灵活易操作。盟哥头脑灵活有远见，让人刮目相看。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有小舍，才可能有大得。这是一种智慧，也是一种体验。
　　 “妈妈张口，吃桑椹了。”女儿笑容灿烂，将一颗桑椹喂进我嘴里。我轻轻一咬，清甜爽口，汁水瞬间流进五脏六腑，无比惬意。看着枝叶浓密，生机勃勃的桑椹园，品味着桑汁的点点滴滴，情丝漾漾，仿佛眼前溢染出一幅清新动人的故乡水墨桑椹美景图……
　　 （江山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