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会这样再一次想起你。
　　 电视里说，今天济南的气温是零下九度到零下一度，正是每年天寒地冻的日子。老家有句话叫做“三九、四九不出手”，如果没转行的话，该是个美丽的小护士吧？不知道你这会儿是不是必须得出手才行？我知道做护士是个很磨人的工作，不知道你干得开心与否。不知道现在你是在上班，还是休息，又或许是在商场流连。我不知道你的小宝宝该几岁了，甚至不知道你到底在不在济南。因为至少十二年没有任何联系，十五年没有见过面！虽然十二年前，我冒昧地给你写过一封信；虽然十五年前，在母校的校园里偶然见过你一次；虽然到今天为止，我也只是刚好三十岁多一点点。可这几年的时间，是人的生活最容易发生变化的时候。工作、升迁、婚嫁、出国……不论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不论哪一件事情发生，都可能让一个人天涯海角，就像我一样，浪荡在这个人世。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有些什么样的祝福，或许，人生本来就是由一些说不准的东西构成。
　　 既然这样，就说说我吧，说说我的梦。
　　 我现在广东，这儿的冬天像个笑话，连路边的野草都不肯枯黄一下应应季节。常青的荔枝树，虽然不再硕果满枝头，却没有萧瑟的迹象，只像是在休整。直到中午，直到吃饭完结的一刹那，我还在为昨天没能穿着短裤背心上场打篮球懊恼，所以吃过午饭，就早早的上了床。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被子上，又把热量传到身上，我把烦人的闹钟丢在一边，警告妻子，若不是我自动醒来，有人便要大祸临头了！她俏皮的看我：“噢，是什么大祸啊！”然后就来呵我的痒，坏坏地打我的屁股……这只是一个惯常的中午，一个惯常地礼拜天。不同的是，这个礼拜天的下午，我想偷一下懒，放纵一下自己，美美地、肆无忌惮地、酣畅淋漓地睡上一觉。
　　 醒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十分，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在脸上，照在长长的睫毛上，竟然热辣辣的。有一滴眼泪，因为辗转的缘故，离奇地沾在了睫毛上。妻子总是嫉妒我的睫毛，觉得长在一个男人的脸上是浪费。这也许有点道理，因为是从她嫁给我之后，我才知道自己长着这么长的睫毛。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长在男人的脸上就浪费：女人总有自虐的倾向，就算几根睫毛，也得又刷又烫，又拉又拽，遭不够罪决不罢休，而长在我的脸上，至少还能过些安稳的日子。
　　 我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来不及犹豫，就赶紧抹掉了。因为我是个男人，一个成了家的男人。但我猜想它一定是晶莹的，就像书本里经常描绘得那样动人。这个南国冬天的温暖的午后啊，竟然是这样让人醒来。
　　 哎，你是否还记得咱们班上的小蔡？初中毕业的时候，还不过五六十斤重，又因为姓蔡，所以就叫“小菜”了！是否还记得那个叫王牧的同学？长得贼眉鼠眼，短小精悍。别看他一嘴的门牙都呲出了脸面，其实他是个情种。对李怡，决不是垂涎三尺那么简单，而是因为那么无望，差点成了第二个自杀的维特。只是他不敢死，宿舍里几十个人都知道他的心事，如果真的死了，反而成了对心目中的女神最大的亵渎。一个那样微不足道的人啊，有什么资格给她的生活带来阴影？维特是个才华横溢的英俊少年，是自己沉溺其中不愿自拔。可他连自拔的权利都没有，除了绝望的暗恋，真的是一无所有。
　　 宿舍里天天都有他的情歌在萦绕，也许除此之外，他实在是没有什么招数来排遣自己。那个人总是在忙碌，不是听课就是做题，再不就是处理一些班上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抽出时间看他两眼。就算是看了他两眼，又怎么能跟他付出的比较？他的心啊，就在她的身边萦绕，从来就没有停歇过。你还记得那一次吗？因为跟她说话没有回应，小伙子趴在书桌上号啕大哭。旁边的人笑他哭得难听，连狼都要招来了，他顾不得了，只是哭。也许，就因为她没有及时理他；也许，是因为是快毕业的缘故吧，以后，连让她听见自己大哭的机会都很少很少了；也许就因为是个多情的少年，早就想哭，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借口。
　　 从那个春天开始，他早早的挂上了蚊帐。每天晚上，在一方小小的天地，点着一只小小的蜡烛，继续白天未竟的事业。浓浓地眉毛，额头上那绺儿刘海儿，每每烧得兹拉乱叫！每次闻见烫死猪的味道，就知道是他又在自我沉溺，忘掉自己了。连小小的蚊帐上，也烧的到处是窟窿，好几次都差点引发火灾。现在想起来，才觉出他或许是真有深意：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他早已把自己当作了那即将灰飞烟灭的蜡烛，或许又想幻化成那投火的飞蛾，可惜蛾子太大，又不会飞；而那火焰又太小……
　　 “从来不怨，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这是当时最流行的歌，我知道小王唱着唱着就会哭出来，只是他没有我这么长的睫毛罢了。那时候的小王，定然是真的希望人生的旅途可以再坎坷一些，可以让他和她呆的日子更长一些，可以有机会让他英雄救美，表现出他大无畏的男子汉气概；甚至希望她能遇上点事故，然后他就能天天守在她的床前，照顾不再美貌、不再充满迫人魅力的女神，可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可以告诉她，看，我打心眼里爱你，决不是一时的冲动！
　　 孟子说，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那个时候，大约正是知道慕少艾的年龄，可是其中有些人啊，这一爱慕，就深入了骨髓。
　　 我的床铺和他紧紧挨着，夏天的时候隔两层蚊帐，冬天的时候隔着被子。连他低声的呻吟，都瞒不过我的耳朵。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笑他，笑他傻，笑他不自量力！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我，因为我和他怀着同样的病，同样解脱不了的痴缠。很多时候，他只有一个专心致志的观众，有一个人，在他流泪的时候，陪他偷偷伤心。说起来，他还算我的音乐老师呢，因为很多歌曲，我就是从他那里学会的。
　　 当“小菜”都成了吃醋的对象的时候，痴情成了笑话，暗恋更成了自不量力的典范，我也只能默默地支持王牧，不能有更多的表示。那时候，我们是不是都只是一群少不更事的孩子？不然的话，为什么会因为别人的眼光而轻忽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这些话，仿佛对你说过了千百遍。其实，这些话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起过。
　　 我常常盼望，盼望在结婚之前不要见到你，盼望即使在公共汽车上、林间小路上都不会偶尔相遇；我不再你可能要去的地方。因为我从小就有志向，要做一个了不起的人，一个少被羁绊的人，一个“真人”。那个小小的少年，无缘无故地相信蒲公英一样的爱情：像蒲公英那样，随风流浪，然后有一片土地能让它自然而然停下，自然而然生根发芽。也许，我还没有王牧那么幸运，我的情歌，不敢对着你开口；我也有泪滴，只是它总是浅浅的，而且刚刚出现就被擦掉了，就像这个中午。
　　 快毕业前的那个周末，我正打算回家，看见你轻轻召唤那个并不矮小的弟弟，低语几句，然后就骑着自行车带他一起走了。夕阳西下，光线是那样柔和，而你又是那样的柔美、俏丽。如果人真的有千世万世可以轮回重生，那么，世世都有这样一个下午，都有这样一个时刻。只是，千百世前，是我们一次次这样携手，自自然然的走以后的路，而到了这一世，你却将我离弃。而当我尝尽了相思之苦，试着放弃，总仿佛听到那个声音，听到怯怯地询问：“阿敏，你不爱我了吗？”我使劲摇头……
　　 梦其实很短，就像十几年前一样，你还是带着的惯常的微笑，惯常的羞涩，惯常的不语。我还是手足无措，还是不知道该表现出深情或者潇洒。其实你早就了解我了，不是吗？因为，你从没有笑过我的痴呆，笑过我的忙乱。
　　 你弟弟还是陪在你身边，他跟我斯斯文文的打招呼，斯斯文文的说话。跟他打交道，我立刻就理直气壮起来，心里暗暗地坏笑：这小子，差一点就成了我的小舅子！
　　 他走到了我的身边，我们像久别重逢的战友，紧紧拥抱在一起，就在那一瞬间，他在我的耳边低低地耳语：“其实，我姐姐等了你好几年！”
　　 我一下子就醒了。