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个体户”县长(微小说)(外二篇)
他过去是县长,而今是个体户。说起来叫人难以置信,他轻轻爽爽地当上了远川县副县长。按照上级的指示,远川县领导班子需要配备一个有学历、懂工业、年富力强的党外人士任科技副县长。伯乐们按图索骥,寻来了这匹良驹。他就这么幸运地成了副县长。
开不完的会,讲不完的话,吃不完的酒席,应酬不完的交际。工作像陀螺一样追着人,人就像陀螺一样团团转。两年来,他疲于奔波,忙于应酬;即便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还是免不了出些差池。
一次,C市某局头头来远川县,他没有迎送,在饭桌上又忘了敬酒,人家少批300吨化肥以示“回敬”。又一次,本县的一些下属单位开大会,他不但没有去做指示,更没有去赴宴,致使会议操办者们脸上无光,吃起公家的酒席来不理直气壮。人家说他脱离群众,一阔脸就变。其实他忙得面部肌肉松弛不下来。
人们羡慕、眼红他,讥诮他是屎壳郎变成了知了儿——一步登天。他却自嘲是老鼠钻进了风箱里,被夹板夹住了,出口气都不舒服。他对自己的一技之长得不到发挥而烦恼、痛苦。他不愿把整个的心思花在那不见效益的迎送客往上、繁文缛节上。在纷纷攘攘的人世间,值得干的事情太多了。于是,他递交了辞职书。
他承包了饲料加工厂,他再也不用像演员一般去台前作戏了。创造实实在在的一根火柴,,比吹牛家口中一列火车要金贵。然而,展现在他面前的并不是鲜花铺道,而是艰难的起程。工厂亏损、设备老化、管理混乱、人心浮动,而远川县急需饲料,靠从外阜调拨度日子。他实行了全方位优化劳动组合,没日没夜地带头干。两年时间,饲料加工厂盈利100万元,本县农民再也不为饲料而发愁了。
他成了优秀厂长,榜上有名。名声大了,找他的人也多了,远在千里外的故乡人找上门了。面对衣衫褴褛、形容枯瘦的山沟的众乡亲,他禁不住流下伤心的热泪。面对一双双渴求巴望的眼睛,他的心仿佛被黄蜂蛰了一般,
故乡的土地水瘦山寒,故乡的人民生活困顿。他是故乡的儿子,他的血管里奔涌的是大山的血液。他向上级递交了联办工厂的报告,报告层层转递,转递研究、研究考虑,可迟迟批不下来。
他横下一条心,再次辞职,回到故乡。他在故乡的土地上建立了生物技术研究所,他成了一个个体户所长。
他们研制生产出了多维活性蛋白饲料。在种猪、种鸡、鹌鹑、虾鱼等畜、禽、水产养殖中,能明显提高生殖能力,促进生长发育,养殖效能高于优质进口鱼粉。
他脚踏露水出,身披月光归,两年时间里,产品行销十省六市。日本、泰国、新加坡的有关专家来到了山沟,申请技术转让或联办合作。
他的官越做越小,他的人生舞台越来越大;他的地位级别越来越低,他的人生价值却与日俱增。采访的记者对他说,你正在走一条历史必由之路。他面对沉重的大山,不以为然地说,真理往往非常朴素,以至人们不相信它。
办公室的机会之神
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权当是1988年8月吧——赵科长骑着自行车到单位去上班,就像船上的纤夫拉纤一般,慢慢腾腾、晃晃悠悠。今天咋啦,蹬着车子一溜风,贼快。
“哧溜”一声,一辆摩托车停在他面前。“哥们,你要的彩电,咱进货了。”摩托车上的钱三神气活现。
“手头有点紧巴,过几天……”赵科长歉疚地说,“咱给你垫上钱,你先搬回家。”说罢,小钱跨上摩托一溜烟跑了。
赵科长和钱三是中学同学。赵科长考上了名牌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县委机关工作。钱三待业在家,灰三黑四地唉声叹气。时来运转,几年功夫,钱三倒腾买卖,腰缠万贯。前不久,钱三举行了结婚典礼。在结婚宴席上,他从皮包中拽出了成沓的十元现钞,大把大把地撒向人群。“这次甩出去几万元钱,有半年功夫就挣回来了,一辈子就风光这一回,花钱买快活。”
你看钱三,快活得骨头都发痒,而他却穷酸得掉渣,月工资一百多元。物价上涨、钞票贬值,至今还在为电冰箱、洗衣机、组合家具这类结婚用品发愁。
机关离他家不到五公里。钱三的一番话戗得他蔫头耷脑,他又恢复了往日上下班的样子,瞪着自行车慢慢腾腾、晃晃悠悠到单位。
同事们已经打了开水扫了地。他掏出钥匙,机械地打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又默不作声地打回一瓶开水。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匹拴在槽上的叫驴,虽有料吃,但吃起来并不香甜。
科员小孙送来一摞文件,小孙起草了《80年代思想政治工作如何转轨变型》的文章,待他修改后交给部长审定,然后打印下发各乡镇。这机关的工作像小孩的橡皮筋可紧可松,可长可短。他木然地点点头,小孙将材料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赵科长慢条斯理地擦桌子,有条不紊地整理文件……拿起茶叶桶摇了摇,打开盖,对着阳光瞅了瞅,凑近鼻子嗅了嗅,然后一抖一抖地将茶叶抖在杯子里,倒上了开水。忙乎了半个多小时才坐在办公桌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点上了一支烟,闲闲地吸上了几口。“点燃香烟烧日子,喝着茶水泡日子,读着报纸熬日子,神聊海哨度日子”,他自言自语、自嘲自讽了一番,这才打开文件夹,刚刚翻开了一页,突然想到了今天是摸奖储蓄开奖的日子。他忙拉开抽屉,笔记本里夹着6张有奖储蓄奖券,是他跑了6趟买回来的。
他摩挲着、审视着这奖券,奖券呵奖券,我能不能花好月圆、婚礼风光,全靠你们啦,但愿你们是机会之神呀。殊不知,机会之神是个秃脑袋的机灵鬼,它授予人们唯一的把柄,就是额前那一小绺头发。因此,当机会之神经过时,要迎面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额发死死不放。倘若稍一迟疑,让机会之神从身边溜了过去,只有望洋兴叹了。想到这儿,赵科长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忙不迭地走到隔壁办公室。正好,属下的4个科员正在议论有奖储蓄。“一等奖的号码是……二等奖的号码……”赵科长心一沉,忙跑回办公室看奖券上的号码。
他拨通了电话:“喂,摇奖号码出来没有?正在摇?再过一个小时?好!我等着。得头等奖,我请你撮一顿……”
他放下了电话,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喝了一杯茶水,抽了一支烟,这才翻开文件夹。“报纸上已刊发了一整版,怎么上面又印成文件?浪费纸张、多此一举!”他不满地嘟囔,“哗哗哗”地翻了翻文件,在文件头上画了一个圈,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又拿起了电话......
“一等奖号码……”他一手握话筒,一手握笔,紧张而专注地抄写着得奖号。
“哈哈,中了一个一等奖,还中了一个三等奖。”他把门关得紧紧的,手舞足蹈起来了。他先把这一大好消息电话通知了未婚妻。这才到隔壁办公室告诉同事。同事们吵吵嚷嚷要他请客,他兴奋得满脸放光。
耳边响起了下班的铃声,他按捺住兴奋的心情,镇静而大度地走下了办公楼,推着自行车出了机关大院。他左右看了看,见没熟人,一扁腿骑上车,蹬上自行车子象兔子般飞快地跑了起来……他要紧紧抓住机会之神,这秃脑袋上的一绺毛。
雪落山村
雪下得正紧,大片大片地飘落着。偶尔村里传来鞭炮声和孩子的嬉戏声。大年三十上午,文山老汉冒着纷飞的大雪和儿子一起向村子里走去。
“爹,上哪儿去?”儿子小声地询问。儿子是乡党委书记。
“你跟我走好啦!”文山老汉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文山老汉,一个有40年党龄的老党员。
今天上午,儿子从60里外的乡机关赶回了这个小山村。儿子将10张新展展的“大团结”递到了文山老汉的面前:“爹,我这一年忙得连看您的工夫都没有……”。
文山老汉蹲在炕沿边,抱着烟袋锅,吧唧吧唧地吸烟。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瞪大眼睛说:“还有5张票子呢?我在喇叭里听到了,咱乡脱贫了,人均收入550元。县里给你们干部每人150元奖金。”
“爹,您要嫌少……”儿子又从衣兜里掏出了5张“大团结”。文山老汉将烟锅在鞋帮上使劲磕了几下,直起了腰杆,伸手接过钱,揣进了袄襟里,“走,转转!”
雪花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山村显得更宁静。“爹,咱们上哪儿去?”儿子不解地问。
“咱乡虽说甩掉了贫困乡的帽子,可人均收入才550元呐”。文山老汉撇了儿子一眼,边走边对儿子说道:“五婶的老伴病好了,能下炕了,这不,刚到咱家借了二斗粮……你张大爷无儿无女,这两年日子够紧巴的了……;铁旦头回跑买卖,让人糊弄了,正躲在屋里哭哩……”
“这奖金,给穷哥们分一点,让他们过个年……”乡党委书记心头一热,深情地喊了声:“爹──”
雪下得正紧,天地成了一色;山村静悄悄。文山老汉的脚步沉重有力,踩着的雪花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身后留下一串串脚印,儿子踩着父亲的脚印朝前面走去……
(经编者百度检索,本文为原创网络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